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82、转折

　　“下山！快！”关量拼尽全力用扩音术高喊道，接着带着仙门百家率先往山下跑。
　　不管邱子休是什么打算，暂避锋芒总归是不错的，幸好根据之前的情况来看哪怕阴气再暴虐，里面的邪祟再疯狂，他们也始终离不开尸山法阵半步，所以只要下山他们这几万人的生命目前就是安全的。
　　“你们也是！赶快下山！等会儿邪祟暴乱起来是根本不分敌我的！你们一样会受到牵连！”带着仙门百家跑了没几步，关量回头时却看见了楚江他们没有丝毫动作，毫不犹豫地停下朝着他们喊道。
　　他们之中应该没有参加过尸山围剿的，所以并不清楚这一危险，虽然现在是敌人但关量还是不忍心看到他们就这样平白送命。
　　可楚江他们明显没有把关量的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听到关量的喊话，此刻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突然往一旁歪倒的邱慕身上。
　　那个叫叶云起的少年急切地扶住栽倒的邱子休，很是焦急地唤着些什么，周围一圈人的反应也都大同小异。
　　阴气更加浓重，山顶的嘶鸣越来越嘹亮阴森，像是哀鸣的丧钟一般。
　　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关量趁着那边的人注意力全都在邱子休身上根本分不出心的空当急速冲上去一把掀开了挡在外面的楚江，然后一把捞过邱子休背到背上召出狂锋就往山下疾驰而去。
　　叶云起本身只是扶着邱子休，并没有搂的多紧，加上一门心思在他身上根本没注意周围让关量捞了这么一个大空子，居然让邱子休直接被关量给抢走了。回过神来的叶云起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召出流光飞速赶去。
　　楚江他们也是完全如同关量想的一样全都追了上去，于是关量身前是浩浩荡荡的仙门百家的修士，身后十来丈是孤零零的一个叶云起，再之后便是云梦泽兰陵城九重天的修士，数万人就这么飞速的往山下跑了出去。
　　仙门百家里面领头的宗主诸如佘承恩等也是经历过尸山围剿的，对着场面也熟悉而且很有阴影，这次逃离也是因为心有余悸逃得很开，一直跑到了尸山外好几里地的一片空地才停下来，各家也开始重新整队，同一门派的慢慢又聚到了一起。
　　仙门百家这次出动的基本都是高阶弟子，对于这种混乱的场面倒也不陌生，从开始整队到整结完成也没花多少时间。
　　在队形整的差不多的时候众人也注意到了姗姗来迟的关量，以及关量身后潮水般气势汹汹地冲来的三大仙门的人，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气的怒发冲冠，表情狰狞的宛若来自地狱的索命的厉鬼，而他索命的对象似乎是……关量？
　　不对！随着关量的急速靠近许多人都看见了关量背上那个绵软无力的昏迷的身影——那是邱子休！
　　关宗主威武！于万军之中生擒敌首还能撤退的这般安然自若。不少人看到这一幕打心底的都开始为关量唱赞歌了。关量这一招算是釜底抽薪，几乎是要终结了这一场恶斗，不知道要少牺牲多少修士的性命。
　　“拦住！掩护关宗主！”墨螭在这一刻反应最快高声呼喊着，接着身先士卒的召出佩剑拦了上去，随着墨螭这一嗓子不少宗主全都反应过来了，若是掩护关量生擒住邱子休那大局已定！
　　“滚开！”叶羽踩着流光一边急速追击另一边反手召出冥夜，汇满灵力朝着墨螭他们围上来的远离关量的方向狠狠斩去。
　　这一剑运满了叶云起的灵力以及全部的恼怒，可谓是声势具厉，气势逼人。而墨螭他们显然没想到叶云起仓促中挥出的这一击能有这么巨大的威力，一时间数十人无不被逼退数丈，直接让开了一条大道。
　　下一刻叶云起冲破几人的围堵再度向关量袭去，眼见就要追上了，只差一步就可以伸手抓到邱慕的衣襟了，在这电光火石间一柄细长的剑刃突然横梗进他和关量的中间拦住了叶云起。
　　可他反应也是奇快无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扭转身形擦着刀锋掠过，丝毫看不出有受到什么阻拦。可这柄剑的主人显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剑尖一挑立刻跟上叶云起的身影，执拗的刺向他。
　　这一下为难的可就是叶云起了，这一剑出的很是狡猾，他要是想要闪避，多的是角度多的是地方。可不管怎么，只要闪避那就绝对追不上关量了，因为这柄剑的主人能立刻堵上叶羽退开的缺口，而关量也能马上进入下一波接应的人的保护之中。如果等到关量完全进了保护，那本来就占据下风只能采取守势的他们想要撕开仙门百家的防线再抢回邱子休，那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更何况，仙门百家根本就不可能会让邱子休好好的待在他们手上等着叶云起他们去抢，只怕等关量一放下四面八方便会立刻刺出无数剑，当即要了邱子休的性命。
　　不能闪！叶云起一瞬间理清形势，下定决心直接从这剑刃上闯了过去。
　　锋利的剑刃从他的左胸为起始，绕过左肩一直到右侧后背的狠狠的撕开了一条凌厉的血口，带起一片飞扬的血花，而叶云起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冲过这片洒落的自己的血花，固执地伸手去抓邱子休背颈的衣襟，想要把人拽回来。
　　这人显然没料到叶云起会这样不顾一切在一瞬间愣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愣神让他错过了补救的最佳时机，面前的人已经完全冲破了她的防线。
　　真是有够疯的，不愧是邱子休带大的小子，跟那疯子其他什么都没学到，发疯的本事倒是学的惟妙惟肖！花傲甩掉溅在自己身上的鲜血，看着就这样浴着一片飞扬的血花冲过去的叶云起一时间心里也有些复杂。
　　其实她这一拦完全只是为了逼退叶云起，没有动一点要伤人的意思。别人也就算了，但这个人，花傲心里太清楚了，自小时候她便隐隐感觉邱子休对他不一般，而如今她更加肯定了这一猜测，甚至可能就是她想的那样。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但邱子休本身也就是一个荒谬的完全无法用常理揣度的人，虽然花傲以前也觉得邱子休这辈子不会有喜欢的人，但毕竟死过一回已经算是下辈子了。况且从之前几次交道来看的话叶云起和邱子休实在走得太近了，近的有些肆无忌惮，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拥有的待遇。
　　所以在这种有和谈希望的局面下她完全不想伤到叶云起以免像之前处理婉莹一样逼得邱子休又发些什么疯。
　　但事情已经也无法改变了，况且叶云起已经只身闯进了包围而且伸出的手离关量背上的邱子休仅仅只有毫厘之差，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他把邱子休抢回去，不然怕是等不到邱子休醒来就是一场避无可避的恶战。
　　花傲转身回撤，与围上来的数位宗主一同出手想要逼退叶云起，可面对他们刺出的剑刃叶羽也表现出了那股与邱子休一模一样的疯狂的强硬——他竟然全然无视了所有的攻击，仍旧凭着流光执拗地伸手去捞邱子休。
　　眼见数柄仙剑就要刺破叶云起的身体关量也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迅速转过身，冲着叶云起的那只手轰出一掌。关量猝不及防的攻击让他没有丝毫防备地被轰出数丈远，身上的伤口也牵扯的撕得更开，但也是这一掌直接将叶云起送出了那一圈剑刃的包围送回到云梦泽那边的阵营里面。
　　关量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但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被击飞的叶云起几乎是脚刚一触地便立刻发力向着关量冲去，与此同时楚江等人也是给追了上来，二话不说也全是祭出佩剑冲杀过来与挡在外面的墨螭等人交上了手，于是原本就算不上坚固的防御在一瞬间便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而叶云起，那个一直死死咬住不肯落后自己半步的少年带着厉鬼般冲天的杀意，挥舞着那柄漆黑如墨的仙剑，以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朝着自己杀了过来。
　　“铛——铮——铛铛铛！”
　　一连串剧烈的碰撞声炸裂开来，之前没拦住叶云起的花傲此刻也是冲破了封锁赶到了关量面前，接连几次挥剑抵挡总算是消去了冥夜沉重的剑势，将剑尖挑到一边。可叶云起反应也是迅速，就势收回冥夜反手召出流光再度袭来。
　　对付关量，冥夜是上上选，因为放眼仙门百家全部仙剑，威势足以与关量的狂锋匹敌的也仅有冥夜，哪怕是负尘也要逊上一筹。虽然邱子休曾用流光击败过关量，但叶云起从不认为自己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所学到的剑术以及自己被唤醒的些许记忆中父亲母亲交给他的剑术足以使他的势力达到邱子休那样的境界，所以对付关量的狂锋依靠冥夜本身具有的威势是最好的。
　　但对付花傲和她手中那柄速度仅次于流光的仙剑芳华，以他对冥夜的掌控，胜算不大。毕竟哪怕冥夜力势千钧，但只要无法命中，那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所以对付花傲，他所能仰仗的只有速度。
　　流光出鞘只是刹那，两柄仙剑的交锋却以走过不下十个回合，叶云起修为本就不及花傲再加上有伤在身，在这一瞬的交锋之中很明显的落了下风。但落下风的也只是他而已，他的目的却没有落得下风，因为他依然离关量更近了。
　　哪怕是修为不及花傲，可在与花傲对撞的过程中叶云起气势却从不曾输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好，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罢，只要能压进身距，叶云起一律以极其强硬的姿态压过去。
　　关量还没回过神来继续带离邱子休，而叶云起却已经以一股极其强硬的姿态踏过了最后的一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一剑挑开花傲，叶云起借着这一点点的间隙俯身掠过芳华伸手想要捞过邱子休。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条冰冷的东西瞬间缠上了叶云起的身体，瞬间将他束缚起来，流光也在那绷紧的一瞬间从手上滑落。紧接着一股拉力顺着那东西往后拉了叶云起一把，将他从关量身边拉离。叶云起看到关量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上当了！叶云起这才反应过来，回过头看去，拦住自己的果然是花傲和她的法器。那个破绽居然是花傲故意卖出来的，而自己身上缠着的这条极细极细的银色的锁链估计就是邱子休曾提到过的花傲的法器，关量之所以站定不动，也只是为了配合花傲完成这一下偷袭。
　　“都别动！”佘承恩刚刚被苏轻尘击退，还没上前便看见花傲擒住了叶云起，激动地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佩剑架上了叶云起的颈间并以扩音术高喊道，“楚宗主！苏公子！荀宗主！你们马上后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停！停！停！”眼见邱子休和叶云起双双落于敌手，荀勉只好拦住楚江先收了手，墨螭等一众宗主才勉强回了关量这边。
　　“总算安分了！”墨螭捂着被楚江刺穿正血流不止的左手骂骂咧咧地走到叶云起身旁，提起脚就踹了过去，“全是你们惹的麻烦！”
　　花傲显然没料到墨螭好歹一宗之主竟然跟个孩子似的这么不顾颜面的发难，等她伸手准备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可这一脚终究还是没落到叶云起身上，在墨螭的脚踹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腿上突然爆开一团幽蓝的鬼火，炸的墨螭皮开肉绽，猝不及防的打击让他跌坐到地上失态的惨叫出来。
　　“该安分的，应该是你们，关宗主，你觉得呢？”
　　邱子休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虽然声音不大却胜似雷鸣盖过了现场一切的声音。墨螭也是一瞬间愣住了，甚至顾不上疼痛与众人一起望向了关量。
　　邱子休还是好好的被关量背在背上，只是原本绵软无力的耷拉在关量背上的头颅此刻稳稳地抬起，一双深邃的眸子染了点淡淡的火光，像是一对重见天日的黑曜石，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阴森的光泽。
　　邱子休的左手还维持着收回的手势，显然刚刚在墨螭腿上爆开的幽蓝的鬼火是出自他的魂符，而邱子休的右手此刻捏着一张透明的魂符正架在关量的喉管上。
　　那张透明的符纸看上去是那么轻柔，飘渺，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似的。但众人都相信，只要邱子休想，只要他们敢再乱动一下，下一秒那张符纸就会染成红色，浸透关量的鲜血，再然后就是他们的血。
　　一瞬间，场上形势骤变，仙门百家从宗主到各个弟子五一不惊在原地，脸上尚未绽放完全的笑脸也尽数僵住。谁能想到呢？上一秒还是邱子休和叶云起双双被生擒，这一场战斗可以说就要以这样一个伤亡极少的大胜收场，可下一秒就变成了邱子休，这个冷血的疯魔把握住了他们的仰仗，他们的主心骨的命脉。要是关量出了什么意外，那今天的伤亡将是绝不亚于仙门混战的惨重，没有任何人有信心在尸山面对邱子休还能全身而退。
　　花傲，佘承恩这两个经历过尸山围剿，在死灵殿前与无比充分的领教过邱子休的疯狂的人此刻都皱起了眉，显然对于这个反转都有些头疼。
　　“关某失策，倒没想到邱公子居然也会和‘狡诈’二字扯上关系。”这等时刻倒是当事人关量比较冷静，蹲下身松了手让邱子休站下来，然后就在邱子休旁边一动不动的站好。可冷静归冷静关量言语间的无奈终归藏不住，只差一点，就能完美地解决这件事了，到底是他疏忽了。
　　“哥哥！你没事了？还是你之前只是装的？”反应慢上了半拍的叶云起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争着要往邱子休那边靠。
　　“从来不让人省心的到底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邱子休没有理会关量，也没有回答叶云起，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沙哑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真实地暴露了此刻邱子休虚弱的状况，那张张合合的嘴唇原本是那样的苍白可现在看去却是血一样的鲜红。
　　那本来就是血，甚至于关量都嗅到了刺鼻的腥味儿。
　　强弩之末！花傲，佘承恩，墨螭……所有面对邱子休的这些个宗主全都看出来了。虽然不能判断邱子休此刻到底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但有一点他们几乎是可以百分百的肯定——如果继续打下去的话，邱子休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仅仅只是用了两次魂符就昏倒，哪怕召来的渡鸦也没能破开山顶的法阵，甚至连说句话都要花费那么久的功夫去压下喉咙里上涌的一口血，邱子休此刻就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哥！你别乱来！让我们去处理，你别乱来！求你别乱来……”叶云起看到邱子休这样急得快疯了。在场的所有人没人比他更清楚邱子休状况有多差，没人比他更清楚邱子休乱来后果有多严重，没人比他更害怕邱子休出现什么状况，可也没人比他更了解邱子休有多肆意，有多骄傲。
　　他生怕有人乱来，然后邱子休也跟着乱来，他清楚邱子休敢也清楚邱子休……没有牵挂，正因如此所以那人无所畏惧，无所顾虑，肆无忌惮。
　　“真是难看，你就不能站起来好好说话么，那两年真是白教你了。”邱子休轻轻摇了摇头，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几许说不清的无奈甚至是嘲讽。
　　“松了吧，没什么意义。”邱子休突然松开了关量慢慢的朝着叶云起那边走去，边走边对花傲说着。
　　一众人大惊？佘承恩等宗主下意识的就连连后退，花傲身边瞬间便空出了一大片，而幽都府的几队弟子立刻上前围在了关量周围警惕地看着邱子休。
　　“行，确实没什么意义。”花傲莞尔一笑，勾了勾手指。
　　一瞬间，叶云起身上的那条银链子像一条蛇一样飞速的离开了叶云起，顺着花傲的衣摆一圈圈往上盘旋，直到在花傲脖颈转了一圈后才沿着右手慢慢缩回了袖口里面绕在手腕之上。
　　邱子休的举动几乎所有人都不懂，但花傲懂，关量也懂——因为它们本质上都是一类人。
　　他们有自己的骄傲，是骄傲也是自信对自己实力的绝对的自信。就像关量两次义无反顾地率领仙门百家围剿尸山；就像花傲于一众诋毁谩骂和风言风语之中毅然决然的坐上千妍谷宗主之位；就像邱子休此刻无所顾忌地放开了关量，放开了这个所有人都认为的，他翻盘的筹码。
　　为什么敢这么大胆？因为这里是尸山，哪怕已经下了山，出了结界法阵，可这里依旧是整个人间邪祟最为猖獗的地方，这里依旧是邱子休绝对的主场。
　　在这尸山腐海，纵使是神明，我也定胜他三分，况尔等凡躯乎？
　　花傲至今还记得那年尸山腐海围剿，邱子休站在死灵殿屋脊上看着他们深陷邪祟围攻时说出的这句话。
　　那是花傲今生今世，甚至是古往今来所有人所能听到的最猖獗的一句话。
　　都说人修道成仙，仙羽化渡神。人与神明差距如此之大，那九天神明明明只是他们这些凡人只可仰望的存在。
　　可邱子休偏偏如此毫无畏惧地就说了，可花傲却偏偏就觉得邱子休说的不无道理。那数千万年人间累积的诸多怨气阴气都汇聚到这里，那千百年来被囚禁于此的无数厉鬼邪煞饱饮了那数不清的怨气阴气之后肆意屠杀的修罗炼狱，花傲觉得，哪怕是神明落到这里，也难以全身而退。
　　可偏偏这等暴虐凶险的地方，那群暴戾凶残的邪祟竟被邱子休驯化，或者至少可以说是听从邱子休的指挥。如此一来，那等狂妄的话倒也有几分可信。
　　所以当花傲听到邱子休说松手的时候并没有纠结。
　　邱子休确实足够强悍，可怕，所以哪怕是如今这般日暮西山的模样他依旧敢放关量。可她花傲，可他关量，他们也并非鼠辈，他们也不会惧怕，放了叶云起，他们也有这个底气，或者至少不会失去这样做的胆量。
　　他们这种骄傲的人，从生到死，都是一根骨头在撑着，生死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