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无愧》山林棠梨

1、相见万苍林

　　清晨，轻如云烟的薄雾，似一笼轻纱帷幔，包裹着九泽宗门内大小各座峰头。阳光穿过九泽宗大殿前院的蓿苍树，形成隐隐绰绰的光影。
　　光影下，一群弟子正在专心致志修习早课。

　　倏忽，一道金光在九泽宗上空闪过，直冲宗内的泠暮峰顶，所经之处凌风阵阵。

　　泠暮峰的峰顶之处，是其峰主禁室之地。

　　此时，一身清素白衣的峰主正端坐在蒲团上，剑眉英挺、皓目深邃、清新俊逸，是个冷峻的美男子。他乌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添了几分肃然之态。

　　传音符冲破禁制的动静引起了峰主的觉察，他睁开眼，已见一传音符悬在身前。

　　这是他亲手所制的传音符，符上附有他的神识，无论何时都能冲破他所布下的禁制。这符他只散出去三枚，若非紧要的事，持符之人断然不会使用这传音符。

　　见此符出现，他心中一紧。

　　男子抬手挥袖，用灵力将那金光散开，传音符以音传信：“师弟，万苍林…救我！”

　　这是……师姐的声音。声音孱弱无力，男子心下顿觉不妙，随即挥手收回传音符，便立刻起身，身形一闪，径直化为一道星光，往万苍林飞去。

　　万苍林，又名万苍林海，林中万年巨木高耸林立，灵力充沛，盛产各色珍贵仙草，故而筑基以上修为的修士都会到此地修炼，当然也不乏众多山妖走兽聚于此。

　　人仙妖兽聚集之地，自是鱼龙混杂、凶险环伺。

　　到了万苍林，男子根据传音符残留的气息召出几只寻迹符，不多时，寻迹符便确定了传符之人的位置。

　　他依着寻迹符的指引来到隐于万林中的溶洞。只见此时在溶洞的石台上，一位女子狼狈地缩成一团，气息微弱。

　　他慢慢走近，身体顺利地穿过了那女子设下的禁制。

　　“师姐？”他试探着开口，有些不确定眼前这狼狈的女子是他百年未见的三师姐素星。

　　那以石台为榻的女子艰难地抬起头，攒眉蹙额的脸上，挂着如豆般大的冷汗，脸色苍白，看似万分痛苦。看清来人，她顿时面露喜色，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师弟，你来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镜辰才将戒心放下。
　　他微微点头，大步走上前，扶起师姐。同时看到了师姐隆起的小腹，但这隆起的小腹，看起来不同于常人孕中的样子，他伸出手，以两指按住素星脉门，分出神识为她查看身体。

　　庆幸的是，素星的经脉宽阔、灵气行畅，并无伤病淤阻之像，可让他震惊的是，素星的紫府之中正卷缩着一个成形的胎儿，胎儿周身萦绕黑煞之气，大有将整个紫府全部侵占之势，更糟的是本该栖息于紫府之中的元婴，镜辰竟没有查探到一丝踪影。

　　镜辰不由得大惊失色，他试着将一股灵力输入素星体内，并将灵力送向被黑煞之气包围的胎儿，试图用灵力将黑雾驱散。

　　可刚靠近那团黑雾，便传来一股猛烈的吸力，灵力竟被黑雾疯狂吸取吞噬，惊得镜辰倏然断开神识。

　　素星也感觉到了异样，她努力调息，将手放在腹部慢慢对胎儿进行安抚，那胎儿渐渐乖觉了下来，但素星的脸色却更苍白了几分。

　　“我忘了跟你说…他会吞噬灵力。”望着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的师弟，素星强忍不适说道。

　　镜辰蹙眉不语，他的师姐天资过人，醉心勤勉精进修为，若无意外，师姐此时应是合体后期的修士。

　　没想到师姐百年前外出游历，而今见面，却是这般境地，一定是因为腹中那古怪的胎儿，才导致师姐体内灵力生机流失。

　　想到胎儿，镜辰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从须弥戒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瓶，倒出两粒蓝色的丹药，奇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高阶神元丹，能迅速修复流失的灵力，更有蕴养元神之效。

　　他毫不犹豫地将丹药倒入素星口中，又拿出一瓶千年木灵汁给素星灌了下去。服下丹药和灵汁，素星便晕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镜辰环看四周，发现四角处堆砌着不少上品灵石，师姐在溶洞内设下的防御阵，竟然是他年少时照着古籍胡乱摆布的阵法，还煞有介事取名为“戟鸣阵”。
　　只是当时所学有限，这阵法时灵时不灵，最后不了了之。

　　没想到，师姐竟还记得，更将其编成了完整的防御阵。师姐在阵法上的天赋，果然卓绝。

　　镜辰走到洞口，抬头仰看，只见这万苍林里雾气遮天蔽日，湿气氤氲，林中瘴气横生，鸮鸣兽吼。

　　回望洞中躺卧的身影，恍惚间，镜辰想起了从前。

　　他与师姐同拜在九泽宗元敬真人门下。元敬是九泽宗太上长老，亦曾任九泽宗宗主。为人清正谦和，苦心孤诣，道法绝然。他此生只收了四名弟子，意喻事事如意，分别赐名“日月星辰”。

　　四个徒弟都是惊才之人，只可惜，大师兄煋日真人百年前殒没，二师兄淏月合体期后便再无消息。若无意外，三师姐素星距渡劫飞升也只一步之遥了。

　　他幼时入门，两个师兄已到了游历之岁，所以他与两位师兄仅有几面之缘。三师姐素星那时的修为不具备远游的资历，故而呆在师父元敬身边较多，也因此自己与师姐的感情也较为深厚。

　　离别多年，现下也无从得知师姐遭遇了什么，只能等师姐苏醒再细问。

　　直到第三天，素星才苏醒过来，她全身经脉也不如往日那般抽痛难忍，体内亏空的灵力得到补充。
　　她撑着起身，看到守在洞口处正端坐品茗的背影，她长久悬着的心此刻竟安然下来。

　　素星缓缓踱步走到镜辰身边，镜辰起身扶着师姐小心地坐下，并为她倒了杯茶。

　　二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尴尬起来。素星用手不住地摩挲着茶杯，缓缓开口：“多谢师弟出手相救，若再稍有迟延，只怕你我便无缘相坐言欢了......”

　　镜辰忍不住朝她望去，不明白欢在何处？眼下两人明明相顾无言。

　　但看到素星依旧苍白的脸色，镜辰还是将心中升起的火压了下去，平静道：“师姐可愿将遭遇之事一一说于我？”

　　素星听他开口，便呡了口茶，润了润喉，慢慢道：“若我说，我腹中胎儿，连我也不知是何原由便在我体内孕育，你信与不信？”

　　镜辰一顿，边点头叹气道：“信。”

　　何止是信！金丹以后的修士还能孕育后代这种事无论放眼何处都是闻所未闻的奇谈。

　　可眼下一位快合体期的修士，大着肚子站在眼前，若非是经他亲手所证，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素星似乎听出他心中的忧虑，淡然地笑笑，她抬起手，将一个玲珑剔透的手镯从手腕处取下，在手镯取下的瞬间，一股浓重的煞气以素星腹中为中心，迅速向四处蔓延。

　　若不是溶洞中有阵法阻拦，这黑雾煞气便会往万苍林外弥漫开去了。

　　“这…这胎儿，为何有如此浓重的魔气？”镜辰见状更加震惊。

　　先前他探查素星身体时，只觉腹中胎儿魔气萦绕，却没想到只是一个胎儿，竟会蕴含这么霸道的魔气。
　　这绝不寻常。

　　素星将手镯戴回手上，那煞气瞬间就被收得干干净净，无一丝遗落。

　　“据我所知，只有高阶魔修在孕育后代，或是寻常孕妇不慎被魔气侵蚀的情况下，胎儿才会有此魔气伴生的情况。但我腹中胎儿却不比寻常，魔力甚是浓重蛮横。我甚至怀疑，莫不是哪个陨落的魔修大能借腹重生了...”她摸了摸肚子，有些自嘲地说。

　　“借腹？夺舍？魔修大能？”若是如师姐所说，那此事绝非事小。

　　镜辰叹气道：“师姐有何打算？可要回宗门面见师尊？”

　　素星摇头：“这孩子再过不久便会出世。他若出世，如何遮掩这煞气还尚不可知。现下我藏身于此，还能靠此法器遮掩，我若回宗门，师尊及宗内的长老若是看出胎儿异样，到时候，我怕…”

　　镜辰：“正是因为如此，才要回宗门，不是吗？师姐你现在境界大跌，你体内灵力能不能撑到孩子出生还未可知。一个不慎，师姐你恐有性命之忧。眼下，唯有回宗门才是最好的选择。待你生产之时，还能请师尊为你护法。”

　　“还是…算了吧，我怕师尊…”素星颤颤地说，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胆怯。

　　镜辰：“师姐，你只需将腹中胎儿的来历与师父言明，师尊自会体恤你的。师姐若是拖着病体，悄悄生下这个孩子，万一突生变故以致身陨，那我就…”

　　镜辰将“…没有师姐了。”咽了下去。
　　素星听完，一时语塞，师弟说到她身陨，虽然不吉利，但这也不无可能，她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反驳。

　　是的，镜辰说的没错，单凭她自己，能否顺利产子都未可知。只是，师父一直对自己寄予厚望，而今自己身怀异胎，断了仙缘，有负师恩，心中已是万般自羞自愧。一想到回宗门面对师尊，心里的畏怯越发浓重。可若不回宗门，自己可能真的无力保下这个孩子……

　　经过一番挣扎之后，素星决定和镜辰一同前往九泽宗。
　　镜辰祭出名为“一叶舟”的飞行宝器，小心谨慎地扶着素星，往九泽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