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32、魔怔

　　邱子休突然感觉头很痛，像是炸裂一般，仿佛有什么东西用一把锋利的弯刀从他的脑子里面狠狠的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肉，然后就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再然后剩下的肉就自动的拼凑在了一起，他的脑子上便一点看不出曾经的刀伤，看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小了一点，少了一点，没有任何影响。
　　只是……只是隐隐的某一瞬间会有一种很强很强的痛感，鲜明的正告着自己，你丢了些东西，然后又像沉进了海底一样，再没任何踪迹，仿佛从不曾被提及……
　　邱子休捂着头，看向树下的那个孩子，一张白净的脸在月光和雪花的映衬下更加的苍白，眼尾那一抹薄红，眼中那几根血丝，就这么看着自己。
　　邱子休想下去看看，去仔细的看看那个孩子，可等到他飞身下了树，周边的安谧却瞬间破碎，无数凶残的咆哮声骤然响起，在空旷的原野里此起彼伏，阴森而恐怖。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去保护那个孩子，却被一只凶兽抢先一步叼走，邱子休凝出魂符想要反击，结果一只浑身长毛的怪物却已经扑到了它的脸上……
　　什么东西！邱子休骤然间弹起，却发现面门上确实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惊出一身冷汗随手抓起就甩了出去，然后顺势凝成数张魂符全都甩了出去，再接着邱子休也是靠着下意识地翻身闪躲，最后……最后狠狠的从床铺上摔了下来，面门和地板来了个急切地亲密接触，刹那间碰撞出了满天璀璨的星辰。
　　另一边一股熟悉的灵流波动，魂符全都被当下，下一秒邱子休感觉有人跑到了自己身边，扶起了自己。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哥哥？哥哥，你怎么样了？哥哥？”
　　邱子休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缓了半天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雪白的毛茸茸的脸！什么鬼，邱子休瞬间伸手准备个他打飞出去，结果手在半空被一股强劲的蛮力握住；“冷静！哥哥！只是一只猫！哥哥？”
　　等彻底回过神来，邱子休发现自己全身已经被汗浸透了，活像洗了个澡。
　　那个毛茸茸的东西正依偎在叶云起怀里，不停的蹭着——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没有多大叫声也很软，看这样子估计才出生没过多久。
　　那奶白团子一直往叶云起怀里蹭，却没得到关注，便有些委屈似的“喵喵喵”地叫起来。只是它叫的再大声，叶云起也没精力管他，邱子休这突如其来地举动以及到现在都还有些神志恍惚的状态揪住了叶云起全部的心。
　　叶云起一边小声地喊着哥哥，一边轻轻地拍抚着邱子休的后背，直到邱子休的双眼渐渐回过神来，那暴起的血丝一点一点从眼珠上消退，那有些不均匀的大口的喘息声渐渐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哥哥，你这又是怎么了？”叶云起见邱子休情况好转起身倒了杯水过来递给邱子休。
　　“没事，没事。”邱子休依旧有些惊魂未定，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自己应该是去逛了趟街，然后回来就睡了。
　　那么刚才那是梦吗？可为什么，这不合理，邱子休仔细的回想着，感觉脑子都搅成了一团糊，他记得，梦里面有个小孩子，他还记得之前也做过梦，梦里面也有个小孩子，他还记得上次他好像梦到了自己以前的事，那个梦里面还是有个小孩子，他还记得复生之后他就做过三次梦，每一次都有一个小孩子，每一次这个小孩子都和婉莹产生着联系，存在着呼应。
　　每一场梦都好像是回忆，梦里面什么都很真实，尤其是那个孩子的声音。
　　慢着，那个孩子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不对，怎么会有这么个孩子？他完全不记得以前遇到过什么孩子？
　　孩子？谁的孩子？哪里来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个孩子？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邱子休烦躁，内心莫名燃起一股无名的邪火，疯狂地燃烧着自己的理智和神经！心里面莫名又起了一股凶性，像是比那黑龙还狂燥，还凶悍，邱子休烦的有些发抖，气的颤栗，可它在气什么？不知道，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
　　“哥哥，哥哥你冷静点！哥哥！”
　　叶云起心急如焚，眼见邱子休周身的戾气似乎再次燃了起来，身体止不住的颤栗着，眼睛越瞪越大，血丝一点点漫了上来，眼看着就要占据了整个眼睛。
　　不仅如此，邱子休的气也喘得不匀了，粗重的像是野兽的呼吸，不对，是野兽的咆哮。
　　邱子休这副样子，狰狞的像极了当年那个孤孑地立在尸山山顶面对着仙门百家围剿时那个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却心愿未了，傲气难消，赌上全部的退路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样子。
　　“哥哥，你不要吓我，你冷静点，我还在呢，哥哥？哥哥？”叶云起是真的怕了，他想不明白这才半个多时辰，他就在外面洗干净了锅碗瓢盆和晚上要用的菜，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为什么他再进门的时候邱子休就变得这般疯魔？
　　要不是邱子休修的是无需灵力的禁术，他真的都会觉得邱子休是走火入魔了，也不对，邱子休现在的神情其实是远比走火入魔更加恐怖。
　　他紧紧地抱着邱子休，用尽全身的力气和灵力制住邱子休的动作，然后在邱子休耳边不停的呼唤着，希望邱子休能恢复过来。
　　邱子休身手确实举世无双，远比叶云起要强，但光论力气，他却是远比不上叶云起的。况且叶云起此刻灵力加身，而邱子休没有用灵力，也没有用魂符攻击，只是单单地挣扎着，不仅如此邱子休还先一步被叶云起抱住，双手动弹不得，坐在床上也没法起身。
　　叶云起本以为这样抱住邱子休不会太困难，可事实上，邱子休所爆发出来的力量非同小可，尽管只是这狭小的地方，尽管已经被力气远大于自己的人制住，可邱子休就是凭借着这么一点点可以挣扎的余地不断地左冲右突，硬是把叶云起的手渐渐挣脱。
　　“哥哥，得罪了。”眼见着邱子休就要挣开而且能挣扎的空间越来越大，叶云起抓得越来越吃力，不得已连鞋都没脱就上了床，手脚并用死死的把邱子休压制在床榻上面。
　　这样一来，优势进一步扩大，尽管邱子休再怎么用巧劲，也没有什么空间和多余的肢体。而那只猫也跳上了床，就站在床头给叶云起助威般的对着邱子休狂叫——尽管没有一点威慑力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邱子休的挣扎渐渐缓了下来，浑身像是放松了一般，嘴里的咆哮声也渐渐没了。尽管如此叶云起还是不敢大意，生怕邱子休再次复发。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邱子休才算是彻底摆脱了刚刚那魔怔的状态，不过神经高度紧张但心绪又极其混乱的叶云起并没有发觉。
　　于是乎，等邱子休完全清醒反应过来时，叶云起正手脚并用的把自己按在床上，衣衫凌乱，自己的手腕被钳制的隐隐作痛，整个身体完全动不了。
　　先是发懵，然后是震惊，最后是狂怒。
　　“叶云起，你是不是想死！”邱子休没有一点风度的怒吼道，“还不放开我滚下去！”
　　“哥哥？你醒了！”叶云起听到熟悉的怒吼，有些激动，激动的完全忘了这是怒吼，然后非但没有立刻滚下去，反而还扑了上去把邱子休抱得更紧，不仅如此还蹭到了某些不该在醒来时蹭到的地方。
　　清醒过来的邱子休可不是那个只会用蛮力的邱子休，恰恰相反，蛮力一直是邱子休极力避免的东西，有失礼仪，有辱斯文。
　　于是乎，怒不可遏的邱子休的斯文而优雅的勾了勾手指，凝出一张魂符，夹在自己和叶云起身体的缝隙里引爆，强烈的气浪将叶云起直接掀飞背部狠狠的撞上了房梁，而邱子休自己也没得好到哪里去。
　　气浪把他钉在床板上让他动弹不得，不仅如此，本就凌乱的中衣也被掀开，露出了大片洁白光滑的肌肤。老巧不巧，邱子休和叶云起同时起身，叶云起刚好看到了全部，而且还很流氓的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
　　这一下叶云起暗叫不好，一时没忍住，完了。
　　果不其然，邱子休在丢了人的时候感官是最敏锐了，一点没放过叶云起刚才细节的动作。
　　虽然邱子休知道叶云起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他觉得而已）但还是有种被羞辱的尴尬的狂怒感。
　　他起身将中衣领子拉好遮住露出的皮肤，披上外衣，散着头发，赤着脚踏到地板上凶狠的盯着叶云起。只是瞬间屏息凝神，藏魂匣被撞开，九面摄魂幡应召而出，飞到邱子休身后排开，九面旗帜在身后呈半弧形排开，给邱子休本就喷发到极致的威压更上一层楼。
　　“哥，哥哥，你，你听我解释，我，我不是，是你，不是……”叶云起勉强站起来，看着邱子休这样子又给吓跪了，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也难怪，和邱子休呆了那么久，九面摄魂幡代表着什么意思他可太清楚了，“哥哥，我错了！”憋到最后，也只是飙出一句很没营养的话。
　　叶云起就这么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敢去看邱子休，更不想反抗什么的。
　　反正不管九面摄魂幡代表了什么，对他而言都不打紧，邱子休现在理智尚在，就不可能真对他做出什么，顶破天了一顿魂符让他躺个十天半个月——应该，大概，可能，也许只是这样，不会有什么大事。
　　只要自己不反抗，装可怜，对付邱子休绝对不要试图硬碰硬，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对待家人爱人不要老顾着面子什么的，怎么有效怎么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过了半天叶云起也没感觉到什么动静，抬头一看，邱子休还是就那样站着，以一种“孽畜当死”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过相处这么久了，以叶云起对邱子休的了解和熟悉，他还是从邱子休眼睛深处看到了另一句话——“虽然这事儿错在我，但我不可能认错”。
　　这一来，叶云起放下心些，仍旧一副我知道错了，我特别对不起你样子，对着邱子休说道：“哥哥，我错了，你要实在气不过就打我吧，我没关系的。”
　　邱子休盯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了摄魂幡坐回床上，揉了揉太阳穴，轻声喝道：“滚去泡茶！然后给我滚过来。”
　　“好，那这笔账哥哥先记着吧，小的这就去泡茶。”叶云起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内心的小得意出去泡茶了。
　　看，对付邱子休就是这么简单，不管错没错，先认错就赢了一半。如果自己真错了，就一定要挨点儿刀，邱子休不刀自己都要刀自己两下表一表态度，搏一搏同情；如果是邱子休错了，把错误死命的往身上揽，不要给邱子休台阶下，除非你给的台阶不留一丝痕迹，因为就算邱子休看到台阶了，他也不会下，硬刚着丢人，借驴下坡就不丢人了？笑话，邱子休看来一样丢人，反而是你一直诚恳的揽责任会让邱子休不好意思，内心的良知被唤醒，进而不与你计较。
　　叶云起一边烧水，一边得意的总结在邱子休身边生存的指南，不过，叶云起扶了扶额，这只猫要怎么解释……
　　“哥哥，你喝口茶消消气，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吧。”叶云起端着一杯茶，小心翼翼地凑到邱子休床边十分恭谦地递给邱子休，无不讨好得说道。
　　“行了，行了。”邱子休接过茶喝了一口，随手放到床边的案几上，“有没有受伤。”
　　“没有，谢谢哥哥关心。”叶云起是装上隐了，一刻不停地在演着，“倒是哥哥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我应该无碍了。”邱子休对叶云起这样子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说这态度是让他避免了诸多的尴尬，保住了脸面，不过没想明白叶云起那些花花肠子的邱子休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叶云起了。
　　可是道歉这事儿吧，他确实不太说得出口，便也就在行为和言语上和蔼不少，算是道歉和让步，“你也别站着，坐上来吧。”
　　“不不不，我还是搬个凳子来坐着吧。”叶云起一听连忙拒绝，实不相瞒，刚才那不小心擦除的火还没消呢，这要再坐上去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一边说着叶云起一边慌忙搬了个板凳端端正正地座在了邱子休床边。
　　叶云起是这个意思，可这慌乱的拒绝和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在邱子休看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也不怪邱子休多想，平日里叶云起都是极尽所能地去粘着邱子休的，现在倒好，邱子休难得心生愧疚主动邀请叶云起一次，却被这样避开，难免觉得这次对叶云起确实过分了，给他吓成这个样子。
　　现在邱子休考虑到的不是被拒绝了很没面子，而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可想而知，这样一来，内心愈发煎熬。
　　“哥哥，这是怎么了？才半个多时辰怎么就……这样了？”叶云起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不仅是疑惑，更多的是担心。
　　“不太清楚，就是做了个噩梦，梦的是以前的事，只不过这复生以后就做了三次梦，每一次梦里面都有一个小孩子和我在一起。内心的潜意识的感觉告诉我这个孩子非同小可的重要，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孩子，不免陷入纠缠烦躁被厉鬼邪煞钻了空子，应该是有些失了理智了。”
　　邱子休提起这件事还是觉得头疼，但出于愧疚还是尽量回想说的详细一点。只是这样一回想免不了要闭眼凝神，也就错过了叶云起听到后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
　　“哥哥不记得有这么个孩子？一点印象都没有？”叶云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也确实难过的有些颤抖，他想过哥哥可能是因为受了什么打击，或者因为死了这么久或者是一些其他的原因忘了他了，但这不要紧，他每一天早晨都会笑着起来，然后告诉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有很多机会去让哥哥想起来。天知道听到那句“这个孩子非同小可的重要”他有多么开心，有多么激动。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句话又如同一桶冰水，给他胸膛里那盆跳动着的炽热的火浇了一个透心凉。
　　“怎么可能会有，那都是在尸山的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只有我和婉莹，后来婉莹死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小孩子。”再度提起故人，邱子休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他叹了口气又说道，“应该是我的魂魄太过残缺了却又特别强悍，加上死去的时候答应故人的事还没有完成，心中的执念又特别深重，所以死去的那些年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吞噬了一些其他人的残魂，或者是某个人对那个孩子极深极深的一缕执念，然后出现了魂魄之间互相影响的情况。所以那个有关那个孩子的记忆被强行带入了我在尸山那段时间的记忆里吧。这是目前最可能的情况了，近段时间尽快解决那两个人其中的一个，然后好好安养一段时间，应该会好一些吧。”
　　“那，我每日还是给哥哥吹一遍《安魂曲》吧，可以帮助哥哥安魂养神。”叶云起从邱子休的话里面听出了些端倪，在邱子休的记忆里，在尸山的时候只有他和婉莹两个人，没有第三个人。可实际上，比起婉莹短暂的陪伴而言，叶云起才是一直陪在邱子休身边的那个，他跟在邱子休身边一直到尸山围剿的前三个时辰才被送走。但邱子休对叶云起的存在不能说是忘了，简直就是一片空白，就好像完全不存在这个人一样，所有和这个人有关的画面里这个人都被抹去了或者都被婉莹代替了。
　　所以——叶云起燃起了一些希望，自己并不是因为不重要而被忘记了，而是邱子休受到了一些不可控的外力影响，出现了记忆混乱。
　　邱子休觉得可能是有残魂影响了他，让这个孩子出现在了记忆里，可知道自己确实存在的叶云起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更准确——有人的残魂记忆里也有一个一直忘不了的重要的人，很有可能和婉莹姐姐一样是位女子，而且记忆里面的地点也是山上，所以由于两种魂魄记忆的相似性和执念的深重，让这个魂魄的记忆强行插入了邱子休的记忆，让邱子休觉得，当时自己身边只有婉莹一个人，那个孩子的出现是魂魄混乱导致记忆干扰的结果。
　　这样一来，吹奏《安魂曲》来帮助邱子休安魂养神，等邱子休虚弱的魂魄有能力排查出干扰自己的魂魄并将其驱逐或者是吞噬之后，邱子休记起来和他在一起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你想些什么？这里是兰陵城！”邱子休被叶云起这愚蠢的想法气的不轻。在兰陵城吹奏兰陵城的密曲？这不纯纯的挑衅吗？
　　叶云起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激动过头了，忘了这茬儿。
　　“行了，帮你去做饭吧，早些搞完早些洗澡休息，尽快休息好，尽快办完事儿。”邱子休挥了挥手，就要下床。
　　“哥哥，我做饭就好了，你安心休息就好。”叶云起连忙阻止，为自己想到的可能性激动不已的叶云起现在就只想邱子休能好好休息，其他什么都不要做。
　　“我睡了够久了，还是帮帮你吧，一直都是你来照顾我，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叶云起是一种想法，邱子休那就又是一种想法了。
　　这两个月以来一直受着叶云起无微不至的照顾，而自己却从没给过什么好脸色，长久积压在心里的愧疚感终于重见天日，邱子休可是不想再让叶云起一个人忙活了。
　　“不用不用，哥哥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等身体恢复好些了再补偿我吧，现在真的好好休息就好。”叶云起憋着一肚子坏水，如意算盘打得叮当作响，只可惜邱子休听不到，见叶云起这般坚定地为自己着想，平素并不曾下过厨房的邱子休也就没再坚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