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13、安魂

　　似飞鸟清鸣，若飞泉流涌，袅袅余音回荡在这空旷的河谷之中，却使人仿佛置身遥远的群山之中，像是立于山峦之上，周遭云雾翻涌，一片苍茫，只留有天地山川之广袤，流水飞泉之空灵。
　　“《安魂曲》，你从哪里学的？”
　　听了片刻邱子休心里又升起了不少疑惑。他从前只是总觉得叶云起很奇怪：他好像很了解自己，但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一点印象都没有。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最近总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了？总感觉他瞒了很多事情。
　　明明连金丹都没有结出，体内却总会有灵流闪过，他明明不是仙门中人，却会吹安魂曲？明明是个普通的少年，却对于和自己冒险这件事……甘之如饴？
　　况且，就算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为叶云起天赋极高，可这《安魂曲》就不关天赋的事了。想到这个，邱子休又觉得有些烦躁，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烦躁。
　　“唉？哥哥也听过这首曲子？可喜欢此曲？”叶云起有些惊喜的问道。
　　“《安魂曲》顾名思义有安魂镇神之效，可以平息魂魄躁动，是面对厉鬼一类邪祟很有用的一种高阶仙乐，而这世上只有有两种曲谱。一是笛谱，由兰陵城第十四位宗主荀信所创，我没记错的话，此曲是兰陵城不外传的法术；另一种是琴谱，是我当年为修魂符操纵厉鬼所创，但未留有琴谱书籍于世。你所吹笛曲为兰陵城的安魂之曲，不仅吹得分毫不差，而且很熟练功底很深厚，只要灌入足够灵力，这威力煞是可观。叶云起，你说你不是仙门中人，却对兰陵城的秘籍如此熟悉，我是否应该听到一个合理的答案？”邱子休的语气不自然的染上一抹愠怒，“还有，我在想上次遇到兰陵城的人会不会不是巧合。”
　　“我没有！这……这是我父亲从小教给我的，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吹！我根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兰陵城的曲子！我也根本就不认识上次那群人！”
　　面对邱子休突如其来的指控，叶云起简直慌乱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明明是想吹笛子让邱子休高兴一下结果这下反而捅了蜂窝，眼下又被邱子休怀疑，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自己从小吹到大的曲子竟然会是兰陵城的秘籍？
　　这世上可能有些这样的巧合吗？别说邱子休起了疑心，这要换做他他也一样不信。可它却是没有欺骗邱子休，他真不是兰陵城的，也根本不是仙门中人！
　　被邱子休这一误解，叶云起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哥哥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发誓我说的绝对什么都是真的！从来没有一句话是假的，如果我对哥哥说的话有半句假话……”
　　“行了，打住！”
　　邱子休完全懒得与叶云起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毕竟曲谱一模一样这种事巧合的概率大概等于他是天王老子下凡——几乎不可能。兰陵城最珍贵的秘籍竟然和普通百姓小儿日常吹奏娱乐的曲谱一样，这传出去兰陵城的脸估摸着得掉价到和厕纸一样。
　　而且叶云起说过他是尸山附近的人，又是孤儿，想到十几年前尸山附近十余里的村庄都被邪祟血洗，如今那周围更是基金荒无人烟，想来也是死无对证了。
　　“哥哥？”叶云起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濒死的□□，“我真的没有骗你。”
　　“嗯。”邱子休很随意的应了一声，让人根本猜不出他想的是什么，但至少他并没有继续追究。
　　这态度在叶云起听来就像是赦免一样，他迟疑了一下又低声说：“哥哥说，这曲子灌入灵力吹奏可以有安魂镇神之效用，那我有空就给哥哥吹一遍吧，正好如今要结丹，得要能够熟练的运用灵力。”
　　他在想些什么？明明在怀疑他，明明在敷衍他，他难道看不出来听不出来吗？还傻乎乎的凑上来做甚？这时候不应该划清界限了吗？叶云起的行为让邱子休完全不能理解，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无话可说。毕竟他自己本来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或许只有那个人才是自己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的唯一纽带吧，只可惜斯人已逝，残魂难觅……
　　没等邱子休继续触景伤情，叶云起已经开始吹奏了，这次他试着灌入了不少灵力来吹奏，尽管灵力不够充沛，维系还断断续续的，可邱子休却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服和安宁，整具残魂的精力都好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这安魂之曲对他这种魂魄效果当真奇佳，而且——叶云起吹也是真的十分完美，要邱子休来说，哪怕是让荀勉甚至是他老子荀觅来吹，大概也不过如此而已，甚至还可能没叶云起吹得好。
　　“哥哥，怎么样，可有用？”一曲吹毕，叶云起带着孩子般的笑容问邱子休，像个等待长辈表扬的孩子。
　　“吹得很好，荀觅可能都没你吹得好。”邱子休如实回答。这个评价已经相当高了，毕竟人荀觅是第十五任宗主，创始人荀信的弟弟。
　　“真的！那我好好修习储存灵力，晚上睡觉前再给哥哥吹一遍。”得到赞许的叶云起更像个孩子了，说完也就自顾自的开始打坐修炼。
　　算了，有什么关系，至少……至少他是帮着自己的。邱子休暗想，却又讽刺的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当真难看……
　　从上次吹奏后，叶云起每天都会给邱子休吹一遍安魂曲，其他时间大部分用来修炼，也会找邱子休聊天，虽然基本是在自说自话，却也乐在其中。
　　不得不提的是叶云起天赋确实惊人，从一开始灵力无法支持整首曲子到现在能够轻而易举的演奏的十分完美只花了行船的这十几天时间。这神速的进步简直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修士，要知道，安魂曲所需要耗费的灵力可不低，毕竟是兰陵城的秘籍，也是公认的三大仙曲之一。
　　可这家伙最高兴的不是灵力的进步，而是自己在曲子的帮助下很快恢复，一时间邱子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叶云起。
　　不过都不重要，因为岳阳到了，与几个伙计道别后他们又上了去洞庭的船。
　　云梦泽的仙府“烟雨楼”在云梦大泽南边的洞庭湖湖心的君山上，仙府之大除了占据整个君山，还包括君山向外围阔修的半里水上建筑，包括亭台楼阁，平台码头、训练场等一系列地方。
　　早从数十年前的仙门混战开始，云梦泽便对这片湖域布下了法阵，一般修士无法在湖上御剑飞行，想要出入云梦泽仙府只能靠船。
　　叶云起兴奋地站在租来的小船上，撑着个竹竿胡乱划水。因为不太熟练，船走的也是七弯八拐的，甚至好几次叶云起还差点掉水里。
　　“我来划？”在叶云起第五次差点掉下去的时候邱子休终于忍不住了。
　　“不用，我可以的，相信我。”叶云起尽力稳住身形说道，“这没什么难的，我就是不太熟练而已。”
　　邱子休有些好笑，却也懒得管，多半是觉得好玩吧，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也很喜欢划船来着，当时似乎也是根本不会划，总是掉水里。
　　叶云起虽然手上在划船，但眼睛却在到处瞟，正值夏日，洞庭湖一片片的莲叶荷花开的正旺盛，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怎么看都很漂亮。
　　很快到了烟雨楼外的码头，叶云起将船靠边停好，看着来来往往的普通百姓和哥家的修士说了句“真热闹”。
　　倒也确实热闹，这半里多的水上平台可不是为了摆阔，是为了方便周边百姓出湖打渔能歇个脚，也可以摆摊做生意。既方便百姓，也方便自己，毕竟门派内的物资可全靠外界输入。
　　作为最难运送物资的两大门派之一，云梦泽这边的水路也就比九重天的山路稍好一点点，毕竟修了这些码头之后运送到也没有难么困难。
　　到了这里，叶云起便把控制权交给了邱子休，邱子休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捏了张魂符隐去气息，然后凭着记忆中的样子向君山靠近。
　　云梦泽这几年变化挺大的，邱子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不过仔细想想离他叛出家门已经几十年了，不变才有鬼，可这样一来在这么大一座仙府找一柄剑可不太容易。
　　邱子休利用借灵符，运了点灵力，想直接召回流光。只可惜这灵力不是他邱子休的，也没经过他的金丹转化，根本操控不了流光——这种极品仙剑都有灵性，认主。
　　无奈之下也只好靠自己碰运气了，邱子休几乎找遍了所有的房间，甚至连楚江的房间他也冒险进去了，连印象中的几个密室都给找出来查看过了，却根本没有发现流光。
　　“哥哥，你确定都找过了？”叶云起不信，怎么可能找不到？总不至于把剑扔了。
　　“不一定，但基本都找过了。”邱子休也疑惑，他从小和楚江一起长大，虽然和楚江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且楚江的母亲对邱子休并不算友好，但这和楚江完全没关系，他们两人一直还算亲密。甚至于楚江对他之好甚于父亲，他对楚江也还是有一定了解，至少他有什么放东西的习惯邱子休还是清楚的。
　　“会不会有什么新修的地方你遗漏了？”
　　这是目前最大的可能，烟雨楼可不是真的单纯就一栋楼而已，而是从山脚下的平地依着君山建了大大小小九十九座楼阁。
　　这倒不是云梦这边的建筑风格，倒是更偏向于西南方的碧山郡锦官城一带，据说当初修成这样也只是因为先祖的夫人是那边的人，宗主宠着罢了。
　　这烟雨楼依山建的楼阁还相互之间联系着，一栋栋楼交错纵横，本来占地就极广，屋舍众多加之数十年间拆除新建，邱子休确实没把握不弄混遗漏，于是耐着性子又查了一遍，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邱子休阴在一个角落，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他实在想不出楚江会把流光放在哪里。总不能是让父亲带着闭关了。
　　“哥哥，要不明天再来试试？”叶云起问道，“今天先回客栈好好想想规划一下，这样乱找不是个办法。”
　　“不行，今天一定要找到。”邱子休一口拒绝，“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叶云起很快明白了什么是机会难得偌大一个仙府竟然没什么巡逻弟子，更没什么守卫，连宗主的房间他们也是说进就进，肯定是今天有什么事吸引了云梦泽这边大部分的注意力。错过了今天，不知道以后云梦泽的守备情况，也不清楚流光的位置，找起来更加困难。
　　邱子休还在苦思冥想，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爆炸开了，虽说很荒诞却似乎是唯一的可能。而且这个直觉越来越强，以至于他根本不想继续思考，而是决定直接去看看。
　　邱子休起身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飞快跑去。
　　“哥哥？你这是去哪？”察觉邱子休方向不对，叶云起出声提醒。
　　“后山，我觉得流光可能在我的院子里。”
　　后君山山腰之上被他们称作后山。从山腰往上开始便是一片竹林松海，没什么人烟的样子。但其实山顶上面还是有一座建筑的，那一方不大不小的院子既是云梦泽的祠堂，也是邱子休的居所。
　　邱子休一路掠过，感觉这后山的一草一木基本没什么变化，甚至很多当年自己一手布置在竹林和松林里面的石桌石凳，棋盘茶壶都还和当年一样，甚至于连灰都没有落下一层，恍惚间让他有种回到曾经了的错觉。
　　可自己走了之后这些东西应该就荒废了吧，他心想，毕竟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和婉莹用到的些许器具。
　　只可惜时间紧迫，容不得邱子休有些什么感触，在他即将到山顶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的院子外有人巡逻！幸亏他反应够快，身手轻灵，迅速躲起来才没被发现。
　　邱子休缩在一株参天的松木上面仔细观察着不远处的守卫，他们一共有三个小队，共计十五个人。
　　这么多？邱子休吃了一惊，却也越发肯定流光就在里面。可他想不通，也没时间给他去思考，当务之急只有流光！
　　正面硬冲肯定不行，山下的人立刻就会赶到，得想个办法。
　　邱子休凝神结出魂符，往东面西面，还有自己在的南面都掷出魂符招怨灵附身，然后被附身成精的树丛便发出了响动。
　　“什么人！”响声立刻引起守卫注意。
　　“东面，西面，南面！分头追！”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三支小队立刻准备行动。
　　“不对，这是调虎离山，这三面肯定是假的，那人在北面！都去北面包夹围住！”另一个人高声阻止，引得众人恍然大悟，然后一群人迅速往北追去。
　　“哥哥你真是太聪明。”叶云起由衷的夸赞。
　　邱子休翻了个白眼并未作答，而是迅速进入院子推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果然，流光稳稳的挂在墙上，就像自己十几年前挂着的一样，甚至连倾斜角度都一样。不及细想，邱子休把剑收入乾坤袖中准备离开。
　　“围起来！不要放跑了！”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这么快就回来了！邱子休心下吃惊，但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收好流光翻身就闪，这刚出院子正巧与赶来的人撞上。
　　邱子休灵活地侧身躲过袭来的符篆剑气，足尖一点，轻松跃上枝头，几个闪身就甩开了众人，向山下撤离。
　　正当叶云起松了口气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见一声尖锐的啸叫划破天空，巡逻的守卫发现人已经跑了立刻吹响警报哨，通知山下的守卫。
　　居高俯视，邱子休看见山下所有巡逻弟子从四面八方全都向着君山赶了过来，像一张巨大的蛛网一样将君山围在其中。
　　“哥哥？”叶云起有些担心了，这群弟子看起来训练有素，很快将山脚围的水泄不通，互相配合着搜了上来，“怎么办？”
　　怎么办？笑话，还能怎么办，只能硬闯。
　　这群弟子看服饰，白底青纹，袖口刺两圈蓝色波涛纹，腰封湛蓝，绣的是千浪排空。左腰配一柄仙剑，清一色的玄铁所致，右腰挂着一只竹制哨子方便随时用来示警，这装束配备一看就知道是楚江的近侍卫队。
　　每个门派都有宗主都有近侍，云梦泽历任宗主都配有两支近侍，一支是世人所熟见的，另一支是世人不知道的又称为暗侍，这一群人看服饰，应该是暗侍，修为实力绝对不低。
　　但——也只是不低，没有遮掩，邱子休直接冲上，来人立刻围了上来，邱子休双手翻飞，大量魂符甩出，一时烟尘四起，不及那群人确认入侵者的位置，邱子休已经绕过他们，飞也似的离开。
　　在君山想堵住他，简直是笑话，别说只是楚江的暗侍，哪怕是楚江甚至是八大仙门宗主联手在君山想堵住他都不是件简单的事。十余年生活在君山这方寸之地的他的院子里，甚至都没怎么下过君山山腰以下的地方——除了必须的场合，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无论是一株松木或是一块巨石。这里毫无疑问是他的主场，熟悉程度不亚于尸山腐海的主场。
　　邱子休下了山腰，来到建筑比较密集的地方，停止了刚才一路狂奔，放慢了速度。
　　“好险，哥哥你真厉害。”等到邱子休停下喘息，叶云起又打开了话匣子，“这群人真挺笨的。”
　　“呵，运气好。”邱子休不置可否，这群近侍差不多是和他还有楚江一起长大的，什么水准他心中有数。况且他也是知己知彼，又占据天时地利，这才如此轻松，在这地方不能只顾跑，虽然那群暗侍很快会通报楚江，可到了这下面，想找出他这么个人可不是件容易事。只要好好隐藏，比一味地狂奔效果总是要好许多的。
　　绕了几圈，邱子休绕到了云梦泽最大的训练场，转角却发现了一大群人看着云梦泽弟子训练，邱子休赶紧后靠——是楚江和其他仙门的人，幽都府，九重天，兰陵城，碧山郡，青枫道等都在，难怪其他地方人这么少，感情是在这里。
　　邱子休又暼了一眼，只见之前那群弟子来到楚江身边，对众人行一礼，又贴近楚江的耳朵说了什么——大概就是自己的事了。
　　楚江听完脸色一变，原本和煦的脸上瞬间漫过积分阴鸷，但又只是瞬间便恢复如常。接着楚江起身向诸位宗主道了声歉，又安排弟子代自己接待其他仙门的人，然后起身欲走。
　　“在那边！”突然一声炸雷般的怒喝从身后传来。
　　不好！光顾着偷看，忘了隐蔽！邱子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大的疏忽。没有办法，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冲出来，如此一来正撞上楚江一行人，而听到喊声的近侍也全都围了上来，几乎只是瞬间邱子休就陷入了包围圈。看着周围乌泱泱一片人海甚至不乏八大宗主，邱子休倒真觉得有些难办了。
　　众人的目光一齐聚了过来，叶云起只觉得气氛有些紧张。
　　“哪里来的蟊贼，竟然偷到我云梦泽来了。”楚江缓缓开口，尽管愠怒却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像极了父亲。
　　邱子休并没有回应，而是沉着目光迅速打量着四周，想着如何脱身。楚江旁边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但听楚江的话却都感到几分惊奇，什么人这么大胆，来这里行窃？
　　“听着声音年纪倒不大，竟堕落至此。”楚江居高临下的看着邱子休，洁白的外袍随风飘飘，尽管其他人可能听不出来什么异常，但和楚江一起生活过十余年的邱子休却听出了楚江言语间冰冷的杀意，那是楚江在自己叛离甚至是尸山围剿死前都不曾表露的情绪，“东西还回来，我可以不做追究，否则——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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