《坠落的悬铃木》阿海扬沙

27、第二十六章

　　我们笑着走进了那家中老年服饰卖场。这是个单层占地面积很大的卖场，早已不符合现代城市空间发展的需要。十多年前这里是个影剧院，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看电影便是在此。放映的是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当时是学校组织当做教育片来看的，还写了读后感。看完电影的下午，一行人往家里走，童年的我们第一次这样独自离家如此遥远。那真可谓是放了风，没有监护人在身边看什么都好奇。天气热得令人焦躁，我们几个人轮流在一个透明花房的空调外机前吹风，尽管那气流的温度比室外温度还高，但只要站到风口都会一脸陶醉，那真是赤裸裸的童趣。
　　现在这里由当地一家知名服饰销售公司承包经营，供货全由公司联系，主营平价服饰，绝对不会看一眼价格就让人瞠目结舌，在小城市里这种档次的市场受众群体很大，所以这些年也算维持得不错。
　　我们一边捧着奶茶一边走，光顾这里的大都是中老年人，但服务员倒都是年轻的女孩子。我在一排名字带“斯”的货架前减缓步伐，孙曼菲也相应降了速度，我佯装着看衣服偷瞄了几眼身材丰腴的女服务员。
　　我随便从衣架上拿起一件灰色的毛妮商务休闲装，大喊着叫服务员。我本以为那位丰腴的女人会过来，而急急忙忙跑来的却是一个身材趋于肥硕的女子。
　　“拿一件我穿的号呗。”虽然我心里有些失落，但面不作色。
　　胖女服务员看看我极不情愿，因为刚刚她脱离了岗位在别人的责任区内闲聊，被我一嗓子惊慌跑了过来，看见是这么一个消瘦的年轻人，显然购买诚意也并不大。她很不耐烦地丢下一句，“你又穿不了这个衣服。”
　　我原本就对没有叫来那位丰腴女子而懊恼，又被她这样的服务态度激怒，沉不住气地说：“你啥意思？是衣服不配，还是我不配？”
　　我的话语立即让胖服务员警觉起来，这并非是个可以忍受她甩脸子的主。她态度骤变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么一位高高大大，英俊帅气的小伙子，哪能穿这么老气的衣服啊？”
　　“我说我四十二了你信吗？”我想表演一把幽默，但一出口就有些底气不足。
　　胖服务员再次打量我一番，眼中并未有好奇，嘴上却大呼吃惊，“您看这可真不像，保养得也太好了吧？”
　　她的表演技能较于我更为离谱，简直在生硬地背台词。我感到自己被拆穿了不说，还被将计就计地嘲讽了一番。所以我不再故作聪明说道：“好了，不胡闹了，给我爸买的，就拿我穿的号。”
　　胖服务员像是抽到了大奖一般，冲我感激地一笑，立即从墙角边码得很整齐的一叠衣服中，取出一件撕开塑料包装袋递给我。我把羽绒服脱了，递给表情怪异的孙曼菲，然后穿上这件中老年休闲装。我刚一套在身上，孙曼菲就止不住咯咯地笑，把嘴里的奶茶珍珠都喷了出来。
　　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看到她的反应也好奇起来。往镜子跟前直竖竖地一站，傻愣愣的动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减轻一个人对自己傻样的尴尬。一个人消除自己囧样的途径，最好便是将局面更加糟糕。我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问道：“老感觉哪儿不对劲儿？”
　　“你爸的衣服，你穿着当然不合适了。”胖服务员连忙接话，极力促成这桩生意。
　　“我爸穿着又太年轻了。”我望着镜子里自己说道。
　　胖服务员已经意识到我并非实意要买，但不再敢甩脸，悻悻地说：“不合适就再看看。”
　　我点着头把新衣服脱了下来，自己将其挂回原位，服务员倒一点也没客气，连手都没舍得伸。我和孙曼菲又去别的区域逛了逛，我将温热的奶茶喝得只剩下珍珠豆，这些小东西泡在奶茶里亮晶晶的，简直比真的黑珍珠还要通透好看，但当没有了液体它们就相互蘸粘在一起难看又难吃。我将杯子塞进在铝制垃圾桶，“咚”的一声。
　　“真够浪费的！”孙曼菲还在小口地吮着吸管，颇有意见地说道。
　　“你就连吃带喝一点不剩吧，那东西都是胶水做的，吃多了对胃不好。”我用唬人的语气说道。
　　孙曼菲听了我话，非但没有改观还变本加厉，从杯子的侧面观察着，用吸管将珍珠豆套住，吸进嘴里两颗，然后瞪着我夸张地咀嚼咽下，末了还享受一般地“嗨”了一声。
　　“你就作吧！”
　　“我作？你天天抽烟喝酒不作啊。”孙曼菲反驳的话好像就在嘴边等着呢，只待我往枪口上撞。
　　我一时没了言辞，因为这两项男人的专属也是日常生活中最为损害健康的习惯。我思考片刻说道：“我也不要长生不老，所以没必要那么养生。”
　　“你不想长寿？”
　　“生活嘛，该来的挡不住，该去的拦不了，何必那么强求呢？”
　　“其实，我也不想成为老不死，才活了这么二十几年就够累的。”孙曼菲叹着气说。
　　我扭头看着身边这位美丽恬静的女子，想不出她经历了什么，竟说出如此厌世的话语，而她的情绪绝非是故意或者由我的话引起。我们出了服饰商场，沿着宣化街继续往东走。在小吃街上，孙曼菲要了两份臭豆腐站在百年老槐树的围栏旁边，她一边呼着白气，一边捧着吃。
　　“昨天我们学校有一老师差点被告。”她的嘴唇上沾满了所谓的秘制酱料。
　　“又打学生了吧？”我把嘴里的烟吐出来，将双手缩进袖子里，只露出两根夹烟的手指。
　　“真要打了学生，他倒也算没白白挨这么一场闹。”
　　“难不成是和孩子家长有染？”我开玩笑地说。
　　“哪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她使劲儿将嘴里的豆腐嚼碎，咽了下，才很详细地解释起来，“那学生是一年级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妈看见他全身都有淤青，就把孩儿提溜起来盘问。问到十二点，孩子说不清楚，最后父母就往老师身上引，孩子估计是真累了，就回答说是。”
　　“你们这同事也够狠的，打成遍体鳞伤也是需要很大的虐童心理才行啊。”
　　“关键是这个男老师就从不打孩子，别说打人了，连高声说一句话都没见过。再大的事儿，都是慢条斯理的。”
　　“那是你见识浅薄，一般这样的人心理都有问题，阴暗着呢。”
　　孙曼菲撅撅嘴说：“哟，弄得跟全天下就你坦荡荡似的。”
　　我还要反驳，她立即制止住说：“还听不听我讲了？”
　　见我沉默下来，她继续讲道：“那学生父母又纠集了什么姑姑婶婶叔叔舅舅，跟个加强排似的在学校里大吵大闹，把校长室的办公桌拍得震天响。那男老师一脸愁容，至始至终没吭一声。学校里学生都鸡飞狗跳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全乱了，我们校长，一个四十多岁妇女，义正言辞地说：‘现在就去医院鉴定，若是我的老师所为，从今天开始就停职。若不是，你们全给我的老师公开赔礼道歉。’”
　　我点着头表示对这位校长的行为赞赏，孙曼菲继续说道：“我们校长绝对有这个自信。最后去人民医院一查是生病了，还挺严重的。”
　　“最后他们给那老师道歉了吗？”我对这个结果格外关心。
　　“哪顾得上，先给孩子看病了。那老师也真是做好人做傻了，还要去看孩子呢，被校长数落了半天才没去。”
　　“我问你，你们当老师的到底打不打孩子？”我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问孙曼菲。
　　她也以同样的表情回给我，开口说道：“怎么说呢？孩子真是做得特别出格了，也打两下屁股，但都是有分寸的。现在的学生多鬼呢，有的甚至上学都带着小录音机、小摄像头，就专招不喜欢的老师打，最后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可说的。”
　　“看来这年头当老师还得有点儿反侦察能力。”我笑着说。
　　孙曼菲一字一顿地说：“着实不好干。”
　　“不打不骂，光做老好人不就完了？”
　　“那样成绩上不去啊，领导要成绩，学生要游戏，家长既要成绩又要游戏，净苦了这帮当老师的。”
　　孙曼菲吃完了臭豆腐又挪了个窝儿，捧着一盘子铁板烧吃，我尝了两串鱿鱼须，觉得不新鲜便丢进了横七竖八插满竹签的垃圾桶里。周围几个正吃得起劲儿的年轻人，向我投来厌恶地一撇，我懒得搭理他们。吃东西可以补充人体热量，但吸烟只能让人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