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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结 ...

  •   连续三次都被各种理由拒之门外之后,他终于确定一点,有人跟他过不去了。
      很明显的一次,一个员外的管家出来就说“我们可不敢请一个钦犯当护院的,快走快走,别惹我们府里晦气。”
      他虽然从牢里出来瘦了一圈,胡渣没刮干净,面色青白,也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能让他保持让人看着至少不欠抽的笑容,衣服还是严颜那天给他的那件旧棉袄,但他长的也不是怎么凶神恶煞,怎么也不至于一眼就立刻被人看出来是钦犯吧?

      出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以前的同僚,打了照面,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跟他说:“这不是前任大理寺卿常大人吗?你这是找工作吗?找到了吗,不成的话,我们府正缺一个养狗的,你看要不去试试?不过我们府的狗对人要求也很高的,我不知道它看不看的上你。”
      常宽也跟着笑笑,拱手“那狗和吕爷是一家的亲戚,常某肯定是高攀不起了。”
      “放肆!”
      “草民不敢。”姿态恭正,面上也是贴着笑,就是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
      常宽心想,这个人真是太闲了,放着暖和的屋子不呆,非要大冬天跑出来对他冷嘲热讽一番,真是想不开。不就是当初没顾着他的人情,把他们家亲戚给审了吗?也没给处死啊,罚了点钱,判了十几年,后来不是他们走关系很快就出来了?至于这么多年还记恨着?

      “你敢?你这分明是个刁民的态度!”
      一挥手,后面跟着的打手就围了上来。

      常宽再不济,几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人也拿不下他。

      姓吕眼见自己这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骂了一声“废物!丢人现眼。”临跑还不忘扔下威胁,“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拿你没辙,只要你在京城地界一天,你以后都休想混到一口饭吃!”

      常宽想:我得罪的何止你一个。怎么样都是混不下去的。

      京城并不多好,可是除了京城,常宽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他从小没了父母,后来到人家家里做长工,做家丁,做护卫,再往后做官,都是围绕着京城打转。

      当然,也不排除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原因,可能,也许,他还心存着再见一见何方的念头。
      这人挺没出息的,真的,从来都是的。

      看门的不要他,打杂的不要他,连小店的端茶送水的都不敢收他。

      走了一天,一无所获。

      常宽摸摸自己的口袋,还有一点碎银子,省着花吧。
      晚上再转转,京城这么大,怎么可能真的一份工都找不到。

      买了个馒头,边走边啃。

      路过一户朱门大宅,里面人来人往的,又是红灯笼又是盆栽,热闹的不行。像是谁要过寿。

      抬头看一眼,嗯,柳言的地盘。
      他不经意地朝里面看几眼,人太多,声音太吵杂,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他嚼一口馒头,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没两步,一个小小的东西飞出来砸了常宽的草窝头。不疼。

      常宽捡起来看,眼睛开始疼。

      一个普通的手工木簪,样式简单,花纹粗糙,看着没什么特别。
      就是在簪子较粗的那一圈,刻着很小很小的一般人都会以为是花纹的字:送于吾媳妇何方。

      常宽馒头也不吃了,直接翻进了那墙。

      “把簪子收回去。”
      他第一次用这样生硬的语气跟何方说话。

      “为什么要?”何方乍一见常宽的吃惊很快平复。他的反问冰冷而锋利,他的视线在对上常宽的之后,没有痕迹的挪开。

      常宽很少用这样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他。

      “原来是常大人。哦,不是,是常兄,我忘了你已经被革职抄家了。常兄这样不请自入,不好吧?”

      “把簪子收回去。”常宽的眼睛死死盯着何方,他看不到别人。

      他没想过他们久别后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很久不见你还好吗你甩掉了包袱你轻松了吗你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你快乐了吧,什么虚伪的客套问好,愤怒的质问冷嘲,常宽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他路过门口特地整好的头发衣襟在翻墙的时候被弄乱也都不要紧了。
      “我送的书你拿了,那就把我送你的簪子也一块带走。”

      柳言笑了,像是被气的又像是被乐的,“常宽,你不如说让何方将你一块带走,可好?”
      他用力扯过何方。何方微微吃痛地皱眉,任柳言取下他束发的玉簪。
      “你看清楚了,这根翡翠玉簪,含红、绿、白三色,寓意“福禄寿”,是由京城每年只出十件玉器的玉雕师傅雕制而成,基本上有价无市。玉簪和木簪,本就有着霄壤之别,更何况,君子佩玉,品行高洁又有一定家世渊源的官宦世家,是绝不会戴这种廉价的木簪的——会遭人耻笑。”
      “当然,你这样一个粗人,是不可能懂得这其中的差别的。就像你不懂得,为什么朝中比你官阶低的官员都对你恭而不敬。一个不学无术的莽夫,即便因一时运势登上了高位,和一群有真才实学的人平举平坐,也不代表他就真的成了有识之士。曾经和你这样一个不懂三言五律,连基本的风雅颂赋比兴都不知道的人同朝为官,实在是我一生的耻辱。你配不上何方,何方也看不上你。何必自欺欺人自不量力地要来自取其辱?”

      “何方,你还是不要它?”常宽的眼睛只茫然地追随着何方的方向,眼里却已经没了焦距。

      “不要了。常宽,你走吧。”何方制止柳言要继续说话的势头,“木簪亦可束发,却非我所期。”

      没有什么要紧了。官丢了,家被抄了,媳妇彻底地和人跑了。

      他究竟犯了什么傻,这么想不开地冲进去?

      常宽脑袋空白地爬墙进去,失魂落魄地从正门出来。手上还抓着那根木簪子不放,看起来真的跟傻了似的。

      走出门口十来步远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唰唰唰地从早已微红的眼眶下来了。洪水似的,管不住了。

      常宽一直觉的,眼泪是懦弱的表现。
      就算再憋屈,他也努力忍着不哭。绕着院子跑十来圈,打打拳,劈劈木头,那个劲头一过,也就不会有想哭的冲动了。
      只是今天没忍住。

      他静静地走着,安静无声地任咸湿的液体满面,也沉默无息地在干涩的寒风中慢慢将眼泪风干。

      他来到了京城郊外。他曾经是常客的小酒肆。
      他就坐在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看着捏在手里的那根木簪子,笑,他自己看不见的凄惨的笑。
      他回想起他这些年来的时光。他回忆起他将亲手雕刻的木簪送到何方手里时他那恬淡的笑,他想起,他最幸福的一刻:他对何方说,你原来是这般富贵有名望的人家,跟我在一起,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你。何方对他说,没关系,你已经给了我一切。
      那时候,他是笑着哭的,他虽然为自己的没用而心酸,却在那一刻,幸福地流泪。

      如果可以回头,他一定压下自己心头不能给何方想要的一切的愧疚和想要给他最好的一切的冲动,只带着他心爱的人,过他安贫乐道的生活。
      只是,没有回头路可走。
      一切过去,都已经回不去。

      天入了寒,风渐渐大,雪渐渐飘。
      常宽轻轻地将木簪折成两段,丢在地上,然后呆呆地看着它的残肢出神。

      雪覆盖在常宽的身上,腿上,睫毛上。常宽一动不动,如同静止一般,感受不到风,感受不到冷,也察觉不到痛,任着雪将他渐渐变成一个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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