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纪事》云间语

1、无言月亮

　　很奇怪，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高二上学期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江寂，就像牛皮糖一样强行融入了他的生活，无孔不入。

　　起初沈言是真的很烦，他明明不爱吃早饭，桌上却总是堆满了面包和牛奶，自从撞破一次江寂鬼鬼祟祟往他桌前走去后，每次看到桌上的东西，都要兴师问罪一次。

　　“你放的？”

　　“不是。”

　　“我可什么都还没说。”

　　明明是被戳破心思的那个，江寂却趴在桌上笑得很开心，头埋在臂弯里半天抬不起来。

　　只是在看到沈言桌上一动未动的小山时，轻抿了下唇，可怜巴巴请求：“我买了挺多的，你多少吃点呗。”

　　沈言气笑了：“你也知道你买的多。”

　　结局以沈言嫌弃的拿了包面包告终。

　　江寂其实拿不准沈言会不会要。所以买的全是能放很久的包装面包，就算花样再多也还是一个味道。所以在看到他的面包一点点消失后，他又快乐地为沈言买来了包子粉条生煎包。

　　平生第一次觉得原来早餐也可以这么多种多样。

　　作为沈言的同桌，群若芸也很有发言权。

　　第n次察觉一旁灼热的视线，沈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平静地问：“味道大吗？”

　　“不。”

　　“要吃吗。”

　　“要。”

　　群若芸真切道，然后捧着沈言的塑料碗专心嗦粉。

　　沈言没说话。

　　虽然同桌两年，但其实他们的的交流几乎为零。没想到他们两年来的第一次交谈，居然是因为一碗粉条。

　　沈言又好笑又无语，朝功臣的座位看去，却没看到那人总是挺直的背脊，只有空荡的课桌。

　　窗户风轻掠过树影沙沙轻响。

　　耳边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笑。

　　“在找我？”

　　沈言转过头时，就看到满手都挂满外卖袋的江寂。他手忙脚乱地拿出一个袋子：“下午茶。”

　　剩下的也都分给了其他人。

　　也没什么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沈言心底泛上了一阵烦躁。整个下午都阴沉着张脸。好几次与江寂对视，都移开了视线。

　　江寂已经对他够好了。

　　他不该这样。

　　下午体育课的时候，江寂又一次看到他，一路小跑着朝他奔来。

　　“看你一下午都不是很高兴。”

　　“不喜欢吗？”

　　江寂的声音有些焉焉的，像是垂着头的某种犬类，沮丧嘟囔道：“亏我还是特意给你买的。”

　　“没有，不是。”

　　“你别乱想。”

　　沈言第一次冲着他笑，清秀的眉眼舒展开，直晃人眼睛。

　　“我特别喜欢。”

　　江寂怔住了，半天眼都没眨一下，跟丢了魂似的：“啊...哦。”

　　转过身时才想起来打招呼：“那...那我先走了。”然后杵在原地。

　　“..噗。”，沈言觉得好笑：“你是在等我的准许吗。”

　　江寂这才反应过来。

　　-

　　“你和江寂，怎么突然就熟起来了。”

　　凭借着早餐的友谊，群若芸已经不把他当外人了，开始试图解开自己的疑问。

　　“开学的运动会。”

　　沈言沉默了很久，就在群若芸想说“算了”的时候突然开了口。

　　群若芸把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开始回想那久远的记忆。

　　“对对对！”，他猛地拍桌：“你当时是不是特背，抽中杨老师的红条了？”沈言说对。

　　当时杨敬见长跑选手寥寥无几，拿了个抽奖箱突发奇想地说，那就交给天意吧。

　　38张红条，他却抽中了那唯一一张蓝条。

　　也可能真的是天意。

　　那天他跑到一半相安无事，跑完后瞬间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到后来，只记得那个轻松拿下第三的江寂冲了过来，剩下两个第一第二的体育生还围着体育老师说说笑笑，丝毫没有发觉。

　　江寂飞一样的突然降临在他身边。

　　混杂着草木的清香和男生放大的声音。

　　“叫你天天不吃早饭。”他听见江寂说。

　　“关你屁事。”沈言虚弱地扬起脖颈大口喘息。

　　“现在关我事了。”江寂不知道是认真还是玩笑地说。

　　沈言没把这些告诉群若芸，当时人太多，如果不是江寂，其他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最中间的他。他含糊地解释了几句，就没再开口。

　　那一天，也是他开始对江寂心动的开始。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江寂看着人特阳光，来找他的时候，说话都放轻了语气，高兴了还摇摇尾巴。

　　虽然有点怪，但有时候沈言真的觉得江寂是自己养的一只狗。

　　撒娇，讨好，面对自己的时候眼神，真的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只听他的话。

　　这都是从小只有父亲的沈言从未感受过的。

　　坚硬如沈言，也心软的一塌糊涂。

　　-

　　“我靠，牛b，做了50个俯卧撑。”

　　“大佬喝水。”满操场都环绕着蒋凌盛夸张的叫声，和教导主任叫停的声音。

　　“行了，下次不准再打架。”，盛华皱着眉：“真当这里是你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了？”

　　“还有你，江寂，别那么冲动，做事沉稳点。”

　　平日帅气的脸上划破了几道，血珠从里面渗出。

　　她没再说什么，静静等待着江寂的表态。

　　“知道了。”

　　江寂不情不愿的开了口。

　　“唉唉唉，陈风那个傻逼到底说什么了，这么生气，还动手？”

　　蒋凌盛拦住欲走的江寂，不死心的抓着人不放，一副你不说就别走的架势，江寂不得不停下来。

　　“他说我是盛华的狗，所以这次竞赛才推荐我去。”

　　江寂觉得好笑：“我要是狗，也是沈言的狗。”

　　天天围着他转了，哪轮得着盛主任。

　　蒋盛无语了，敢情您只是认主啊。

　　“你暗恋人家一年了，就没想过告白？”

　　“他应该很讨厌我吧。”江寂扯出一抹苦笑。

　　“毕竟我那么烦，缠着他。”

　　江寂踢开前面的一个易拉罐，撞上垃圾箱发出一声脆响。

　　然后他把瓶子捡起来扔了进去，说：“要不我还是如他所愿离远点。”

　　这样他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

　　哪怕就一点。

　　-

　　其实江寂最初对沈言没什么印象，冷脸，看上去就拒人于千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从来不主动去贴这种冷屁股。

　　可是沈言太瘦了，瘦的他有次不小心撞上去，都只碰到坚硬的骨头。

　　他高一的时候，也这么瘦吗？江寂试图去回想。

　　好像不是，那时沈言还是会笑的。哪怕是恶劣的，把戏成功的，得逞的笑。

　　后来他听老师说，沈言家里的情况高二时突然变差，如果不是她拉着，很可能当时就退学了。

　　可是就算回来继续读下去，沈言也变得越来越孤僻，等她反应过来，沈言已经躲在人群的最边缘。

　　于是她交代江寂，在一个箱子里分别放两层，蓝条与红条各一层。只有班上的其他人知道。

　　没有人反对。

　　其实报名的人有几个，比如蒋凌盛，但最后都无一例外的报了其他项目。

　　其实所有人都把沈言的情况看在眼里，但都默契的保持着各自的沉默。

　　江寂也是其一。

　　直到运动会到来的那天，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里摇摇欲坠的沈言。

　　刹那间。

　　他飞奔了过去。

　　太奇怪了，当他发现他会下意识看向那人时，他早就看了那人千万遍了。

　　只是他不肯承认而已。

　　他还是晚到了。

　　第二天，他在沈言的桌上堆起了之前每一次都多买一个却没鼓起勇气送出去的面包。

　　那些面包堆成了一座小山。

　　实在是太多了，他想。

　　-

　　沈言觉得江寂最近有点怪。

　　说不上是哪里，从头到脚的怪。

　　每次见到他举起手又缩回，每次想开口都说算了，然后悻悻闭嘴。

　　沈言坐在校门口旁的一丛灌木前，突然有什么落了下来。

　　他抬起头。

　　原来是下雨了。

　　可是他忘了带伞。趁雨还没下大赶紧跑回去吧，他想。

　　可是雨越下越大，校服外套紧紧贴在他的身上，透着彻骨的冰凉。

　　他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沈言！”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一眼看到了同样淋着雨的江寂。两个落汤鸡相视一笑。

　　太傻了，沈言想。

　　你看，我眼泪都笑出来了，止不住的往下流。

　　江寂说：“我们回家。”

　　沈言没有反驳，他只是说好。

　　江寂的家离得很紧，走两步就到了。

　　楼层电梯还在维修，沈言和江寂走楼梯上去时，旁边那户人家还在播放新闻。

　　记者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在沈言的脑子里绕了一圈他才听明白。

　　是五年以来，s市下的最大的一场雨。

　　“看你每天那么花钱，还以为你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

　　进屋门后，沈言主动破冰。

　　“我是啊。”

　　“不过有钱的是我后爸，他应该不想认我这个儿子。”江寂神色如常，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一般。

　　“我爸当他的艺术家去了，比起我。他的那些石雕更像他的孩子。”

　　沈言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寂笑笑：“害，每个月都有两笔生活费，我赚大发了我。”

　　说着很狂的话，可是江寂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

　　沈言突然伸手揽住了江寂的后腰，他感觉到眼前人的身体刹的僵直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

　　“江寂。”

　　沈言下巴抵在江寂的肩膀。

　　“你接过吻么。”

　　江寂的脑子炸开一阵又一阵的烟花，他觉得如果思想有实体，他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

　　他转过身，看着沈言清亮的眸子。

　　明明是那样冷淡疏离的人，专注的样子却显出几分温顺。

　　然后他低下头和沈言接吻。

　　分开时声音微哑：“先去洗吧。”

　　虽然已经来不及了。

　　没意外，第二天，两人都感冒了。

　　群若芸无语：“怎么着，你们昨晚组队打病毒去了？”

　　而且还没打赢。

　　沈言笑着说是，随手翻开课本，一张纸条飘了出来。

　　—你果然是哭了。男朋友。

　　沈言怔怔回过头。

　　江寂正靠在门框上冲他歪头，脸上显出得意的神情。

　　他走过去笑着说。

　　你就像是我养的一只狗狗。

　　江寂“汪了声”，笑着扑向沈言，把人抱了满怀。

　　远处，烈阳依旧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