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乌龙茶煮鱼

39、第三十九章

　　路辞清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暗沉和低哑，透过电波传到简今抒的耳廓里，她的脚步猛然一顿，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人定在原地，心脏缝隙处生出淡淡的麻痹感来，她想和路辞清说些什么，但是等真的到了这个时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垂眼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花纹：“我...”

　　“怎么了？怎么突然站这不动？”

　　背后猛然迎上来的声音打断简今抒的声音，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到地方，紧接着，路辞清满含着怒意和震惊的声音就急促地传来：
　　“简今抒，你还是和乔森那个小屁孩一起走的！”

　　与此同时，一脸好奇的乔森走到简今抒边上，眉毛轻佻：“走啊，登机了。”

　　简今抒的脑袋本来就已经够乱的，如今耳朵里听着已经快要变成喷火霸王龙的路辞清，眼前看着什么都不知道却在不自觉拱火的乔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目光一凛，瞪着对方，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你闭嘴吧！”

　　只是这话从嘴里说出来的同时，简今抒就后悔了，因为她能明显感觉到电话那头的气压猛地降下来，紧接着，是路辞清低沉且极具压迫感的声音：“你让我闭嘴？”

　　简今抒张张嘴，刚准备解释，路辞清就接着道：
　　“简今抒，你听好了，这次我不会在像六年前那样了。”

　　“你走吧。”

　　路辞清的声音带着点狠厉的决绝，简今抒心口一滞，血液里涌出些不可名状的不安来：“路辞清，我...”

　　“我现在就买机票，你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跑得快还是我追的快！”

　　路辞清这话显然是咬着牙说的，语气里带着些不死不休的架势，要不是简今抒五分钟之前才用手机在自家房门口的监控看到对方在拍门，她甚至觉得路辞清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机场，像只饿狼一样猛地扑上来咬住自己的脖颈。

　　虽说是副让人想想就忍不住紧张的场景，但简今抒不得不承认，她的不安在路辞清近乎强势的话语中，渐渐销声匿迹。连带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紧张也缓和大半：

　　“路辞清，你别乱来！”
　　她吸了口气：“品牌总部那边突然有事，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路辞清那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顿时停止，过了几秒才半信半疑地开口道：“真的？”

　　他的语气陡然和缓，简今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尴尬起来，声音抬高：“当然啊，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而且...而且...”

　　她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唇瓣：“而且，我还得继承我们家的公司呢，不回来怎么行！”

　　明明就是心底所想和未来规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简今抒说着说着，竟有些心虚。

　　电话那头的路辞清没再说话，只用轻微的呼吸声昭示着他的存在，半晌，才略显低沉地来了句：“好，我信你。”
　　“我就在这等你。”

　　语言的节奏在某个瞬间和简今抒心脏的节拍重合，她愣了一下，似乎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匆忙挂断电话。

　　乔森站在一边，眼里三分疑惑，七分好奇：“你这是...”

　　简今抒垂着眼睛看着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眼底划过一丝浓郁的晦暗，过了好一会儿，才略显牵强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看向乔森：“别这么多话，走吧，赶飞机。”

　　她没有和路辞清撒谎。
　　凌晨的时候简今抒收到从总部传来的邮件，要求她立即动身回伦敦参与一件关于投资经营企划书项目泄漏的渎职调查，发过来的邮件上甚至为她准备好了当天最早的一班机票。

　　赶往机场的路上简今抒接到了乔森母亲的电话，这才算是大体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企划项目外泄确有其事，虽然没有给公司造成多么多的损失，但高层决议彻查，所有当初接触过这份企划案的人都在被调查名单之列。

　　简今抒回国之前是乔森母亲，也就是S&I现任总裁的秘书，自然也是看过这份企划的一员，所以才会被总部急召。

　　在电话里，乔森母亲对简今抒表示了诚挚的歉意，她当然知道以简今抒的身份是不屑于也不会去干泄漏项目的事情，同时她也已经和公司高层就这件事情达成一致，如果简今抒不想，她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回来。

　　当时简今抒坐在后座，犹豫了大概一分钟，然后才开口回复道：“我回去，不然太给您添麻烦了。”

　　其实简今抒心里清楚，即使乔森的母亲没有和高层达到一致，只要她不想，也没人能逼自己回去，更不用说是添麻烦这种冠名堂皇的客套话。

　　但此时，她只想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短暂离开沪市的契机。

　　飞机很快升空，在经历短暂的爬升之后，在云层之中开始平稳的飞行。
　　豪华商务舱算是个半密闭的空间，简今抒歪倒在座椅上，身体的疲倦和精神上的清醒如同冰火两重天，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先是回忆起半夜她从路辞清的床上下来，半侧着身接着昏暗的灯光看向路辞清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情绪到底是什么，简今抒说不清楚，但有一件事，她却是知道的。

　　她又走回了当年的老路，又或者说，她一直在一条没有出口的路上打转。
　　——因为害怕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处，最难以言说的情绪，所以选择把某种行动做成掩饰。

　　但她却忘记，情绪这东西积攒久了，就像是到了警戒线的水库，若想要开闸保内心平安，那么结果就只能是铺天盖地，绝非人力可挡。

　　简今抒闭上眼睛，一片漆黑中，机翼破空的气流声格外清晰。某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和六年前的那个早上如出一辙。

　　就连当时她坐在窗边，垂眼看向还在睡梦之中的路辞清的角度都那么相似。

　　简今抒想起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在眼前一片因为酒精带来的迷蒙中看向路辞清的眼睛的时候，内心突然空了一拍，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路辞清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身影，也是第一次，看见路辞清眼底的深情和缱绻。

　　简今抒说不清楚心脏空拍的那一下，到底是堂皇、害怕，亦或是惊讶、困惑，又或者是，是心动。

　　只是无论它代表什么，事实就是，自己没有在路辞清吻上来的时候拒绝。

　　这些年，简今抒心中对于过去的事情没少复盘，但对于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她却是能逃就逃，有时候到了必须要给出一个结论的时候，她就会告诉自己，

　　那是因为喝多了，是因为酒精作祟，是因为自己大脑不清楚。

　　但是这么说完之后，她总是会心虚，
　　是那种撒谎之后的心虚。

　　简今抒清楚，而且她知道路辞清也清楚，那点酒根本不至于让她喝醉，也不至于让她神智不清——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和昨天晚上，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承认吧，简今抒，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只是在那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路辞清，没有办法像预想中那样冷静地处理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在发现路辞清爱你之后，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正在爱他的路上。
　　然后，
　　然后你就马不停蹄地逃了。

　　如果说这两次的离开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当年简今抒离开的时候，她把自己和路辞清之间的情感定义成某种错觉，她觉得只要自己离开几个月，等到那份冲动散去，自己在路辞清印象里，就只是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

　　然而这次离开，简今抒却是真切地意识到，逃避并不能，也不会改变她和路辞清之间的关系。

　　大脑神经闪烁，意识不自觉开始重播在朦胧迷糊间，简今抒听到的那句“我爱你”，路辞清青涩的、成熟的声线在这一刻交融汇合。

　　简今抒有些晕，甚至无法确定这句话究竟是六年前就听过，还是昨天才听到，又或者，只是自己在潜意识不停歇的渴求下，自我制造的安慰剂。

　　她的恐慌，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源自路辞清的爱。

　　那一天的简今抒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因为年少冲动的选择，她已经因为喜欢这两个字，失去了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的好朋友，她不想失去路辞清，但又无法做到忽视路辞清。

　　这种恐慌到现在，都如同附骨之疽一样压在简今抒的心头。

　　没办法，年少时的事情能放下，但事情所带来的教训却深入骨髓。
　　爱了，然后呢？
　　万一要是没个太好的结局，又该怎么办呢？再用一段很长的时间去和彼此和解，然后一笑泯恩仇？

　　和谢循然，和季昭昭，都行。
　　但唯独路辞清，简今抒没这个把握。
　　当年没有，现在还是没有。

　　疲惫感在复杂的思绪中达到顶峰，在隐隐约约的气流声中，简今抒终于撑不住，闭上眼睛，任凭意识在万米高空中随风飘散。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简今抒想，
　　说是没把握，但她还是要回去，没办法，谁叫路辞清说他在等自己的时候，自己答应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