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合集》conste

3、【王杰希中心向/流浪地球paro】王杰希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

　　王杰希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开始写报告。
　　加蓬的夜晚很安静，也很暗，整个办公室只有桌上的一盏小台灯亮着，是上世纪的款式，绿罩黄光，只能勉强照亮一小片范围。
　　方便面的香气从电脑屏幕旁边氤氲地扑过来，他闻了两口才反应过来是盖子没有盖实，暗骂一声随手拿了个笔记本压上去。
　　这是整个办公室最后一桶方便面，林杰组长派方士谦拿过来给他的，顺便给他布置了写报告的任务——这一向是组长的任务，方士谦来的时候没给他好脸色。
　　可能是因为林杰组长跳过了方士谦这个副组长把任务交给了他一个刚被遴选进驻外办公室的年轻人，也可能是因为——
　　这是叛乱军围住联合国驻加蓬办公室的第七天，他们已经弹尽粮绝，更糟糕的是，三天前林杰组长在与叛乱军首领谈判时被暴起的叛军击中了右腿，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避免感染，但是在简陋的条件下，林杰组长还是开始发高烧。
　　王杰希盯着空白的文档，这个报告要怎么写？
　　叛乱军是怎么绕过所有驻军围住联合国驻加蓬办公室的？信号是怎么被切断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哦，他们要林杰组长作为中方代表表态同意数字生命计划。
　　而作为外交人员，他们绝不能擅自做出这样的表态。
　　王杰希移了移鼠标，忍不住想林杰组长的伤势，他能撑到援军来吗？
　　“嘭”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踢开。
　　王杰希唰地站起来，条件反射把电脑锁住的同时抄起了公文包挡在面前。
　　站在门口的人嗤笑一声，走进来：“你拿个公文包顶个屁用。”
　　他走到办公桌旁边，熟练地拉开左边第一个抽屉，手指虚空点一点放在里面的手枪。
　　王杰希名义上的直属上级方士谦斜睨了他一眼：“会用吗？高材生？”
　　他放下公文包，说：“会，但我不知道这里有枪。”
　　“也不知道现在叛军暂时还没打算跟我们撕破脸皮直接闯进来把组长绑走。”方士谦负气一般冷笑一声，“胆子小成这样。”
　　王杰希没搭腔，回到座位上坐下。
　　房间里安静了。
　　方士谦过了一会才说：“林杰组长情况不是很好，但他很信任你，别让他失望。”
　　王杰希礼貌地回话：“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接受你的道歉。”
　　方士谦气结：“你！”
　　王杰希打断：“吃泡面吗？”
　　方士谦还在疑惑：“什……”
　　他的话被窗外一阵重物撞击的声音打断，方士谦脸色一变，单手把还不明所以的王杰希就近塞进了办公桌底下，自己把手枪摸进怀里，也缩进了办公桌底下。
　　先是爆炸声，然后是重型装甲车启动的轰隆隆声，远处传来尖锐的刹车声和撞击声，叛军用当地语言大声喊着些什么，再然后是连续不断的枪击声，伴随着一些略小的爆炸声和砖土倒塌的声音。
　　方士谦小声说：“在交火。”
　　王杰希也小声问：“支援和叛军？”
　　方士谦翻了个白眼：“也可能是叛军和当地军。”
　　几声闷响，窗户被流弹击中，咔擦地碎了，两人噤声，只能看见窗外的火光和瞭望台的灯光接连不断地扫过，耳边充斥着惨叫、枪声和炮击声。
　　又过了一会，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接近了，透过椅子腿可以看见一条绳梯悬下来，影子印在办公室被照得发白的墙上。
　　方士谦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握紧了手中已经上好膛的手枪。王杰希默默捏紧了手中的公文包，在选择成为一名外交人员的时候他们当然设想过这样的场景，特别是在数字生命派和逃离地球计划的各自支持者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严峻的当下，直面枪击、坦克、鲜血、无辜者的死亡是每一个外交官早已经设想到的未来。
　　王杰希不怕牺牲，选择来到加蓬的没有人怕死，但当死亡的阴影真的临近的时候，命悬一线的感受还是让他喉咙发紧，那一刻他想到的是报告应该如何列提纲，还有机会写吗，他想。
　　一个端着枪的人影印在墙上，然后是军靴轻轻落地的声音。
　　“林杰组长，你好，”闯进来的人礼貌而谨慎地继续端着枪，说，“我是‘百花’特别行动队副队长，张佳乐，我的任务是来接你安全回国。”
　　王杰希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感觉到方士谦紧绷的脊背放松了，于是他也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方士谦一边往外挪一边说：“林杰组长在……”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紧张到已经发不出流畅的声音。
　　张佳乐惊讶：“老方？”
　　王杰希接过话头：“林杰组长在楼上518房间养伤，他中弹了，在高烧，你带药了吗？”
　　张佳乐看了一眼王杰希，不认识，又转头看向方士谦，见方士谦揉着脖子点点头，才侧头用对讲机说：“大孙，林组长在518，受伤高烧，你们注意一下，我这边带两个先走。”
　　过了两秒，王杰希听到一个带着电流声的回复：“收到。”
　　这时，窗外一架印着百花标志的直升机的高射灯恰好转到办公楼的方向，把整个办公室映得亮若白昼，王杰希第一次看清面前人的样子，头上身上都是弹药燃烧留下的灰烬，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盛满了主人的笑意，在为朋友还活着而高兴。
　　那一年王杰希刚刚参加工作，所有人都还活着。

　　三年后，加蓬，太空电梯建设中心。
　　王杰希正在排队过安检，队列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今天是周一，尽管对于现在的联合国驻加蓬办公室的人来说，工作日和休息日的界限已经彻底模糊，但是周末毕竟不会安排大型会议，是个聊胜于无的小安慰。排在他背后的同事就正在抱怨自己今天要写三篇通告，还要赶来太空电梯这边做一个高规格会议的记录员。
　　王杰希的左眼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其实是一年多前一次外事任务被绑匪的枪托砸中眼睛后留下的后遗症，当时救他出来的张佳乐还在救护车上开玩笑说他左眼又被砸大了一些，以后是名副其实的王大眼了。
　　但他还记得张佳乐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苍白的脸色和额上的汗，旁边那个快要急哭了的新兵颤抖着包扎的双手，还有张佳乐故作轻松地笑着逗人家：“哭什么啊小远，死不了。”然后回头对他说：“我是百花的队长。”
　　他的声音和三年前那句伴随着电流而失真的“收到”交替出现在王杰希的脑海中。
　　前后两任百花队长，与前后两任加蓬办公室组长。
　　张佳乐说：“这是我的职责，你不必愧疚。”
　　他深吸一口气，把血腥味赶出脑海，集中注意力默念拟好的讲稿。
　　安检过到他前面一位的时候，门框机器人突然弹射出去，迈开长腿飞跃排队人群，突突突的枪声传来，附近的无人机也飞快都向那个方向集中。
　　王杰希淡定地双手抱头蹲下，熟练地和周围的人一起挪到了遮掩物背后。
　　一群说出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灰头土脸地挤在一起，但没人有什么羞愧的表情，原因无他，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骚/乱了。注：本月刚刚过去七天，而上个月总计发生了二十七次针对t太空电梯建设中心的袭/击活动。
　　挤在王杰希背后的一个人正嘀嘀咕咕地抱怨：“会议会推迟吗，这不能算我们迟到吧，我们准备这么久的材料总得有一个展示的机会，冯老头把开会地点选在太空电梯不会就是想借着骚乱把咱们挡在外头吧……”
　　王杰希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又被挤得没法转头看看，直到另外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个语速很快的废话人：“少天。”
　　王杰希想起来了，这是数字生命研究中心的研究员黄少天，打断他的大概率就是另一个研究员喻文州，代表数字生命研究中心进行最新成果介绍和说明的技术方发言人通常都是这两位，他们在联合国驻加蓬办公室的联络人叫张新杰。
　　暗想一回张新杰的做事风格，王杰希觉得黄少天多半是多虑了，就算冯主席失心疯强行让会议在重要技术人员缺席的情况下开始，以张新杰的性格也一定可以用提前存好的备份资料进行展示。
　　说起来，尽管他和黄少天两人分别支持不同的计划——他是流浪地球计划研究所主任叶修的联络员——但是因为常常一起开会，对彼此也算熟悉。
　　数字生命研究中心让他们俩一起过来，看来对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视，我们这边只靠苏沐橙和方锐足够吗，要不要通知叶修。王杰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等待骚/乱的结束。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王杰希难得地冷着脸，却在自己的办公室看见了叶修。
　　“哟。”叶修高高扬起眉毛，“您这是怎么搞的？”
　　浑身湿透还在滴答滴水、脸上隐约有些白色印子的王杰希冷着脸回答：“有人投□□，消防车灭火马力太足，被波及到了。”
　　“哈哈，先去换身衣服吧。”叶修笑了他两声，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王杰希先问最要紧的：“你怎么来了，数据出问题了吗？”
　　叶修摇头：“数据没问题，我对我们研究所的成果很有自信，不会出错的。”他停顿了一下：“我担心场外因素。”
　　王杰希：“什么？”
　　叶修眉头轻轻皱起：“我们收到了恐/吓信，针对今天的会议。”
　　“你每天都会收到至少一箱子的恐/吓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王杰希打开壁挂式静音烘干机，一边等衣服烘干一边跟叶修说话。
　　“是孙哲平的录像。张佳乐辨认过了，至少是近四年内的录像，是他没有见过的。罗辑检查过，不是合成的。也就是说……”
　　王杰希接话：“要么孙哲平还活着，要么与孙哲平的死因有关。”
　　“没错。”叶修顿了顿，“还有一个可能，孙哲平上传过自己。”
　　王杰希忍不住问了一个傻问题：“上传到哪？”
　　叶修看着他：“那几年数字生命计划才是热门，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备份。”
　　“但是当时的规定是特别行动队成员不能上传备份，我没记错吧？”看着叶修肯定地点点头，王杰希皱着眉继续说，“如果是数字生命的孙哲平，事情就很麻烦了，百花肯定会被停职接受调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封恐吓信提了什么要求？”
　　“什么也没提，只有这个视频。”叶修与他对视，“你进门前的十分钟，百花被取消了这次会议内场的安保任务，只负责外围安保，内场改由雷霆负责，肖时钦已经到了。”
　　王杰希沉默了一会，问：“张佳乐在哪？”
　　“外面安排任务。”叶修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了一眼，“但他有一个要求：他希望能作为你的私人保镖进内场。”
　　王杰希一时没有接话，左手搭在办公桌边缘，轻轻点着红木桌面。过了一会他问：“你没有这个权限？”
　　叶修漫不经心地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回答：“我拒绝他了，你当然也可以拒绝。”他站起身：“话我带到了，你自己决定吧，我建议你不要因为同情……”
　　他停下话头，偏头想了想，说：“算了，我没什么可建议的。”

　　联合国驻太空电梯建设中心主会议室。
　　这是一个很大的环形会议室，进门是半圆形阶梯席位的最后一排，递次向前高度逐减，半径也愈小，直到收拢到圆心点的讲台。
　　王杰希想起从前林杰组长教他时抱怨过有的演讲台跟听证会上被告审讯一样，所有听众都比讲台高，一圈圈围住你，特别有压迫感。看来这就是林组长最讨厌的那种会议室了，王杰希想象了一下站在讲台上，所有聚光灯都集中于面前，一层层山一样扑面而来的听众却隐在强光背后看不清表情的场景，一下子与三年前的林杰组长共情了。
　　他忍不住小小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点怀念；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林组长了，特别是一年前方士谦选择调回国工作之后，能和他谈起已经牺牲三年的前任组长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亲历过三年前的事情的人更是只剩下张佳乐。
　　王杰希收拾了一下心情，环视一圈会议室，张佳乐发消息说自己在第三排等他。
　　还没找到张佳乐，倒是看见了正在喋喋不休的黄少天。
　　王杰希迅速地移开了目光，这小子对目光可敏感，要是被发现了就不是耽搁几分钟的事情，幸好黄少天背对着这边，并未注意到他。喻文州倒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客气地点点头。
　　王杰希点头回礼，走向第三排。

　　王杰希从未见过张佳乐这么憔悴的样子，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年前，之后张佳乐就带领百花出秘密任务去了。
　　他印象中的张佳乐是常常笑的，哪怕是在孙哲平牺牲之后独自扛起百花，他也把这支队伍带得很好，在官方的特别行动队中一直是任务成功率最高的队伍。
　　而现在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灰，面色苍白，眼白布满血丝，看起来熬了三天三夜没睡觉一样。
　　张佳乐先开口：“谢谢。”
　　王杰希没想到他第一句先说这个，猝不及防地呆了呆：“……没事。”
　　“你看过视频了吗？”
　　“还没，叶修没来得及给我看。”
　　张佳乐点开手机递给他，平静地说：“那看看吧。”
　　王杰希接过来，视频很短，背景像一个船舱里面，有一扇玻璃窗，但窗外的景色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黑色，无法判断地点，中间坐着一个梳着背头的男人，穿着一身百花的训练服，正皱眉凝神思考，视频外似乎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回神看向镜头，目光触及屏幕的那一刻笑了起来，像是看见了很熟悉的人。
　　总共五六秒的视频，一遍播放完毕后自动播放下一轮，王杰希连着看了三遍，才谨慎地说：“很像数字生命。”
　　“罗辑也这么说。”张佳乐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大孙并不支持数字生命计划。”
　　注意到王杰希复杂的眼神，张佳乐补充了一句：“当然是私下里的倾向，百花的立场是绝对中立的。就像林杰支持数字生命计划，也没影响他被追授一等功，而你们现在是叶修的联络人吧？”
　　“啊？”王杰希是真的第一次听说这回事，他把手机还回去，轻轻皱眉，“林组长支持数字生命？”
　　张佳乐没回答这个问题，问：“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王杰希察觉到张佳乐今天的状态不太对，他有点担心，但还是直白地说：“说服委员会支持流浪地球计划。”
　　张佳乐近乎呢喃一般地说：“是的，你支持这个，他支持那个，你们坐在办公室里面争论，死的是我们。”
　　王杰希猛地察觉到了那种违和感，是了，张佳乐此时的神情像去年那个冲上来抓住他的绝望又疯狂的绑匪，仿佛已经抛弃一切。他一把抓住了张佳乐的手臂，他太熟悉这种神色，这么多年的外交工作，这么多次的命悬一线，他已经见过太多孤注一掷的亡命之徒。这种熟悉感让他心惊。
　　王杰希尽力放轻语气问：“张佳乐，你想做什么？”
　　张佳乐没有说话。会议室的门慢慢合拢，轰地关上，最后一缕太阳光被黑暗吞没，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头顶灯的冷光。
　　王杰希和张佳乐对视着。
　　他听见张佳乐冷漠地说：“我什么也不干，我来看热闹。”
　　西装革履的参会人员各自谈笑着走回自己的座位，嘈杂的交谈声渐渐安静下来。
　　王杰希注意到演讲台斜后方的肖时钦按住耳麦听了几句话，手放下的时候表情虽然没有变化，肌肉却绷紧了；第一排的叶修招招手，侧头附在方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方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点点头起身小步跑向了后方；黄少天少见的没有说话，右手放在桌下，根据王杰希的经验，那只手里大约握着一把枪。
　　一切像电影一样慢镜头播放，他看清了冷光笼罩下的每一张紧张的脸，有大事要发生，他想，除了——
　　张佳乐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疲惫地眯起来，做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他听见他说：“还没恭喜你，王主任，又要晋升了。”
　　被爆炸的热浪吞没前的最后一秒，王杰希想的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耳鸣，眩晕，恶心。
　　王杰希强撑着醒转过来时，只有这些感觉，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两秒钟后，他的耳朵才后知后觉地向大脑传输一个尖叫的声音。
　　“王杰希！！看着我！！”
　　谁？他下意识地用自己已经模糊的视野望向声音来源。鼻子下面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没事没事没事！”
　　“有意识有意识，快快快！”
　　“担架！！快！！！”
　　他又听见几个七嘴八舌的尖叫声。
　　头疼。他心想。回去要跟林杰组长汇报一下不能再招声音太尖的组员了。
　　眼前一黑，王杰希彻底陷入了昏迷。

　　滴——滴——
　　再次醒来时，王杰希看到的是加蓬临时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他感到全身酸软无力，口鼻处盖着一个氧气罩，耳边传来心电记录仪的响声。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不会乱动。”方士谦疲惫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王杰希努力地转头向方士谦望去，方士谦主动站起来帮他把病床摇起来，他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方士谦的脸。
　　王杰希克制不住地咳了两声，他嘶哑着声音问：“张佳乐呢？”
　　方士谦没什么表情地说：“叛逃。”
　　王杰希感觉全身的血液冻住了：“什么意思？”
　　方士谦伸手拨弄了一下输液管，让滴液速度加快：“你晕了七天，叶修已经接受过调查了，你是除他之外唯一跟张佳乐接触过的人，张佳乐甚至是以你的保镖的名义进场的，现在你醒了，冯主席马上就要派人来对你进行询问。”
　　方士谦顿了顿：“而好消息是，流浪地球计划通过了表决，如果你被排除合理怀疑，明年你就可以去极地了。”
　　“等等，方士谦，从头开始，”王杰希感觉自己一下子被灌了成吨的信息，“袭击是怎么一回事？张佳乐干了什么？极地又是怎么一回事？”
　　方士谦叹了一口气，他从七天前开始讲起。
　　就当时形势来看，各国首脑都更加倾向于选择流浪地球计划，虽然并未公之于众，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数字生命派的极端支持者依然得到了消息，并开始策划一次报复行动，他们策反了张佳乐，其依仗就是孙哲平的数字生命资料，张佳乐一直对孙哲平的死亡耿耿于怀，特别是对其死后待遇不比林杰而颇有微词，极端派就以“复活”孙哲平和“报复”联盟为诱饵，诱使张佳乐在会议室中装备炸弹，在会议开始前引爆，好在叶修和王杰希反应及时，拆掉了一部分炸弹，将伤亡降到了最低，爆炸之后张佳乐和肖时钦交火，在击伤邹远之后上车逃窜。
　　“逃窜这个词是新闻说的哈，不是我说的。”方士谦嘟嘟囔囔地说，“我个人觉得他退场的样子还挺潇洒的，不愧是联盟第一弹药专家。”
　　王杰希被这话中明晃晃的偏心眼噎了一下，定了定神才说：“那看来你也不信？”
　　“我信个屁，”方士谦冷笑一声，“张佳乐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数字生命，他在大学时候的名言，宁肯在研究炸药的时候失手把自己炸上天，也不愿意变成数据被人操纵。说他不满意孙哲平死后的待遇我是信的，百花拖延的抚恤金还是我和他一起去要的，说他想复活孙哲平纯属无稽之谈，他又没疯，我们一起看着孙队和林组长在的房间被炸弹炸毁，尸骨无存。”
　　王杰希敏锐地察觉到方士谦话里有话，他盯紧了方士谦的眼睛，重复一遍：“尸骨无存？”
　　方士谦理直气壮地回看着他，眼神不闪不躲：“是啊，尸骨无存，骨灰盒还是我们俩一起送回国的。”
　　王杰希缓了口气：“这个以后再说，现在再告诉我，我安排谁去拆炸弹了？”
　　“乔一帆。”
　　“懂了，”王杰希点点头，给已经调职一年的方士谦解释，“乔一帆不太适合外交公务，他还是更适合搞学术，前段时间叶修已经给我说过了，等他服务期满就把编制调去研究所，现在人已经在那边了。”
　　方士谦了然地点点头。
　　王杰希又接着问下一个问题：“现在百花什么情况？”
　　方士谦严肃起来：“邹远当天晚上就活蹦乱跳了，那一枪避开了要害，但这个消息没有公布出去，邹远还在icu待着，外界都以为他伤得很重，张伟出来发言对前队长的叛逃表示了愤怒和遗憾，换句话说，百花和张佳乐割席了，虽然有影响，但这支队伍起码保住了。
　　王杰希想了想：“他安排好的。”
　　方士谦一愣：“谁？”
　　王杰希说：“张佳乐，他特意击伤邹远，就是为了割席，邹远知道这事吗？”
　　方士谦摇摇头：“不知道。”察觉到歧义，又赶紧补充：“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王杰希点点头：“无所谓，他不知道就会因为愤怒撑起百花，知道则更会体会张佳乐良苦用心了，无论如何百花算是保住了。我只想不通张佳乐有什么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但有人一定知道。”
　　方士谦问：“谁啊？”顿了一秒他又反应过来：“不是你打什么谜语啊等我给捧哏呢？！”
　　王杰希慢悠悠闭上了眼睛：“极地什么情况？”
　　方士谦恨不得上手抓住王杰希肩膀死命摇晃，忍了又忍还是说：“新建的联合国大楼选址极地，根据叶修的推算赤道发动机和行星发动机启动之后，南极点向前，北极在尾，而且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是最适合的地方，你再升一级就可以常驻联合国了，意思就是滚去北极吃冰吧！”
　　王杰希闭着眼睛回想张佳乐最后那句恭喜，忽然问：“百花在上次外场安保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不是核心资料押送？”
　　方士谦一愣：“你怎么知道？张佳乐说的？”
　　王杰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张佳乐知道他会晋升，他晋升的原因是提前预判袭击并化解而立功，那么张佳乐至少要知道：袭击会发生，且他会因此立功，而他的立功表现事实上是叶修白送给他的，那么张佳乐一定与叶修有联系，甚至可能是一起谋划的整件事情。叶修一定知道些什么，得找个机会问问叶修。
　　况且，张佳乐知道极地在建联合国大楼、还在押送核心资料，那他一定能猜到人类最后的选择是流浪地球，他不可能临时倒戈向数字生命计划，是什么让他最后变成那样的状态？王杰希怔怔地想。
　　“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王杰希和方士谦对视一眼，脸色均是一凛。
　　“请进。”方士谦代替王杰希说，王杰希顺理成章地躺下去一脸虚弱。
　　一个不认识的联盟调查官打开房门，脸上挂着模式化的微笑，他礼貌地说：“您好，王组长，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跟您聊聊。”
　　王杰希气若游丝地点点头，方士谦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暗骂一声“会演”，很是放心地出门了。

　　一周后，太空电梯建设中心主监控室。
　　叶修没正形地靠坐在桌子上，手里的遥控器一抛一抛。他玩了会遥控器，转头问王杰希：“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带你进来？”
　　王杰希飞快地浏览着事发当天的监控，闻言道：“在揍你的时候下手轻点。”
　　叶修浮夸地叹了口气：“大眼啊，尊老爱幼懂不懂，不要恩将仇报啊。”
　　王杰希：“你和张佳乐准备炸我的时候也没跟我商量过，哪来的恩。”
　　叶修：“你这不是马上就升了嘛，王主任，宰相肚里好撑船啊。”
　　王杰希：“你们到底什么打算？”
　　叶修微微俯下身：“问得这么直接啊大眼，这可不能告诉你。”他摁住王杰希握着鼠标的手，点了点左键：“到了，别翻过了。”
　　王杰希心知叶修是不打算告诉他更多东西，专心致志地看起监控来。
　　现场痕迹显示，炸弹是在会议室入口处被引爆的，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无法排除嫌疑的人也很多，都在医院一一接受问话，除了已经潜逃的张佳乐。王杰希也无意找出真正的凶手，这是警局的韩文清警长该干的活，他是来看张佳乐在他昏迷后的反应的。
　　监控摄像机是叶修的发明，据说雏形是为了一个人工智能做的眼睛，强度很高，能够抵抗大部分炸弹的冲击，几乎忠实地记录了全过程。
　　“我先警告你啊大眼，这份录像各方都拷贝过去研究了半个月，什么都没研究出来，你别抱太大希望。”叶修在旁边泼凉水。
　　王杰希没理他，点击了播放。
　　他看到自己进门，在入口处稍顿了一下，同喻文州打了个招呼，继续向前走，坐到了张佳乐身边，张佳乐把手机递给他，随后他们俩说了几句话，他猛地抓住了张佳乐的手。
　　“暂停。”叶修点点屏幕上他抓住张佳乐的那只手，“你这个动作做得很精妙啊，大家都相信了你当时发现张佳乐不对劲，于是做出了布置，但是由于安排拆炸弹的不才正是在下，所以我确定当时你还没发现炸弹，你最多察觉到有事情要发生，那么——”
　　叶修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张佳乐给你说了什么？”
　　王杰希也看着他：“你知道他状态不对，但还是帮他进内场了，为什么？”
　　叶修挑挑眉：“好吧，一换一。我可以保证炸弹不是张佳乐安装的，我的人一直盯着他呢，还有，他进内场是你帮忙的，我拒绝了他，你记得吧？”
　　王杰希盯着他：“是你引导我去帮他的。”
　　叶修：“好吧我承认，我仅剩的良心动了恻隐之心——”
　　王杰希：“良心？”他玩味地笑了：“你是物伤其类。”
　　不等叶修答话，他接着说：“张佳乐说我们斗来斗去，死的是他们。我想，他说的他们指的是特别行动队的成员吧？孙哲平和林杰的死有疑点，他提出来过，但是联盟直接盖棺定论营救不力，连抚恤金都拖欠。特别行动队脱胎于早期的雇佣兵联盟，我没记错的话，叶主任，或者应该叫你叶秋队长？你在嘉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对吧？”
　　叶修表情还是懒懒散散的，仿佛没有一丝触动：“人死不能复生，张佳乐太理想主义了，他愿意为了他理想中的英雄主义而牺牲，对这样的人来说，为拯救人类而死和为政治斗争而死，区别当然很大。”
　　王杰希沉默一会，问：“对你来说没有区别，对吗？”
　　叶修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为什么要死？我活着对人类的贡献才是最大的。”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警告你啊小王，离张佳乐那种牺牲式英雄主义远一点，你看他跟百花割席时候那个决绝的样子，啧啧。”
　　虽然话说得毫不留情，叶修的眼神却既不戏谑也不轻佻，反而有些悲伤。
　　叶修：“他最好能早点走出这个思维怪圈，比起为人类而死，人类未来在你们手里总比在那些只会搞政治斗争的野心家手里好。”
　　“接着看吧你。”叶修摆摆手出门了。
　　王杰希看着屏幕上的自己，三年的外交生涯让他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即使他当时心中惊疑不定，面上看起来也是云淡风轻。
　　屏幕上这个冷静的自己有些陌生。王杰希想，在张佳乐心里，难道他也属于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吗？以至于他最后说的话是恭喜晋升？
　　他点击了播放。张佳乐的反应比他快得多，爆炸的瞬间，张佳乐猛地抓住他的衣领往桌子下一塞，动作很快很猛，看幅度他的脑袋大约是撞到了桌子，不能排除张佳乐假公济私蓄意报复的可能。
　　王杰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脑后，开始怀疑自己的轻微脑震荡是炸弹的余波还是张佳乐撞出来的。
　　监控上，硝烟散去后，张佳乐好像丝毫不受影响地翻身出来，反手同肖时钦对狙，然后飞快地跃过墙上的大洞离开，出画面之后又传来一声枪响，王杰希怀疑是击中邹远的那一枪。随后就是医疗队冲进来抢救的场景。
　　王杰希想起很多年前，驻外联合国办公室到他们学校遴选。
　　他们是在太阳衰老地球完蛋的宣传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享乐主义盛行，外交官并不算是一个主流的职业选择，更别说是死亡率最高的驻外联合国办公室。
　　到了终面，他穿着白衬衫有点局促地坐在面试场上，对面是一排面试官。
　　坐在主位的林杰示意助理给他倒一杯水，微笑着问他：“为什么想加入我们？”
　　王杰希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时间，那么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我想在这里找到人类的未来。”

　　两年后，联合政府大楼。
　　高英杰一路小跑，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小高组长，忙着呢？”
　　高英杰紧张地笑了笑，“嗯”了一声又接着往前跑，跑到部长办公室门口一个急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偷偷清了清嗓子才敲门。
　　“请进。”王杰希说。
　　高英杰把文件递给王杰希，小声说：“部长，叶院长那边发来的传真，是月球危机的事。”
　　王杰希点点头：“知道了。”
　　高英杰站着没动，王杰希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还有事？”
　　高英杰涨红了脸：“我不确定，是一帆说漏了嘴，他们兴欣好像找到了张佳乐前辈。”
　　“兴欣？”王杰希想了想，“是叶修新成立的那个特别行动队是吗？”
　　高英杰点点头。
　　“我知道了。”王杰希转了转笔，“你和小别一起，带着微草去查一下这件事。”
　　高英杰倒吸一口气，微草是从林杰组长起成立了的特别行动队，但直到王杰希接手才真正在联盟打响了名气，现在虽然他是名义上的组长，但是微草仍然只听王杰希一人的命令，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微草的指挥事务。
　　高英杰结结巴巴地问：“我，我吗？”
　　“嗯。”王杰希点点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低头继续看文件了。
　　高英杰默默退了出去，抿紧了嘴考虑怎么带着微草做好这次任务。
　　王杰希对面的电脑屏幕上，蓝雨特别行动队现任指挥喻文州笑眯眯地说：“王部长家的小孩挺腼腆啊。”
　　王杰希头疼地揉揉耳朵，说：“你下次看到叶修叫他别逗小孩了，有什么事情直接给我说，还让一帆演戏假装说漏嘴，无聊。”
　　喻文州又笑：“锻炼锻炼小朋友嘛，你总不能帮他们遮风挡雨一辈子。”
　　王杰希无意接这话茬：“继续。”

　　联合政府大楼之外，重型运输机在天空中轰隆隆地呼啸而过，雪地里重型装甲车来来往往，新的一批战斗机起飞接班巡逻。如果把视野拉到高空，能看到远处在建的行星发动机，巨大的机械蛰伏在暮色里，像沉默的巨兽；再拉高一点，能看到整个北半球之上遍布着的一万两千座这样的行星发动机。
　　北京的中心医院。方士谦站在顶楼的办公室，揉了揉眼睛继续聚精会神地研究下一个病例，有急救铃炸响，护士惊慌失措地打开门叫：“方医生！快来！”。
　　杭州的地球科学研究院，叶修坐在会议桌中间，给年轻的研究员讲解自己的思路，乔一帆拿着笔记本频频点头，兴欣特别行动队的方锐咋咋呼呼地冲进来大喊“老叶！找到了！”。
　　上海的军区基地，周泽楷沉默地擦拭着配枪，江波涛正在用最新版计算机演算的数据介绍第二天的作战方案，门外挂着铮亮的“轮回特别行动部”铁牌。
　　广州的行星发动机之下，喋喋不休的黄少天按着电脑给警方解释是怎么推断出嫌疑人的藏身地的，警方和嫌疑人都晕成了蚊香眼，耳机里喻文州温和地说：“好了少天，不用说那么细。”，黄少天满不在乎地停下，抬头看着巨大的月亮：“队长，我们的研究是绝对正确的。”，喻文州回答：“是对的，少天，只是人类的选项从来都是A与B，无关对错。”
　　青岛的沿海公路。明月高悬海面，张佳乐拿着一罐啤酒晃晃悠悠地走着，灰色大衣散发着浓重的酒味，没有人敢靠近他。直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看了眼手表：“你迟到了。”“别那么紧张嘛新杰。”张佳乐把U盘扔给他，“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你最好能查出真相。”他笑了笑：“不然我会炸了霸图的。”
　　联合政府大楼。王杰希刚刚结束今天的第三个会议，脸上却不露疲态，走出会议室的一路上都有人跟他问好，他面无表情地一一回应。有人谄媚地贴上来：“恭喜啊王部长，等月球危机成功解决，就得叫您王秘书长了。”王杰希懒得搭腔，保镖很有眼色地隔开了这个人。
　　空白的走廊上，人群簇拥着王杰希往前走，他侧头看一眼窗外，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遍布人类领土的行星发动机，和世界各地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的人。
　　这是人类为自己选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