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线性成长》感官

1、1

　　“快点！迟到了！”
　　“跟你说了你先走就是了...”于薪野端起碗喝了最后一口小米粥，抓起书包往外冲，还被地上一团麻绳绊了一脚。
　　“锁上门！”于母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于薪野搞了半天才把老式锁扣摁结实，急急忙忙下楼追上他雷厉风行的母亲。
　　“你看看你，头发也不梳一下。”于母抬手就要碰他的头。
　　于薪野立刻蹦开，大金毛一样瞎晃两下，黑发乱乱地支棱起来又趴下。食道里的粥终于顺利落进胃里，他看了眼手表咂咂嘴说：“七点五十，还有十分钟，来得及。”
　　两人快步从垃圾池旁走过，拐过男女生宿舍，路过食堂，穿过大半个校园，到达高一教学楼。
　　“好好听老师讲开学注意事项，挑一个好位置，不能太偏了，靠墙就看不清黑板了。别一直耷拉着个脸，给同学们留个好印象。哎，拿纸巾了吗？得用湿巾，去了先擦擦桌子椅子.....”
　　“妈妈妈，”于薪野赶紧阻止她翻包，“拿了，我都准备好了，你快去吧。”
　　“那行，那你.....”
　　“你要迟到了，高校长！”于薪野又打断她。
　　“行行行，那我走了。”高校长挎好包，冲儿子扬了扬下巴。
　　“拜拜，等会儿听你发言！”
　　高校长又笑着朝他摆手，于薪野接着转身进了教学楼。
　　开学的陌生感混杂着兴奋，在各个楼层之间弥散着。
　　每个人似乎都穿着自己最拿得出手的短衣短裤和裙子，分散在教学楼的每一个角落。窗边倚着叙旧的，穿过大半个走廊给老同学爱的抱抱的，到校早已经聊熟了甚至称哥们儿道兄弟的，还有犹犹豫豫不敢进教室的。于薪野单肩搭着空书包，从大厅楼梯上到二楼，往右一转眼就看见了自己的班级——11班。他咽了口唾沫，进了教室。
　　屋里人已经快齐了，前面几排清一色女生，安安静静坐着，只有两三个在悄悄说话。后排几个男生好像在搬桌子，呲呲啦啦把桌子凳子从教室最南边拉到最北边。
　　“抬起来！别在地上拉！”
　　循声望去，是一个身穿墨绿色运动短袖的瘦高个儿，戴着方块形的眼镜，背着黑斜挎包，一边叉着腰瞪着拉桌子的男生们，一边往后退着给他们让路，结果踩到了身后不知道准备逃出教室要去干什么的另一个男生：“老师....”
　　“呀，不好意思。”绿衣服老师笑了一下，往旁边挪了两步，“你干嘛去？马上八点了。”
　　“我我我我去上个厕所。”那男生结巴道。
　　“快点的嘞！”
　　“好好好......”
　　于薪野在这一系列的乱糟糟里站了几秒，直到最后一个歪斜的椅子被摆正，才有机会挑选自己的位置。两边靠墙的地方有四五个空位，刚刚抬桌子被训的男生已经坐在教室中间的倒数第二排，他正往后偏着头聊天，旁边的位置空着。
　　于薪野打量了几秒钟，便抬脚往后排走去。
　　“这里有人吗？”
　　“没有！你坐！”那男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张广告纸，一下一下扇着风。
　　于薪野用手一抹桌面，竟然是干净的。
　　“我擦过了！坐就行！”
　　“谢谢。”于薪野坐下，把书包塞在桌洞里。
　　“孙稷，实验中学的。”这位新同桌非常自来熟地自我介绍，然后不等于薪野回话，又转头敲着后桌的桌子，“这位，大学霸，咱班入学成绩第二名，迟归远。”
　　那男生正在百无聊赖地翻看桌子上的广告纸，闻声抬头，冲于薪野笑了一下，露出两颗不是很明显的虎牙：“你好，我叫迟归远，二中的。”
　　迟归远穿着简单的白T，皮肤不算白，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晒的，给人一股无糖全麦面包的感觉。面相看起来有点凶，双眼皮，眼窝很深眉毛很粗，五官长相也棱棱角角的，给大气的脸添了一点严肃。头发不长不短但是有点乱，很明显刚被主人抓过。
　　于薪野定定看了他两秒，刚要张嘴，又被孙稷截胡：“这个，也是学霸，张佲辰。”他又敲敲迟归远的同桌。
　　张佲辰吊儿郎当地翘着椅子，笑着打招呼：“我也二中的。”
　　于薪野生怕孙稷把全班介绍一遍，赶紧开口：“于薪野，实验中学的。”
　　“校友啊！你原来几班的？”孙稷好奇地问于薪野，也想学张佲辰翘椅子，结果把迟归远的桌子撅起来，被后桌踢了一脚老实了，不服气道：“你干嘛？”
　　“三班的。”于薪野笑，“你们都认识？”
　　“我们三个？不是，我跟迟归远住校，昨天就到校收拾宿舍了。他俩是好基友....”话没说完，孙稷椅子又被迟归远踹了一脚，木头凳子直接旋转90度，跟于薪野面对面。
　　张佲辰把一只手搭在迟归远肩上，慢悠悠地开口：“我俩初中一个班的。谁曾想，高考都没把我们分开，果然父爱如山——”然后他也挨了同桌一脚，差点栽到地下：“不孝子！！！”
　　“滚。”迟归远不愿意搭理他。
　　“哎校友.....”
　　于薪野视线从后排父子身上移回来，没注意孙稷的大脸凑在他面前，当即差点跳起来：“你干什么！？”
　　“不是不是，”孙稷依然盯着他，“你的眼，怎么......？”
　　“哦，天生的，异瞳。”于薪野无所谓道，随即条件反射一般地低了一下头，躲开了他们的视线。
　　周遭一片安静。于薪野反应过来，抬眼对上三张脸，明晃晃写着：快让我瞧瞧。
　　于薪野：......
　　“真的是天生的，左眼是蓝色，右眼是褐色，我妈两只眼睛都是蓝色的。小时候颜色还要浅一点，后来慢慢越来越深了，离远一点看不太出来。”于薪野扒了扒眼皮让他们看清楚。
　　“好帅好酷好想拥有。”孙稷痴迷地望着他。
　　“你不是本地人吗？”迟归远问。
　　于薪野一坐下，迟归远就觉得他不像北方人。虽然是挺高挑的个头，但肤色太不符合他对原野上长大的北方人的认知。于薪野真的很白，要命的白。五官生的柔和，鼻子从侧面看是光滑的一条直线，眉目很是明朗，头发看起来也顺溜溜的。
　　“不是，”于薪野眨眨眼，“我算半个维吾尔族人。我姥姥是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后来......”
　　“来——都别说话了。”
　　四颗凑着聊天的脑袋同时往前面看去，穿绿短袖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叉着腰，斜挎包放在讲桌上：“都坐好了嘞！”
　　于薪野和孙稷转过头去坐好。
　　绿短袖环视教室一圈，手里捏着半截粉笔，脸上带笑：“好了，同学们，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钦阳一中高一11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他转身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下三个大字：孙胜威。“我的手机号——”他又在名字下面写了一行号码，全班人掏出纸笔来唰唰抄下来。
　　然后孙老师讲了一个钟头的校规校纪和注意事项，无非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得迟到早退、不得奇装异服云云，于薪野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大喇叭里呲啦呲啦传来震天响的动静，应该是有人冲话筒吹了口气，说：“各位老师、各班同学请注意，现在请大家有序离开教学楼，前往操场参加开学典礼。切勿拥挤喧哗。”
　　五分钟后，操场上乌压压全是人头。除了高一还没有发校服，高二和高三都是清一色蓝白外套。五千多号人，谈笑风生地往自己班级的列队位置走去。
　　高一新生正对主席台。孙稷和于薪野并排站在迟家父子前面，四个高个子立在11班最后排。孙胜威背着挎包穿梭在几个班之间，呵斥打闹的同学站好，然后一阵风似的刮到11班最后，叉着腰跟隔壁班班主任打招呼。
　　迟归远眯着眼偷听了半天，胳膊肘拐拐张佲辰：“咱班主任是不是东北的？怎么听着口音这么重？”
　　“我听着也像，你可以转过头去问问....”
　　“你俩聊啥嘞？”没等迟归远能转过头，孙胜威已经站到他眼前了。
　　张佲辰不知天高地厚：“孙老师你是不是东北人？”
　　“哼哼，”孙老师瞅着他笑了两声，“你猜？我在钦阳已经呆了很久了....你俩给我站好了嘞！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嗡——”主席台的大音响一阵刺耳的声波拉开了开学典礼的序幕。
　　不知道哪个年级的学生代表调试好话筒：“炎夏褪去，落叶未至。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在这个美丽的季节，我们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学期。今天，我们全体师生站在庄严的国旗下，齐聚一堂，共同参加本次开学典礼。我宣布，宁山省钦阳一中2018届秋季开学典礼，现在正式开始！大会第一项，升国旗，奏国歌，全体师生行注目礼！”
　　...
　　“大会第二项，有请新生代表陈章上台致辞！”
　　...
　　“大会第三项，有请高三优秀学生代表郭子逸上台致辞！”
　　...
　　“大会第四项，有请王励行校长上台致辞！”
　　...
　　“大会第五项，有请高依扎布校长上台致辞！”
　　人群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大家抬起脑袋看向主席台，貌似都对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异域风情的校长很感兴趣。
　　于薪野抬起头，看见妈妈微笑着接过学生代表手中的话筒并低声道谢。
　　高校长一袭黑裙，头发在脑后优雅地挽起，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稳重和成熟的气质，一看就是博览群书的大家闺秀。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又一年金秋九月，我们再次于此会面......”
　　不过三秒，人群又恢复了怏怏的平静。于薪野用脚尖搓着操场假草坪里的小黑石子，后脖颈被太阳照的有点热。
　　高校长下台后，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于薪野斜后方那个身影晃了晃，压低声音问张佲辰：“几点了，怎么还没完？我要被晒脱水了。”
　　“知不道。”
　　于薪野一翻手腕看了眼手表，然后抬起小臂，表盘朝后，侧着脸冲后面小声说：“马上九点半。”
　　迟归远歪头瞅了瞅他的表，刚要开口，只见孙稷皱着眉把于薪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凑过头去问：“你举个手在耳朵旁边干嘛？宣誓呢？”
　　后排俩人一愣，然后张佲辰没憋住笑出了声。
　　于薪野瘫着脸把手放下，盯着他那二货同桌的问号脸，忍了很久才把已经到牙缝的那句“你弱智吗”咽回去。
　　孙稷还是没明白：“啥啊？”
　　于薪野与孙稷疑惑的眼神僵持半天，终于泄了气似的，把手往他面前一伸，戳着表上的指针，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说，快九点半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孙稷猛点头。
　　迟归远目睹了一切，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憋笑。
　　于薪野觉得新同桌的傻不像是装的。他叹了口气，听着后面俩人哧哧的动静，终于也绷不住脸。
　　“——开学典礼到此结束，请各班按秩序带回。”
　　不知道是哪个年级的级部主任接过话筒：“来来来，高三先带走！一班和二十六班分别带队，走北门和东大门。高二由一班带队，从西门走。高一原地等待，班主任维持好秩序！”
　　于薪野活动了一下脖子，挺直身子看着操场最边缘的列队开始缓慢移动。
　　“高一十一班注意了！”孙胜威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带回教学楼以后，该上厕所的上厕所，想活动的活动，十点四十，每个人都要坐到班里，大家依次上台自我介绍哈！”
　　人群中传来一阵小声的、拖着长音充满不愿意的□□。
　　“抱怨也没用！”孙胜威笑着继续道，“现在就想想词儿吧，别到时候给我拿着一张纸上去照着念。”
　　前面的女生满脸愁容，看样子宁可退学也不想上台自我介绍。
　　几分钟后，高一年级终于可以离开操场。三个瘦高个加一个傻子，跟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后面，穿过操场和运动器械区，往教学楼走去。
　　张佲辰还不忘抻着头学傻子：“宣誓呢？？？”被傻子一胳膊勾住脖子呵斥道：“你闭嘴！！！”
　　迟归远笑着走在他们后面，于薪野跟他并排，懒懒散散地看着四周，一脚踢飞地上的梧桐球。
　　周遭欢声笑语，打闹的男生，手牵手胳膊挽胳膊的女生，大家都亢奋地分享着自己的假期生活。偶尔还有几个高三生，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单词和作文模板，行色匆匆地穿过欢快的人群，朝高三校区走去。
　　于薪野仰头看了眼头顶高大的悬铃木。透过半青不黄的叶子，再往上是湛蓝的天空，还有零零碎碎不知道要飘去哪儿的云。
　　崭新的生活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