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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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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佳脚步不停,出了病房,却没有走远,她慢慢靠回墙边,等护士出来后像幽灵一样悄悄跟了上去,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猥琐。
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对方才突然发现身边有个人影,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孟佳后退一步,她自认为长得挺面善的,冷不丁吓到人是真有些抱歉,“我想问问方衡的住院费还差多少?”
“可以去问问缴费窗口,我只是过来通知一声,具体的不清楚,但是再不交钱就不能再给用药了。”见是个文气的女生,护士的声音放柔了不少,“你是他的家属吗?”
孟佳梗着脖子,头没点下去,她下意识地撒不出谎,又怕对方不愿意再透露信息,不敢说不是。
“护士!换药!”隔壁喊道。
“家属有时间最好能陪着点儿,好几天了,就看病人自己在那待着,好像假肢还坏了吧,怪困难的。”护士没等回答,把手上的笔本往兜里一揣,嘱咐完这几句就快步进了隔壁病房。
孟佳被这几句话颠覆了认知。
欠费。
自己一个人。
她看向那扇门,门还开着,但因为角度问题,已经什么都窥视不到了,回忆起方衡刚才的话,原来那都只是在外人面前的体面吗。
或许他的实际情况,比她看到的要更艰难。
唏嘘之余她居然生出一点阴暗的安心感,看来从前接受的那笔资助款,可以通过更顺利的方式还回来了。
算算账,银行卡余额还剩八千,扣除预留的应急生活费,她只有三千元可以支配。
早上孟颖给她转账后,又发了好几条消息催她领钱,她都装没看见,这会儿只好出尔反尔地翻出对话框。
点击收款。
但再交三千五也还不够,孟佳坐在椅子上,给舒易发了条消息。
“亲爱的,想借点儿钱。”她个穷人也有富婆朋友,这种情况孟佳只能请外援,横竖向这位朋友开口借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什么负担。
她正在考虑是该问舒易借九千,还是干脆借一万。
舒易那边几乎秒回:“够吗?”
孟佳再查余额,多了三万元。
她去窗□□了一万五千块钱,这次是够了,她离开医院。
今天没有其他工作安排,于是孟佳没再去律所,直接回到家。
躺在床上发现舒易后来又发了好几条消息,都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群给顶下去了。她把舒易的微信重新置顶,然后点开语音条逐句细听。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回这边实习了,半年内都不走,有时间我们约后街那家店吃火锅。”
“看到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都惊呆了,正有事想找你帮忙呢,但凡你晚找我两分钟,就是我先找你了。”
“想见面说,今天有空吗。”
她印象中舒易不爱发语音条,也少有这种没被回复还连发几句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寻常。
孟佳问:“在哪见面?”
舒易说:“我在医院。”
刚脱下的衣服又穿了回去,孟佳这次打车来到医院。
……
她们俩是在大学社团里认识的,同样的寡言少语,不爱凑热闹,时间长了居然就玩到一起去了。
和孟佳身上那股容易被边缘化的怯懦感不同,舒易虽然也不爱说话,却有种清冷的很难被忽视的气质。
这是孟佳第一次见她这么憔悴。
“你……”孟佳有些语塞,“早说你在医院,我直接就下来了。”
“昨晚住进来的,一直到现在还没消停,就说你的信息发的巧,本来也要找你呢。”舒易张了张嘴,回身看看病床上的女孩儿,然后拉着孟佳出门。
“去我车里说吧。”
停车场离住院处很近,下楼走个两三分钟就到。
进了车,舒易掏出一部旧手机递到孟佳面前:“是我妹妹舒馨的事。”
“小妹住院了?”她隐约知道舒易有妹妹,但今天是第一次见。
舒易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沉默一阵儿后,闹心地开口:“我们家那些破事,我真是不好意思说。”
“我爸妈在我六岁那年离的婚,离婚不到两个月,我爸就又结了婚,那时候我妹刚过百天。”
想到刚才在病床上的女孩儿,难怪五官看着和舒易有些相像。
“我从小跟着我姑生活,但我妹妹不是,她跟着我妈。所以对我爸这边的情况不了解,也不太认识他。”
“我爸和后娶的老婆结婚后,又生了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和我妹一样大,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弄到了对方的社交账号,互相看不顺眼,就开始骂架。”
“今年我妹转学,正好和那女孩儿一个学校,那女孩儿带人欺负她。”
“我妹没和家里说,刚到新学校也没有朋友,就自己和她们吵,结果吵不过又想不开,趁晚自习时舍友老师都不在,在宿舍吃了安眠药。”
孟佳惊愕:“那现在……”
“洗过胃了,再观察观察应该就没事了。”舒易语气很克制,但细看能发现宽大的外套下人在发抖。
孟佳接过手机,翻了翻舒易已经整理好的截图,铺天盖地的网暴评论,还有学校群里不堪入眼的黄谣都直白地呈现在面前。下面有不知情的人、凑热闹的人,在恶意地附和着,创造一场荒谬的虚假狂欢。
作为一个局外人光看这些记录都觉得愤怒,何况是舒易。
孟佳问:“你要起诉?”
舒易说:“你帮帮我。”
孟佳哪有不答应的。十几岁是情感最丰富的年纪,就连高兴和悲伤都比其他时期来得更鲜活。
舒馨承受的这些压力,哪怕发生在成年人身上也会是巨大的打击,更别说在这么脆弱敏感的时候,陪舒易帮妹妹讨个说法,孟佳义不容辞。
说完正事,舒易反应过来:“你说你白天一直在医院?谁生病了吗?”
孟佳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但我现在没存款,估计要半年以后才能还你钱了。”
“别!”舒易赶忙打住,“谁找律师不要付费的,我不占你便宜,这钱是雇你的报酬不要还。”
“雇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孟佳还要再说,见舒易一脸摆烂的表情,心想对方现在大概没心情算账,只好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笔。
涉及到钱的事情,孟佳总要算清楚才好。这当然是优点,但似乎这种观念在某些情景下,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横竖三万元她现在还不起,不如就先这么糊涂着,结余下来的钱再慢慢和舒易对账,多退少补好了。
她被舒易开车送回了家,这次才安心洗漱,决定今天再不出门。
至于方衡那儿,反正明天也要看望去舒馨,可以顺便给他带些水果,孟佳和他之间不适合做好事不留名,正好说一声住院费的事,叫他安心。
……
这晚孟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舒易决心保护舒馨的坚定眼神,让她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孟颖。
孟颖是个远比舒易更强硬的人。她们出身贫困山区,幼年时父亲惯常酗酒家暴,夸张得正符合影视剧中刻板的人渣形象,在孟佳十一岁时在外面和人打架进了监狱,被判了二十年。
孟佳的母亲则是被拐到山区的城里姑娘,只是自孟佳记事起,母亲的精神就不太正常,再加上生孩子落了病,又得不到休养,身体一直不好,在她父亲坐牢前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孟佳能有今天,全仗着姐姐孟颖的坚持和付出。
父亲在家时是不准她们上学的,孟颖比她大六岁,那会儿已经辍学在县里打着零工了,但等父亲一进监狱,立马就把孟佳带出来送到了学校。
在孟颖的庇护下,孟佳真的没吃过什么苦。
她将孟颖的委屈都记在心里,所以一毕业就拼了命的赚钱,如今钱攒够了,她也能送孟颖去读书了。
这是她这辈子最自豪的事。
第二天一早,孟佳拿着一份拟好的起诉状去找舒易聊了大半天。
再来到方衡这儿,方衡正睡着。
吊针还剩一小瓶底,大概十几分钟就能打完,舒易不着急回去,索性坐在旁边替他看着。
“你是他妹?”病房内有人出声。
没人应答,孟佳回头才发现是旁边大姐在和自己说话,对于这种闲聊天的情况,她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不想大姐刨根问底,于是胡乱点头。
“我看他住这儿六天了吧,除了你来送两顿饭,再没见人来过。”
和昨天护士的意思差不多,孟佳硬着头皮说:“家里人没时间过来。”
“唔,也是,陪护太累人了,尤其是呼吸科还容易被传染。”大姐无聊地拍了下大腿,显然不愿意放掉这个看起来能聊聊天的年轻人,“前两天有个妹子得了肺炎,就是儿子过来照顾,结果她出院了,儿子被传染了,现在她在隔壁病房陪儿子呢。”
孟佳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目光却落在方衡的脸上。先前只知道他的轮廓好看,没想到细节也这么精致。长而浓密的睫毛静静地趴在那儿,孟佳想到了那个将睫毛当作扇子的比喻。
她从前就见过他,却是第一次认真观察他。
“诶?你不戴口罩?”大姐问。
来时戴了,后来打个喷嚏,湿乎乎的就叫她给扔了。
大姐好心递给她一片:“戴上点儿吧,得做好防护。”
孟佳道了谢,本着拿人手短的心态突然产生出一股社交责任感。所以当她发现对方的病床上躺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时,主动问道:“您女儿?”
“我闺女!之前怕耽误课,都没让她来医院,结果在诊所打了十多天针也不见好。把我心疼的呀,你说说,遭这么一场罪。”大姐来了精神,“她们班好多同学这样,就是这一茬病没办法。但大夫说让我们过两天去复查,没问题就出院了!”
“那太好了。”孟佳干巴巴回应。
“唉,可快点出院吧,高中的时间哪儿耽误得起哟。”
“是啊。”
转头忽然发现方衡的药没了,眼见着回血了,孟佳赶忙捻住滚珠,跑出去找护士。
“床前有铃,按铃就行!”大姐在孟佳身后大声说。
回来时,方衡正半坐在床上,安静的等着护士拔针。
听到动静抬眼看向她。
孟佳猜想他可能是被大姐那一嗓子喊醒的。她朝他露出个和善的笑,简单说明了住院费的事。
心想今天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见面机会了,拿起外套正要走。
“孟佳!”方衡叫住她。
“留个联系方式,这笔钱我一定要还给你的。”
孟佳摆摆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