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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残莲幻想(下) ...

  •   ***

      在苏州,警方倒是得到了好消息,推测出凶手的车票最终是通往云南方向的。他是分段买的车票,这查起来费了不少时间,这才知道他母亲是从云南搬到苏州这边长住的。人在不安时会思念母亲,凶手也不例外,幻想如婴儿般回归母体,那是来自母爱的安全感,那是生命的来源。

      事实上,他在另一场爱中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不同于婴儿漂浮于母体中,而是剥去盔甲□□于世俗眼光的相交中。

      他擦了桌子,凝着那面书架,他又用了一上午将书架上的灰尘擦拭干净。这时小房东也提着菜回来了,一面背着吉他,向他说,“我看你还在睡,就没叫你了,早餐是留给你的,在转角那头的包子铺买的。”

      他放下书道谢,走过去帮忙提了菜,接着问他,“出门练习?”

      “一个演出,陪小孩子玩了一会儿,他们都挺乖的,就是闹腾了点,每天总想着给我点什么流行歌。”

      “听起来很有意义的工作。”

      “很温情。”

      清涟是在沙发上摸到的书,他仔细地摸了摸封面,手感有些粗粝,“你在看书,《挪威的森林》?”

      “也是温情,很抱歉擅自动了你的书。”他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身子向前倾看他反应。

      “这些书对我来说形同虚设,早该处理掉才是,可我就是舍不得,就是怕笔记被人偷看了去,那些年幼无知的想法留着怕不是给人闹笑话。”

      “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弥足珍贵且意义非凡,像那些孩子听着你的琴声长大同理。对孩子来说这阶段是个有趣的寻宝过程,任何坏蛋都不能阻挡的经历,而你就是他们探寻的宝藏。”

      清涟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问“那你呢,你的经历也是吗?”,可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好在秦先生没在说了,他走去厨房那,只留下一句话,“饿了吧,中午我来煮。”

      “诶。”

      吃过午饭,秦先生倒也会照顾人,没让小房东动一根指头,一己将厨房上下清理个遍。

      时间还早,两人便各怀鬼胎的回房午休,仿佛刚才的对话不存在般。

      不开空调也不觉得热,就是心里有团火在烧,热意从心脉蔓延到了四肢。

      两个人隔着一道走廊,两扇门,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

      过了半晌,秦先生走过来敲响了门,小房东抱着枕头急忙地坐了起来,秦先生自然是不知道里面的动静,他定了定声话道,“我煮了银耳汤,起来了就出来喝点吧。”

      仿佛昨日重现,但这次位置发生了些变化,秦先生坐在了主位上,小房东坐在昨日租客的位置上,下午的阳光从西边窗户照射进来,尽数落在小房东身上,形成了强烈的明暗对比。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狠下心煎熬,不一会儿到了练琴时间了。

      “我要练琴了,吵着也别介意。”

      这团耳机线他捋了无数遍,每当捋顺了,不等睡一晚便又成了一团乱麻,他索性不管了,能用多久就用多久吧,清涟挂着耳机,伸手去按Mp3播放键。

      秦先生的视线一直盯在他身上,他不是彻底瞎了眼,多少还能感知得到。不是说人有第三只眼,或说女人的第六感,总之不属于科学范畴的。那么现在他就是了,他的一切行迹在秦先生眼里如一出默剧,他们都在等对方开口,或者是说在等音乐响起。

      他闭上眼将琴弦拨动,每一首曲子他都需要练习很久很久,直到能流畅而又精准的演奏。可秦先生在注视着他,这让他无所适从,抱着吉他却无处下手。

      “需要我帮忙吗?”秦先生动身走到他跟前,在他身旁空位坐下。

      沙发下沉,温度渐渐靠近,指尖轻微拂过耳后,轻声向他说,“耳机线团成麻了,我给你捋一下。”

      “茉莉花会么,就当为我演奏吧。”他一面说着,一面解开线结。

      琴声是烟雨江南淡淡的哀愁,像岸边飘零的绿丝条。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可他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街道上传来孩童们熙熙攘攘的打闹声,推开门或许能见那些情人们在湖边闲庭信步,家门口端着饭碗的大人们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趣事,每个人都将微笑刻在脸上,笑着,大笑着,冲破天际的笑着。天边残留着一抹夕阳艳红,遥不可及,这间屋子也是小镇的万家灯火之一啊!

      “说实话,现在很适合接吻。”他把吉他放到一旁,身体后倒在沙发靠背上,声音透着笑意话道。

      “听起来很幸福。”秦先生顿了一下觉得很诧异,随手将捋顺了的耳机放在茶几上,回眸望向他,他只看见那微抬的下巴和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愣了一下,那团线仿佛又乱了,攥着的手微微颤动,一双深邃的眸子沉下,低声向他道,“要不要试一试。”

      “嗯?”

      他转身将少年压在身下,“接吻啊”他说着,一个轻柔而又怜惜的吻落了下来,贴在柔软的唇上,分享霎那之间的幸福与温情,如午后霏霏细雨般湿润与余温的轻描淡写。少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通过触觉与温度去回味这个意义不明的吻。

      少年张了张嘴道,“那天是骗你的,我没看清你的样子。”说罢少年抬起手臂,每日抚琴的指尖长了一层薄茧,微凉地落在他脸颊上,一寸一寸向上,停留在眼睛上,拂过眉毛,向下附在唇上,那里裹着亲吻过后未干的津液,少年指尖微颤了一下,接下来竟无所适从了,他被这个吻冲昏了头脑,耳后绯红一片。

      夜间静悄悄一片,两人晚餐还没吃就回房睡下了,这会儿到了夜半三更,少年实在忍不住出来寻吃的。

      两人同时开了门,少年愣住了,解释道,“我饿了,出来煮碗面,要不要一起吃?”

      “还是阳春面?”

      “我只会这个啊,”少年苍白解释道,“这么晚了,只能阳春面了。”

      “冰箱有两番茄,番茄拌面吧,还是我来煮。”

      少年抱着抱枕缩在沙发里,屋内灯光无需通明,恰到好处的昏色暧昧正好,夜色正静,唯有灶台上“咕噜噜”水滚声,切菜,搅动,以及器皿的碰撞,一切那么静,那么静。

      “去散步吧,消消食怎么样?”他忽然说。

      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阳光的温暖与夜间的凉意。

      “湖里的睡莲开了,你帮我看看吧。”他不等对方回答又道。

      他喃喃着自言,“不知道是白色的,还是紫色的,我没见过哩。”

      “听说只在夜间开,吃完面就去。”他下定决心道。

      一朵又一朵的睡莲盛放在水面之上,在黑夜背景下白色的清透,紫色的艳丽,这是秦先生描述的。

      “要摘一朵回去吗?”秦先生见他恋恋不舍的便他问道。

      “不了,明早就合上了,没用的。”

      古镇夜里没有想象中那般静,不远处竟还有人攀谈,食店里坐着刚下夜班的寥寥几人,深夜是大人们的保护色,擦去了白日的童真,夜色才是真正的张扬。

      “接吻么,现在。”少年忽然对他道。

      “现在?”

      “这里。”

      这是少年邀请的吻,于是,他将少年抵在青柳树上,脖颈擦过粗粝的树皮,那里应该红了,少年想得出神。

      “怎么,上瘾了?”秦先生戏谑道。

      上瘾,也许是吧。在看不见色彩的时间,那个吻是他唯一能描摹的温度。早在那个傍晚,两人就已经模糊了白天与黑夜的界限,揉杂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黄昏。

      他倾身靠近,呼吸之间氤氲升温,“张嘴”他亲吻着说,舌尖探了进去,黑暗森林的种子小心翼翼地破了土,少年仰着头努力地回应他,不甘示弱的吸取对方的温度,成年人的体格大了他一圈,他节节败退,此时秦先生抓准了时机,钳住他的下巴强势索取,呼吸都乱了。

      少年喘息着,还没完全平复下来。

      片刻的沉默。

      “不要动感情,这样就好。”秦先生先他一步说道。

      “为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们更不会有将来,这样你能接受?”他笃定了般自言道。

      “我看不见你,我还会在乎你的名字吗。”少年道。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追求过去并没有意义。”

      停顿片刻后。

      “未来谁又知道呢。”他说,“未来也是现在决定的。”

      无关情爱,少年就事论事道。

      “那就再说吧。”少年较真的模样很是生动,秦先生笑道。

      菜市离家要走7分钟那么远,是散步过去的时间。这天少年履行约定带着他出去认认路,两人昨晚睡的晚,今早双双起晚了,临近出门时已经接近午时了。彼此心照不宣,只字不提什么情啊爱啊,却在暗地里各生情愫。

      陌生的爱,不稳定的,漂浮的。像孤独的睡莲,白日是紧闭着,沉睡着,漂浮在水面上,夜间独自盛放却无人欣赏。

      那些人都在看着他,或者说看他身边的人,一个半瞎子是他们的谈资,再加上一个陌生人,这是新闻。

      少年让他在门口等,“老板娘,两个菜包,两个红糖包,再加两袋豆浆,打包好我要带走。”他进门吆喝道。

      “累了?东西我来提。”

      “嗯。”

      ***

      “排查出来了吗?”

      “就这几个地點要去走访。”

      “要快,拖下去就更难找了。”

      “他老家去看过了吗?”

      “去了,都说没见过,他妈妈搬来这边后就很少回去了,过那么久人都变了样了,估计他们也认不出来了。”

      “而且,我觉得他不会冒险回去。”

      “那他去云南做什么?”

      “说到云南,那当然是度假啊。”

      “心那么宽的吗?”

      “鬼知道,人心叵测。”

      ***

      他觉得自己就是傻,躲在被窝里偷着乐,刚喝下的姜汤还在肚子里暖洋洋的,至少现在他喜欢我。

      “如果换做别个人,别的更好的住处,你会在那里住那么久么?”他躺着就喜欢胡思乱想,都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整天在甜言蜜语里浑浑噩噩的。

      “这应该我问你才是,你会吗?”

      “这没得比啊。”

      “那就对了,快睡,睡一觉就好了。”他把手搭在少年额头上,“还烫着呢,闭眼,我陪着你。”

      “那你上来,坐着多不舒服。”少年翻身往角落了过去,他侧过身,“有点睡不着。”

      父母健在时他家算得上小康之家,比起以前现在还差点,想吃的,想穿的,想玩的,不用想那么多,跟父母撒个娇就有了。自从车祸,上天收走了他双眼,视力便渐渐衰退,熬过了一段摸不清的路。那么近,他就是摸不着,声音常在耳边忽近忽远,像是站在十字路口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在这条通道磕磕碰碰地挤了出去,外面阳光明媚他却在这里度日如年。好在不是一下收走的,他自嘲自己,“什么都没得想了,这算省钱吗。”

      他像个孩子撒娇,失去过爱的人此时更加珍惜。

      秦先生亲了亲他的眼睛,绯红的脸颊惹人生怜,他搂着他的腰,“乖,我陪你一起睡。”他说。

      这种滚烫仿佛是最原始的生命,两个生长在黑暗的、寂寞的、空虚的灵魂,彼此依偎,彼此交融,他真想这样度过余生啊。可他信奉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杀了人,将来他也必须以命还命。

      ***

      夏末的风不在狂躁,携来了秋风的哀愁。湖上的莲已然零落,只剩下枯燥的叶。

      和一个不知名姓的人相爱,他从来没有过问他的名字,好像也并不打算知道。这季节眼睛更疼了,干涩得不行,眼药水都不好使了,到了晚上才好些,睁眼闭眼都是雾蒙蒙的,这样浮萍的日子何时到头呢。

      昨晚他梦见那败落一片的残莲,今早起来便心神不宁的,不知是秋风刮过的原因,整日里悲风伤秋。少年想,他心中的森林与湖也入了秋吗。

      这一个月过得实在是暗潮汹涌,秦先生看着他坐在窗边发呆,金阳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窗外的蔷薇花都谢了,万物在这会儿百无聊赖,隔着一层玻璃他们像被困在这间屋里。

      这种不安的预兆从昨天起就有了。少年抱着吉他练习,音符零零散散不安宁,思绪万千,最终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在少年身上盖了条蔷薇印花的毛毯,揉了揉他头发,长了不少,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遮住了眉眼,只看见那双薄唇抿成了线。光是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温柔而又破碎,这时他才意识到,我是爱他的。

      他亲吻着少年拨弄琴弦的指尖,“梦见什么了。”

      清涟心跳的很快,身子软了下来紧紧抱着他,“梦见你走了。”

      时间走到了末路,患得患失。

      他的少年怎么那么傻啊,向他坦白吧,好日子是会到头的。可他在这待太久了,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呢,本来他可以偷渡的,去缅甸或者泰国,可他一直守在这间屋子和眼前的少年。

      清涟叫他,“想吃你煮的番茄拌面。”

      “诶。”

      ***

      “看着面熟,”司机又仔细瞧了一眼,“你说这年轻人啊,好像见过,哎呀,我载过他,他去了野鸭湖那边,哦他就那街头下了车。”

      调查人员道了谢后立即前往野鸭湖。

      ***

      那种无名的不安仿佛停了下来,他静静地听着歌,那是一片绿色的森林和一汪清澈的湖,指尖敲着旋律,他将自身融进了湖中。

      家里没有番茄,秦先生独自除了门,不远的巷子里有一些老人家摆卖自家种的菜,在这不知何几岁月的石板路上,铺开麻布或是陈设竹篮子,老太太们聚在一起聊天八卦,说些儿女孝敬子孙听话之类的话,他边挑菜时不时听了两句进去,他又蹲了下来继续在菜篮子里挑挑拣拣,除了番茄,还有野菜、九层塔等等,他拿了不少。巷子口出来是条马路,这里往前一二公里就是高速路口了,下午的车辆明显多了很多,车声鼎沸,也许是下班的高峰期的缘故。想着爱人,回了家,心下柔软了几分。

      ***

      “老大,这应该不会不出现什么意外吧。”

      “想什么呢。”

      “就是觉得太顺利了。”

      “找了近一个月,你管着叫顺利?”

      “想不明白嘛,有这时间都够他跑出国了,所以…为什么是这个少年啊。”

      “同病相怜吧,他家也是车祸意外,父母人没了,他命大活了下来,可眼睛也瞎了,也许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可他们完全不一样。”

      世上没有相同的树叶,他与他是一片绿叶的两面,叶落归根,形如枯槁。

      一如人生…好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

      赫赫煌煌的夕阳帷幕拉下,少年的脚步轻盈地像鹿般走到书架前,轻抬起手落在书上,上面没有了厚重的灰尘,擦拭得一干二净,指上碰触到的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徐徐地回味着,那日夕阳下他所向往的湖泊,清澈透亮,飘飘一片落叶泛起涟漪。

      他爱他,与他在相同的时间里,相爱。

      秦先生曾经对他说过,他呀…是泥底下的根,见不得光,而你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像是情话,又像是求救。他的情话像绵绵毛刺没入心头,明明看不见可那刺痛却依然存在。他又忍不住想,这莲没了根,可怎么活啊。小小的睡莲不奢望阳光,只求能在夜里芬芳。

      天完全黑了下来,秦先生还没有到家,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可他什么都看不见,坐卧不宁,他能做什么呢,不管做什么都是添乱吧。此时门外响起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先生带了钥匙,会是谁?

      急救室的大门骤然推开,门外亮起了红灯。

      “刚才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不要告诉…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信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那一袋番茄呢。”

      “早撞烂了。”

      “去买一袋,待会上门带上。”

      那少年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丢了魂似的。秦先生来时孤单一人,走时悄无声息,一句遗言也都没有留下。这一切他什么都看不见,眼睛瞎了,心也暗了。

      宛若初见时,静默如海。

      远望着野鸭湖宛若一颗明亮的翡翠,湖上有风,风中有少年的琴声,琴声里有那片无人造访的森林。

      我听见了茉莉花开的声音,温婉而又悲切,如芬芳遗留在风中,徐徐消逝。

      他的名字唤作秦寒猗。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见荷叶尽,北风卷寒漪。
    出自:宋代·王安石《别孙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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