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为引》半途而飛

2、浸透（下）

　　在某处不起眼的山根脚下，雨下得不停，空气中浓雾一片。

　　这天大雨宛如打破了山村的平静。

　　仓库內亮起了灯，金属材质的零件平铺在白花花的工作台上。冷峻的光更衬托出少年的双眸清冽，和身上那股冷漠疏离。他完成手中的蝴蝶标本时已经深夜了，这张脸到底是经得住白炽灯的无情照射。

　　外边的雨下了整天，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愈下愈大。村里停了电，每家每户的窗口漆黑一片，只剩下这间仓库亮着，像苦海上唯一的方舟。

　　当初接下这间仓库时楚禾就提前做好了安排，安装了独立的发电机和太阳能热水器，运进山里的安装费比原材料还贵，村里眼红的人不少，那些人没少在背后排挤他，骂他是婊子养的贱种，长的不男不女，这些钱肯定是卖屁股赚来的。

　　仓库大门推开了，进来了一个人，声音如梦如幻，「我回来了。」

　　楚禾就是他们口中的贱种，长相阴柔这是不争的事实，骂他贱种倒不如说是没娘养的孤儿，母亲生下就将他遗弃了，冬至那天丢在了镇上唯一一家孤儿院门口，要不是院长那天大早上去买菜，再晚点这小孩就要冻死在那早晨。

　　孤儿院养不来那么多人，像楚禾这种长相柔美的少不了被排挤和暴力，刚开始楚禾还学不会反抗，三天两头被揍的鼻青脸肿，院长问过他，他只敢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惹得那些罪魁祸首站在一旁嘲笑。

　　到了九岁那年，楚禾学会了反抗，但他也只不过是九岁的少年，长年吃不饱的身体并不能带给他多少力量，当他站在院长面前时依然是鼻青脸肿，那些罪魁祸首跟院长举报他偷别人东西才会被打的，这次院长不再问他了，他的人生不经法官判罪而被执行了死刑，楚禾在这天死了。

　　他的名字是母亲赐的，他的生命是母亲施舍的，他在冬至那天被母亲杀死了一次。九岁还是许多孩子的童年，而今天楚禾又一次被人杀死了，那个人是曾经救过他的院长。

　　死人无法再死一次，而楚禾死过无数次，他死在人们谩骂指责里，死在每个妄想对他旖旎的梦境里，死在母亲给予他生命又夺走他生命的冬至里，楚禾活在每个人心中却被杀死了无数次。

　　十二岁那年，楚禾成了人们口中婊子养的贱种，那不是婊子，她在少年眼中比任何人都要美，她是楚禾户口本上的母亲，楚禾乐意叫她妈妈，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可是疼爱少年的养母却死在了□□犯手中，他们说受害者是罪。

　　呐喊过，挣扎过，她不是婊子，她是楚禾的母亲。

　　那又如何，他们不会在意。

　　成年的楚禾美的心颤，纤细的少年体格，乌黑的头发扎在了脑后，跨越了性别的美艳，越是美的东西越是脆弱，像美丽的蝴蝶唯有死了才有价值。

　　楚禾喜欢活蝴蝶，也喜欢制作蝴蝶标本的过程，可以说他的一生为了蝴蝶而活着。

　　高三那年，童年欺凌他的噩梦又回来了。

　　孟星是在孤儿院折磨他的罪魁祸首之首，一次反抗时，楚禾在他锁骨上砍了一道，用了一把水果刀生生剜了一块肉下来。

　　时隔多年两人再次见面，时间早就消了之间的剑拔弩张，只剩下当年掩在心里的恨意，像一颗还没发芽的种子永远藏在那，你不知道何时会长出参天大树。

　　他们满打满算有六年没见过了，当孟星站在讲台上往下看，第一眼就锁住他眼睛，那双眼见过一次他就终生难忘，他说…我们是不同的。他们不是亲兄弟，甚至两人水火不容，可他们竟然有产生了某种遗传性性吸引，这多么讽刺，他们从眼神交汇那刻起，恨意中滋生出难言的欲望，爱或者是毁灭。

　　他把楚禾堵在了厕所隔间里，就像童年那次一样。孟星钳住他脖颈，这部位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他想只要他再用力一点，这人就会死在他手中。可他还是放弃了，没有折磨和羞辱，他把那些无言的情感轻轻化作一个吻。

　　「你真恶心。」这是楚禾见他说的第一句话。

　　孟星变了很多，任是再多的情绪他都能掩饰的很好，「难道你就不犯贱吗？」

　　隔间外传来了许多脚步声，大约三到五人，应该是刚从球场走过来的，嘻嘻哈哈的聊着什么，听到说新来的孟星，也有说那个小白脸。

　　「他们该不会认识吧，课后都同时不在了。」

　　「谁知道呢，那个姓楚的长的不赖，现在谁还不知道男人也能拿来操。」

　　「怎么？你想操啊！」

　　「去你的，别拿他来恶心我，干屁股恶不恶心。」这句话说的格外大声，像是刻意提醒一样。

　　「行了别吵了，也不知道隔间有没有人呢。」

　　「去敲一下不就知道了。」

　　里边的人听着外边的说话声在接吻，楚禾紧绷着神经不敢动，呼吸急促脸上潮红，肢体宛若蝴蝶被抵在墙上任由孟星探索，孟星顶开他双腿，声音压近在他耳边道，「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开门？」

　　「不要。」楚禾乞求般开口道，开了门便是噩梦，因为美是罪。

　　孟星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楚禾眼底不可置信，下嘴唇咬出血来。这时门锁被拧了几下没拧动，还有用踹的。他整个人几乎缩进孟星怀里，他曾经怕这个人，他是他童年噩梦，可现在这个人成了唯一能保护他的人，这种身份逆转是十分微妙的。楚禾抬起头，踹门声不断传入他耳朵加剧他的不适，生理恶心晕眩，他尽量忽视这种不适感，祈求这个曾经的加害者保护他。外边渐渐没了声，楚禾也暂时安下心来。

　　「算了，有人来了。」

　　「看样子没人，不然照我们这么踹里头不得哭死。」

　　加害者把爱强加给了受害者是爱吗，楚禾确定自己是恨他的，可孟星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忍不住关注他，忍不住的往他锁骨上看，然后用那道疤提醒自己，你恨他的，楚禾一遍又一遍的暗示自己。

　　＊＊＊

　　楚禾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废弃屋子，眼睛裹上黑布条，听觉变得格外敏锐。他认出了这说话声，就是那天厕所外说恶心的人。过了十分钟，那人没过来碰他，也没在说话，如果不是那烟味他都快以为人走了，他心里紧张的冒冷汗，供不上血的手冰冷无比。

　　这时剪刀贴着他皮肤游走，衣服被剪了下来，私密部位暴露在那人面前，他绝望的想谁能救救他？

　　「原来是男的呀，还以为…」这人终于出声了，私密部位被他攥在手里，就像为了确认这种事，「那天你们在厕所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他会来救你吗？」

　　「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么，你怎么能忘了我呢，忘了也就算了，那种童年不想记起来也是正常的，可你偏偏记住了孟星！」他接着道：「我认识他太久了，我比你更懂他，装人太久了就忘了自己是狗，蝴蝶，你还记得我吗？」

　　「王夆？」

　　他们一直在互相折磨，从小到大，一个都不准少。

　　「凭什么我就得矮他孟星一截，以前不懂事只会跟他后头，可现在不一样了，出了社会他屁都不是，我怕他做什么。」

　　「至少他待你好过。」楚禾企图安抚他不要做出冲动的事。

　　王夆愤怒道：「好过？只不过是把我当条狗呼来喝去。」

　　小小的孤儿院如同一个小型社会，他们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今日好友明日死敌，真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长大后回过头看，雾蒙蒙隔了层纱，轻轻扇动，蝴蝶飞走了。

　　——未完待续

　　故事到这停住了，他害怕自己会像蝴蝶一样粉身碎骨，裴萝在口述中将自己代入了楚禾的一生，冰冷缠绵彻骨，痛不欲生。

　　“裴萝，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吗。”薛缨从风衣口袋中拿了支钢笔，胡桃木制成的笔身，笔尖是请了专人定制，“把手给我。”

　　裴萝不明所以的把手伸给他，“是樱花的樱吗？”

　　薛缨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揉了揉他脑袋道：“薛缨是红缨枪的缨，别怕。”

　　裴萝觉得好玩，他还没试过在人身上签字呢，对薛缨勾了勾手，“笔借我，还有你的手，我也想签名。”

　　一笔一划，笔触落在皮肤上细细痒痒，像猫抓似的，裴萝写的很专注，“薜萝的萝。”

　　“薜萝，不将薜萝易簪缨。所以说…你是我的田园家归。”

　　薛缨结了账，两人走出店门，灯火通明的城市宛如复苏的巨人，车声轰鸣，小提琴丝丝入扣的弦音像一条蜿蜒的河流，流入万家灯火。

　　“等我一下。”裴萝拉住薛缨，“我们听首歌再走。”

　　裴萝走到那个拉小提琴的女孩面前，询问下女孩是个祖籍福建的华裔，小声交谈了一会儿，女孩的眉眼笑开了，连连点头应好。

　　“你对她说了什么，怎么一直往我这边看？”薛缨道。

　　一首邓小姐的甜蜜蜜在柏林街头响起，就像一颗棉花糖一头炸进了黑啤里，甜到爆炸，裴萝的声音很小，他说：“你听。”

　　曲毕，掌声雷动，许多年轻人放下录制的手机，不出一分钟这段甜蜜蜜的视频传到了世界各地。

　　“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刚在聊什么。”薛缨十分在意这点。

　　“你确定要听么，”裴萝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了起来，“我说，你失恋了，刚才还在巷子里买醉，虽然啤酒不会那么容易醉，但是作为好朋友，我希望他能重拾甜蜜蜜的爱情，所以…这位美丽的小姐姐，请为我们演奏一曲甜蜜蜜吧。”

　　薛缨停了下来，两人手牵着手站在街头，满心满眼里只有对方。夏末的微风裹着水汽与潮热，黑色河水在无人处暗涌。薛缨捂住他耳朵，站在夏末的月亮下吻了他。

　　“你的声音，你的笑容，是无可比拟的甜。”

　　裴萝脸羞的通红，“捂不住的，我都听见了。”

　　薛缨：“那我说了什么，嗯？”

　　裴萝扭头装作没听见，“风太大了，我可能没听清。”

　　薛缨：“我说，我们回家。”

　　何川：「学生群里有人发了这个，这里面怎么还有你。」

　　何川：「你看下，我是不是看错了？」

　　何川：「甜蜜蜜？？你敢放我鸽子，现在，立马，即刻坦白从宽！」

　　薛缨：「约会勿扰」

　　何川：「？！！！」

　　这就是你要的坦白从宽吗，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懒得加，你要的通通给你，薛缨反手关机。

　　一个礼拜前，裴萝从国外回来，到家已经凌晨一点，从洗漱到被窝花了半小时，他已经累得连脚趾头都不想动了，可大脑却异常亢奋的想，想着房子那么冷清，想着新书还没写下，想着去见薛缨，想着座谈会什么时候到来。

　　正想着时他渐渐入睡，眉眼弯弯带着微笑，今晚有个好梦，在梦里…薛缨站在那棵海棠树下等他，豆花很甜，风很温柔。

　　“裴老师，听说您这次带了新书过来宣传？”

　　“是的，下个月就会和大家见面。”

　　“裴老师能透露一下新书的内容吗？”

　　“蝴蝶的梦，关于加害者、被害者以及既得利益者的角斗与情感。”

　　“听起来是个悲伤的故事。”

　　“或许吧。”

　　时隔一个月后两人再相见，曾经的城市与校园天旋地转陌生又熟悉，裴萝嬉笑着，学那些学生管他叫薛老师来打趣他，又是薛老师长啊薛老师短的，想吃小蛋糕就要哄一哄薛老师才行啊。

　　秋色漫漫，走在银杏树下影成双，裴萝穿着很青春，一如开学的新生那般靓丽，声音悠然道，“薛老师，要不我们去吃豆花吧。”

　　“就是这棵海棠树么？”裴萝围着这棵树已经转了几圈了，又问了一遍，“这棵树么？”

　　裴萝吃了两口坐不住又走到树下转悠，站在树下想了又想，想了五分钟，“这棵树啊！我记得，是新买的沙发送过来的时候，所以那天急着回去。”

　　“那沙发舒服极了，又白又软，我总窝在那睡觉。”裴萝大口吃完道，“要不要跟我回家看看呀，薛老师。”

　　薛缨被他勾得没招了，问他，“那你家有甜酒吗…不然怎么有只猫喝醉了，说话这么甜。”

　　推开门的时候，裴萝提前打了声招呼，“可能会有点乱。”

　　胡同巷尾，一人居的院子，庭中有一棵桂花树，树下种了三株虎头茉莉，满院馨香。

　　“这些茉莉是邻居送的，修剪下来的枝条扦插就能活了，我不太会打理，这些花生命力很顽强。”裴萝一一介绍道，“这棵桂花树是我爸种的，他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跟我妈整了一个大园子去折腾了。”

　　“你看，这些花苞剪下来就能长出新枝。”裴萝说着折下一朵递给薛缨，“你闻，花香。”

　　薛缨认真听着他说，时而应声。

　　“走，进屋，屋里也种了一株。”裴萝雀跃道。

　　推开门，薛缨扣住他的腰肢抵在了木门上，携着满院花香吻下，咬住他下唇瓣慢慢舔舐，像是他的唇比花瓣还要香甜。

　　白色沙发不及他的柔软，背脊往下，画布留下了数枚红印，像春天的海棠花瓣停留在那儿，等待着画家反复上色。

　　“我种的，还没开花。”裴萝贴近他，声音丝丝沙哑，对着屋内那株茉莉花道，“想着等你来的时候送给你的。”

　　“知道茉莉花的花语么。”薛缨放任他贴近，附在他耳边说，“纯净坚贞的爱情。”

　　“知道啊，所以我想送给你。”裴萝默然道，“海棠花很美，可是寓意不好，我怕…我怕蝴蝶的命运，”苦恋断肠。

　　“别怕，我在。”

　　＊＊＊

　　新书出版了，书名《蝶之茧》封面是难得的紫色调，黑紫色勾勒出一只被命运捉弄的蝴蝶，倒挂在蛛网之上，美是唯一的价值。

　　棍子打在身上发出闷声，刚才碰了楚禾的手被砸破了血，孟星道：「滚，看在以前情分上，别让我再看到你。」

　　「你会后悔的，为了他，你就等着被人打死吧！」

　　孟星没管他说了什么，默然解开束缚，脱下外套盖在楚禾身上，「穿着。」

　　「为什么？」

　　「想就这么做了，不为什么。」

　　他害怕同性恋，也见过同性恋被打死的下场，每当他看见楚禾时心脏便不由自主的悸动，不知道是蝴蝶太美，还是想起那具惨死的尸体，腐骨生花，也许是喜欢吧，孟星失魂落魄的想。

　　「孟星，离我远点，跟着我没有好下场。」

　　「你也这么认为？」

　　楚禾没有应他，只是他想啊，事实如此，时代如此，命运如此。他的出生没得选择，死亡也是，爱也是。

　　两块脆弱的磁铁只能保持适当的距离，当撞在一起便是粉身碎骨。

　　仓库灯忽闪了一下，楚禾顿了一下停下手中的事，暴风雨中仿佛听见孟星的声音，他过回头张望，那里空无一人。

　　他似乎忘了，孟星已经死在他自己所预见的命运了。

　　裴萝：“你相信命运么？”

　　薛缨：“当我选择你，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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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这篇名《浸透》，寓意浸透的爱。
以上是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