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纪事》云间语

4、南柯一梦 下

　　“小幽灵。”

　　皮肤透明，温情一头长发散在肩上，一双柳叶眼内似有春水流动，如同人间的精灵一般。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闻潭身边待了五年，随着这具身体的长大，他渐渐可以控制自己现形，穿着校服在校内游荡。

　　不过他从不在人多的时候露面。

　　温情低垂着头，身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应声道：“怎么。”

　　闻潭双手撑着地，背后是一面红墙，那是逃课的绝佳路线。墙外就是一整条商业街。

　　他迎着盛夏的烈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举起手机：“你去过学校的美术楼吗？”

　　“没有，出什么事了。”

　　温情俯身凑过去，屏幕上是一个学生在校园灵异吧上发的一个帖子。

　　—本人美术生，最近我们画室总是丢笔，颜料盘也有被动过的痕迹。刷子也丢了好几把。

　　起初我们都以为是贼，可是监控什么也看不出来，但确实是有人来过画室，这点以我的人格做担保。

　　操，有点害怕了。

　　下面还有林林总总几百条评论。

　　—hhh这鬼生前怕不是欠了老周作业，怎么死后还偷笔啊。

　　—楼上别说了，我才想起来我还欠老周二十张速写。

　　—默哀吧，兄弟。

　　在一片的和谐评论中，一条正经的留言显得格外瞩目。

　　—只是借用，以后会还。

　　很显然，其他人并不买账。

　　—哥们别装神弄鬼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刷套卷子。虽然·我也是闲的蛋疼逛校园网。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闻潭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传来一阵酥麻。

　　“但贴主在一周后发了条新帖子，他真的收到了还来的新笔和其他美术用具。”

　　温情有些无语：“你不会觉得是我吧？”

　　“当然不，只是觉得或许可能。”，闻潭的声音顿了顿，开口。

　　“他和你一样，是幽灵。”

　　温情默了瞬，对上闻潭的眼睛：“我除了你，不认识任何人。”

　　至少现在不。

　　-

　　夜色渐深，朦胧的月光倾洒在寂静的走廊上。

　　温情孤身站在一片漆黑中，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仅仅是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就真的来寻找证据了。

　　—他觉得那“鬼”，可能是[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猛地回头。

　　一个被长发遮住半边脸的男人正盯着他，极其懒散地站着，耳边别着只铅笔，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你找我有事？”明明是疑问句，男人却读出了肯定的语气。

　　“没有。”

　　温情下意识否认。

　　男人“呵”了声，道：“你想问的，我都可以回答，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吧？”

　　温情刹的抬起头，漂亮的脸上满是敌意。

　　男人接着说道：“让我猜猜看吧。”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别猜了。”温情开口打断。

　　是有很多问题，但他现在只想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

　　“闻潭，你有没有听说过陈勋未？”

　　次日，温情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明明隐着身，闻潭还是通过声音抓到了坐在他桌上的温情的手，透明的身体渐渐出现。

　　眉眼含笑，和温情满脸漠然形成对比。

　　“好像是一个高三学长，去年从天台上跳下去了。”

　　闻潭语气淡了下来。

　　“你问他干什么？”

　　温情权当闻潭在吃醋，五年来，他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闻潭把他看的太重要了，从来不和其他人来往。即便认识到，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没什么，随便问问。”

　　闻潭脸色稍缓：“小幽灵，今天能来我家吗？”

　　“不是说了我出不去。”

　　温情是出不了学校的，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结界内。于是闻潭低头继续顾自做题，整个下午没再和温情说过一句话。

　　窗边洒进一束光，温情隐了踪迹，从桌上跳下来。

　　耳朵传来很久以前的声音，带着草木的清香，花朵的芬芳夹杂在风中。

　　“小幽灵，你觉得我是被爱着的小孩吗？”

　　陌生却熟悉的面孔，稚气未脱的童声。

　　那是更小只的闻潭，红着眼蹲坐在草地上，认真的问他。

　　他下意识的上前抱住他，将闻潭拥入怀里。

　　“你是。”

　　他听见自己回答。

　　-

　　回过神时，温情掌心还留有余温。

　　那是[他]的记忆吗？

　　可是明明身体是由他主宰的，而且在他过来这个世界前，他们并不认识。

　　温情停下思考，趴在窗口眺望。

　　已是傍晚，闻潭应该已经在家了。

　　他想，低下头。

　　双手显出的皮肤透明。

　　放下书包，闻潭就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发怔。

　　房门外，一个啤酒瓶滚落在地，清脆的声响在客厅响起，接着是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叫骂声。

　　各种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闻潭起身关上门，隔绝身后的一切声响。

　　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只剩下他愈加沉重的呼吸。

　　药，药在哪里。他胡乱的翻着抽屉，纸张散落一地。

　　“给。”温情的声音响了起来。

　　闻潭支起身，看着眼前似是飞起来 一样的药瓶，痴痴的笑着。

　　你来了，他说。

　　你终于来了，你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一定会。

　　温情已经在闻潭家住了几日，但依旧不肯现身，看见闻潭坐在桌前，便俯下身去：“在写什么。”

　　“日记。”

　　“可以看看吗？”

　　闻潭头也不抬：“我之前有一本写完的，在书柜第二格。”

　　温情最后找到一本绿色的牛皮本。

　　小时候的闻潭是什么样的。

　　虽然见过十二岁的闻潭，却不知道再小一点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他知道了。

　　2014年5月
　　妈妈说今天必须写日记，可是真的很无聊，其他人都出去玩了，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

　　什么时候病好。

　　2016年9月
　　我上一年级了，又翻开讨厌的日记本了。

　　2021年10月
　　今天·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

　　通过日记的内容，温情了解了[他]

　　害羞，但好奇着周围的一切，比起鬼怪，更像是和闻潭同岁的小孩。

　　他皱了皱眉。

　　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幽灵。

　　闻潭突然走过来，想趴在他肩上，温情却躲开了。

　　“干什么。”闻潭有些失望。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好。”

　　回应的男孩蔫蔫的，温情却还是走了。身为幽灵，他行动方便，直接从楼上往下跳。

　　闻潭拿过日记本，翻开下一页。

　　—我真的很喜欢他。

　　等到十八岁，我就告诉他。

　　我喜欢你。

　　闻潭轻笑，口型道：“我喜欢你。”

　　今天，就是他的十八岁，他成年了。

　　-

　　温馨的布局，橘色的暖光映着温情的脸。

　　许晔觉得这个客人很奇怪，明明正是炎热的夏季，却身穿一件长外套。

　　“你好，要些什么。”

　　“生日蛋糕，送到对面楼302间。”

　　“好的，请问送给谁呢，要写些什么吗？”

　　温情温柔的笑了笑：“不用了，我是送给我喜欢的人。”

　　许晔打趣道：“那为什么不亲自送呢。”

　　晚风轻起。

　　温情突然想起那日陈勋未的问题。

　　“我还有几日消失。”

　　“最多四日，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想给他过个生日。”

　　从他认识闻潭起，他就知道，闻潭缺少爱，所以对爱无比渴求。

　　可是他知道，他要消失了。

　　身体越来越透明，连化形都做不到。

　　然后许晔看见眼前的人轻摇头：“不了。”

　　他没有时间了。

　　踏出店门口，温情又隐了痕迹。

　　消失前，他鬼使神差的往摆满蛋糕的玻璃橱窗上看了眼。

　　—窗上分明就是他自己。

　　“我什么时候能看见我长什么样，你既然创造了我，应该有手稿什么的吧。”

　　那日，他得知了[他]的身份来历。

　　[他]是陈勋未生前遗失的一副画，因吸收了他的一点阳气化成了人。

　　原来一直在寻找的他，就是他自己。

　　只有消失时，才能看见。

　　温情苦笑着，睁眼看见了陈勋未。

　　“是闻潭让我把你接回来的。”

　　陈勋未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他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

　　幽灵无心，活着靠的是执念。

　　有了人的情感，方能成人。

　　陈勋未失了心，却有执念。而温情有心，却只是一副画化成的鬼怪。

　　纵然有心，[他]依然会消失。

　　眼前突然有什么越来越亮。

　　—[他]消失后，闻潭从楼顶上跃了下去，就在高考的前夕。

　　在那之前，他去找了陈勋未。

　　“拜托请把他带回来。”

　　这些画面，突然在温情的脑内出现，直到结束，他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白色空间。

　　陈勋未的声音又响起来：“看来你和我一样，失了执念。”

　　失了活下去的执念。

　　“现在你有选择权，你可以消失，也可以再次回到病床前。”

　　“你选什么。”

　　-

　　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睁开了眼。

　　妈妈抱着他有些哽咽，埋在他肩内道：“医生说，手术室很成功，醒来靠的是你求生的意志。”

　　温情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现在我想活下去了。”

　　-

　　温情觉得自己恢复期的时候，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好在，他终于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当个普通的苦逼高三生了。

　　他只顾轻扬起唇角，一个没注意撞上了人。

　　—闻潭拿着篮球，刚想说声对不起，却对上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好久不见。”

　　两个人都愣住了。

　　“抱，抱歉。”闻潭一边觉得尴尬一边往球场走，觉得奇怪。

　　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到那个男生。

　　就觉得他们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然后脱口而出一句。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