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悬铃木》阿海扬沙

14、第十三章

　　夏夜已经除去了闷热，窄窄的沿河路上的没有一辆经过的车子，柳条浮动，昆虫嘤嘤。而这份恬静，无论怎样也沁不进我的心脾，喉咙堵得难受，胃里开始翻腾，我几乎是直着身子将胃液喷出的，流下的唾液都阴湿在我的短袖胸前。我这才反应过来，大口呕吐，但几乎没有吐出什么固体。
　　我的呕吐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惊醒了在场的各位，黄昆发疯一般地嚎叫，“打电话呀，叫救护车。”他喊完便放声哭了出来，那是一种惊恐的声音，我从未听过的。
　　几个人都没有手机，于是我撒腿向街上跑。泪水肆流而下，我害怕的抽噎着，不住地干呕，没有一点疲累，跑出几百米，在牙科医院的边上找到一个商店，冲了进去。女老板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抢劫犯一般，面带惧色地站着。我瞪大瞳孔，寻觅着电话机的影子。
　　“你找什么？”年轻的女老板站在摆有红牛饮料的货架前，战兢兢地问我。
　　我张着嘴，喘着粗气，却说不出一句话。当我着急地快要发疯时，终于瞥见了她放在一堆零食中间的电话机，我一把抓起听筒，在桌角的钉子上划破了手指，零食也跟着四散开来。
　　血不断往外冒着，热辣辣的。我拨按键的手剧烈颤抖着，血已经染红了整个电话听筒，顺着弯曲的电话线滴落在桌台上。听筒里的声音不住发问，我却说不出一个字，像是失去了言语功能。
　　我把电话递给女老板，一边喘气一边干呕着说：“救……人，沿河路……操场……”。
　　女老板照着我的话重复了三遍，词语顺序没有改变。讲完电话，她将沾了血的听筒又递了过来。我摇摇头，“打打，110。”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与其躲来躲去，还不如自首。这样一来，至少我和黄昆都可以脱掉干系。
　　女老板打完电话，我掏出兜里的所有零钱，硬币跟着掉了一地。我一撤身子撞到了身后的货架，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我看了一眼女老板，感觉很疲惫，迈开步子奔出了商店。等不及路上的车子让道，我就往出事的地方跑。这一次很吃力，心里开始难受。现在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刚刚拨打110的原因，我连呕吐的力气也没有了，不住的擦去脸上已经风干的泪痕，怎么也擦不掉，像是伤疤一样落在那里，越擦越疼，越擦越牢。
　　夜风迎面而来，刮得强劲有力，行道树枝不停摇曳着，我们三个被罚在这里锄草的情景硬生生扑进我的脑海。那天，我的手上磨了一个水泡，黄昆和洪翔宇笑话我太卖力气。毫无顾忌的笑语就在风间，绕过我的耳边，我开始放声大哭，嚎叫声淹没在水草满布河道间。我真的累了，坐在路边垂面休息，眼泪依然不停地流出来，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恐惧，或者根本就是泪腺坏掉了，堵都堵不上。
　　我开始思考自己为何要停下来，不奔去出事地点。我不愿相信，但却不得不信，我怕，怕到场的医生失望地摇头，更害怕警察给我戴上冰冷刺骨的手铐。我使劲儿摇头，摇到脑袋发晕，不住干呕。我害怕刚刚发生的一切，害怕来到这世界上，害怕自己无论怎样悔恨也无法挽救这件事。我咬破了干裂的嘴唇，渗出的血液滴在T恤上与汗液混为一谈，嘴唇的麻酥感传遍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不住抖动。
　　一辆车子疾驰而过，带有汽油味的风将我轻飘飘地拎起拍倒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我爬不起来了，我像卢豪一样摊在地上，死了。
　　当我迈着没有知觉的腿回到出事现场时，警戒线已经拉上，卢豪已被急救车拉走，余下的只有死死粘在地上的脑浆和那滩浓稠的血浆，那便是死的罪证。
　　两个警察给自始自终没有动弹的洪翔宇戴上手铐，显然他几乎没有了行动能力，被架上警车。我和黄昆还有几个人也被带上警车。一路的警笛，几乎要把我的脑袋炸开。车窗外闹市区的人们还在享受夏日消暑后美好的夜晚，我连向外面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垂着头，干呕着，来到公安局分局。在这里，我反倒踏实多了，像是找到了归宿，身子蜷缩着蹲在地上，墙壁惨白，但没有了刚刚的心力交瘁。这一切该源于我明白自己并非主犯，不会遭灭顶之灾。而同时想到被单间隔离开的洪翔宇，绝望之情再次袭来。我无声地流泪，这泪水该是给我的好友。为他将要面临的罪责而哭，为我们这过失的人生而悲伤。
　　案件调查倒是简单，出事地刚好有一个摄像头，虽然画面不太清晰，但已经把发生的一切呈现得清清楚楚。传讯过我和黄昆几次，我们只要一五一十的交代，被简单教育后，并没有其他麻烦和责难。期间，我们从未见过洪翔宇。终于在第一次开庭审理时，面部麻木的洪翔宇出现在被告席。卢豪的父母哭声撕裂，一度打断了正常的审理。洪翔宇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当然也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人证物证确凿，并无异议。黄昆的父母拿出了李凯眼睛的治疗费，算做对自己孩子犯下的罪行负责，那也是一笔不菲金额。其实李凯的眼睛并无大碍，只不过在恰当的时候狠敲一笔。一判结果，洪翔宇故意杀人，13年徒刑。
　　黄昆的三叔是市里有名的律师，开着最大的律师事务所。起先他并不肯帮忙，因为洪翔宇的家人未亲自表示诚意，且不能得到丰厚的酬劳。当我和黄昆第三次找到他时，他几乎把我们轰出了办公室。就在事务所的过道上，黄昆跪下哭泣着哀求自己的三叔，我从未见过黄昆这个模样。我也随之下跪，闹得事务所里沸沸扬扬。终于，黄昆的三叔答应在上诉中出庭辩护。
　　最终通过大量的努力，法院改判，洪翔宇故意伤害致他人死亡，十年有期徒刑。
　　在洪翔宇服刑的时间里，我和黄昆每年假期都去看他。他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由于性格刚烈，屡次与牢室里的人发生冲突，没有得到减刑的机会。期间还转过一次劳教所。后来经过我和黄昆的劝说，加上时间的磨砺，他习惯了里面的生活，和牢友们关系缓和。
　　再有一个月洪翔宇就刑满释放了，而每每想到该如何面对这个在青春年少之际失去多年自由的好朋友，我们都有些无法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