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101、调虎离山

　　邱子休瞳孔骤然紧缩，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柄剑刃便向着周边一圈人刺去。
　　关量、花傲、荀勉、卫顷、苏永昼、楚江……
　　一众人都被邱子休突如其来袭击给震惊了，都是下意识地用佩剑格挡化解，大抵是因为是本能地反应，还都运出了大量的灵力，剑刃上面流转着各色的光泽。
　　“你干什么！”花傲骂道，“疯了吗！”
　　邱子休没有理会，杀了一圈后将目标锁定成了关量。
　　他挥舞着剑刃，明明没流转着灵力但却总给人一种华丽夺目的感觉。
　　关量不明所以但丝毫不敢大意，握着狂锋尽力格挡。
　　两三招之后，邱子休扔下剑刃凝出了魂符，却并没有拉开距离和关量作牵制和消耗而是直接凭着魂符与狂锋短兵相接。
　　关量逼不得已，只能全力应战，又是十几个回合走过，直到狂锋的刀气被邱子休避开然后命中地上的李魁磊时双方的攻击才停住。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抹刀气正中了李魁磊心口，将他一分为二。之后皇天殿外突然响起雷鸣般的声响，然后众人看见一抹极黑极黑的邪气从李魁磊心口逸散出来直冲天际。
　　邱子休猛然发觉他一直没找到的那个覆盖着皇天殿的大阵破了，那阵法的阵眼，居然不偏不倚就是李魁磊的心脏。
　　在阵破的一瞬间，阵内与阵外被强行切断的联系终于恢复。
　　于是在那瞬间，邱子休骤然跪倒在地，捂着心口，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像是蜷缩，又像是挣扎。
　　不仅是邱子休，就连苏永昼也毫无征兆的跪了下去，只是他修为颇深，而且因为受伤没怎么参战目前状态比邱子休好才没落得邱子休那么难看。
　　一瞬间，原本呆滞的众人立刻上前围住两人查探起来。
　　苏永昼捂着心口兀自缓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的可怕。但又不像是因为难受或是身体不适，如果硬要说的话更像是惊疑和惶恐，还有一点悲怆。
　　“你怎么了？”
　　“九重天……九重天，破了！”苏永昼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不敢置信，梦呓般呢喃着，“怎么会，怎么……”末了苏永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翻起身便要往回赶，嘴里还高喊着“阿澈！父亲！母亲！”
　　可苏永昼才刚起身又倒在地上，花傲和佘承恩连忙上前扶住，给苏永昼喂了一颗丹药，然后开始给他运送灵力疗伤。
　　他们大概知道苏永昼的状况是怎么回事了，因为这状况他们都可能出现，毕竟这是宗主和宗门法阵的联系。
　　凭借着宗主令这一契约，他们能随意调用宗门法阵里的所有灵力，但如果宗门遇袭，法阵被破坏，他们也会受到反噬。苏永昼的这种情况，大概是最糟糕的那种——从苏永昼的话中也大概可以知道，九重天，陷落了！
　　尽管他们很难相信，但就是这样。
　　“尸山！”
　　还没等众人消化完这个惊天大消息，另一边被叶云起抱着的邱子休缓过劲来后突然挣开叶云起，爆发出一声几近咬牙切齿地怒喝。
　　那真是这里所有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歇斯底里的狰狞。
　　没等众人反应，邱子休已然召出之前的两只凶灵，不管不顾地直插天际往着尸山的方向飞一般的赶去。
　　“哥哥！你……”叶云起高声喊着，却发觉只是一瞬间邱子休已经离开好远，可能已经根本听不到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叶云起也顾不得邱子休到底怎么了，顾不得方才的疑惑，召出流光追着邱子休已经近乎消失的背影疾驰而去。
　　“别跟过来！”邱子休发觉叶云起之后立刻甩了一道符阵拦住叶云起，然后继续头也不回的往尸山赶去。
　　叶云起没料到邱子休动作这般迅速。那十来张魂符上一秒才刚刚凝结成型，下一秒便悬在了自己身前，没给自己留有任何反应余地便成了结界，将自己牢牢地锁在阵里，动弹不得。
　　叶云起一边喊着一边召出冥夜试图打破这个结界继续追赶邱子休，但却无济于事。这结界看似清莹透明，像是一张薄纸，可实际上却固若金汤牢不可破，至少他根本没有办法从内部打破这个结界。无论是声势威猛的冥夜还是号称无坚不摧的流光，都根本撼动不了其分毫。
　　万般无奈，叶云起只得寻求外援，给荀勉传了飞书。
　　……
　　邱子休发觉叶云起没跟上来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放心地继续向尸山赶去。
　　脚下两只凶灵再不留任何余力，载着邱子休全速赶往尸山。
　　李魁磊后面的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关量、花傲、苏永昼，甚至是楚江，又或者是被李魁磊带走地关摄或是花清？
　　邱子休实在想不到会是谁。
　　先是幽都府千妍谷遇袭，以李魁磊为幌子引得仙门百家甚至是自己剑指幽都府，然后又在青枫道设伏却并未对荀勉一行人动手，再操纵李魁磊在幽都府拖住他们以争取到攻陷九重天和入主尸山的时间，大抵从前操纵邪祟袭击仙门的也是他了。
　　这可真是一招环环相扣的妙手，先是让仙门百家以为自己是凶手以至于倾巢而出，联伐尸山——借仙门百家之手处理状态欠佳的自己。然后他再趁机袭击了最远处的幽都府和千妍谷，并故意放出李魁磊的消息让仙门百家发觉他们自己杀错了人。人在被愚弄之后总会失去理智，总更容易相信所谓的真相和真凶，于是仙门百家自然会立刻反扑，又一次被调到幽都府并如愿找到甚至击杀所谓的幕后真凶李魁磊，而他也正好趁着众人都陷在紫金宫的结界内无法感知到外界动作之时转火九重天，并轻而易举占据尸山。
　　真一手好棋，藏了这么久再厚积薄发，险些让自己都折了进去，若是当时李魁磊的消息再晚来一点，若他当时认定关量就是他找了许久的元凶，那结果可能真就如了这个人的意了。
　　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将仙门百家搅得天翻地覆耍得团团转，还将李魁磊制成了尸隗，甚至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的灵魄动手脚……
　　他肯定这些事出自同一人之手，可是却完全想不到会是谁，连他都算在计划之内，与他博弈这么久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而且他的行动邱子休也完全看不懂，入主尸山他能理解，既然修的是邪道，那尸山必然是一块必争之地，可九重天呢？
　　为了苏清颜留下的禁术宗卷？
　　也不应该，苏清颜被赶出九重天时应该不会把那些东西落下多少，而与荀信相爱后应该也是一直留在兰陵城那个密室里面，直到后来诞下叶云起命不久矣之时才与荀信隐居山林遇见他和婉莹。
　　理论上讲就算九重天真有什么留下，那也不该会是值得花费如此代价冒着如此风险去搜罗的。
　　除却这一点，更令邱子休不能理解的是那人如何破开尸山的阵法的。若是自己真的被他算计死了那还可以理解，毕竟自己一死和尸山的联系自然断了，他要建立属于他自己的联系应该不难。可偏偏自己没有死！自己和尸山的联系是完全被他斩断的，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可是千百年来无数阵法结界的大宗师留在尸山的极煞极险的阵法，更何况还经过了自己的整合被喂养了不知多少自己的灵魄鲜血，里面还散落着故人与自己心心相印、联结颇深的魂魄。
　　邱子休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要怎样的能力才能在这短短两天时间内便破开尸山如此凶险的阵法。
　　那个幕后黑手，究竟会是谁。他敢肯定那人结对是仙门百家的人，可他在仙门百家几次围剿中卖了无数破绽，却依旧没能吊出他来。
　　邱子休实在不清楚，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在纠结了。
　　他从复生后意识到自己魂魄被动了手脚之后便开始与这个幕后之人博弈，只可惜他在明，人在暗。所以到头来，他棋差三分，却几近一败涂地。
　　但这并不要紧，他还有最后的机会，毕竟那人现在就在尸山，毕竟如今还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毕竟——到了如今那人也总不得不站到明面上来与他针锋相对了。
　　他是不怕的，就算尸山易主，成了他人的地盘他也不怕。
　　邱子休赶得很急，远比前两日随关量他们去幽都府要急，不过多时便已经进入了云梦泽的地界。
　　过了岳阳不远邱子休便已经能隐约感受到漫天的阴气了，再离武陵近一些的时候，空气中都隐隐带上了些许腐败的鬼气。
　　尸山外，不知漫天的阴云究竟有多辽远多深厚，只知道在那层层叠叠的覆盖和笼罩之下见不到一丝阳光，一整片方圆几百里上千里的地方全都沉寂在一片浓稠的阴影里面，整片地方说不出的凶煞简直比在自己手上时凶煞几百上千倍。
　　在九重尸山外，一个邱子休从未见过的大阵覆盖住了九座尸山，漫天的浓稠黑气将整个尸山包裹着，看不到一点里面的情况。
　　法阵强悍的威压丝毫不带收敛的四面扩散，凛冽如风刃的阴气肆意的于威压中宣泄着，毫不留情地侵袭着一切妄图闯入的生灵。
　　邱子休落在离尸山不过一里左右的一座小山顶上，看着面前那个陌生的阵法陷入了沉思。
　　他虽然高傲，却从不曾轻敌，这一路赶来也消磨了方才皇天殿前全部的怒意，慢慢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起对策。直觉告诉他那个阵十分的诡异，不同于他以往用过、见过甚至于在古籍里读到的任何一个或是一种阵法。
　　那个阵外围阴气如刀，杀性极重，稍有不慎离得近点就会被呼啸的阴气割伤。阵法上面，除却鬼阵常见的墨黑与血红，还隐隐泛着淡金色的灵光，一条一条交织着，不算细密但也绝不稀疏，像是一张巨网，罩住了整个大阵。
　　阵里面也是充斥的浓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雾气，不知道是为了遮掩里面的东西，还是因为这个阵内部实在是汇聚了太多的阴邪气。
　　根本看不清，摸不透，根本无从思考，没有对策。
　　倒是个厉害角色，邱子休心想，放眼这个尘世之间，纵横千百年历史，能使出让他都不清不楚的鬼阵的人，这该是第一个。但——也无伤大雅，反正他总归是要闯一闯的，之前的算计纵使不公平，但总归是他输了，现在他总要试着找回场子的。
　　稍稍估计了一下这个阵的凶煞程度后也没有过多的思虑，邱子休召了摄魂幡，唤了数只凶灵，凝了百来张符篆以作御守，以此护着自己，凭着凶灵开路，就这样蛮横地走进了阴风肆虐的外围。
　　可他才刚刚迈出几步，却突然发觉身后传来破空的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疾驰而来。
　　邱子休连忙侧身闪过，接着便要还击，哪料到那风声居然只是一只箭矢，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动作是布在邱子休两侧的。
　　一边是一根金光灿灿的绳索，绳身上面全是细碎的符篆碎片，头尾两端是一抹光亮的血红——那是某些大的仙门才有能力炼制的缚灵索，可以压制被缚之人体内的灵力运转。
　　另一边是一根极细极亮的银链，哪怕是在如此不见光亮的地方，链身仍旧带着一抹淡淡的亮光——那是比缚灵索更强悍的千妍谷宗主花傲的秘宝——天潋。
　　邱子休再做反应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左一右两条绳索已经毒蛇一般缠住了他的双脚，并顺着腿一路上爬，大有把他捆成粽子的架势。
　　邱子休瞟了一眼，花傲和叶云起各持着绳索的一端，正以灵力操纵试图完全控制住他的行动。
　　两人身后仅仅跟着关量、楚江还有单手持弓的荀勉和卫顷，其余仙门百家众人一概不知。
　　缚灵索和花傲的天潋其实都是对付邱子休很好的法器，尤其是天潋，若是占的先手，邱子休很难反制。但可惜这次两人仓皇出手，都没能抓住制胜的关键。
　　邱子休一手凝符覆于绳索之上与两人的灵力较劲，一手捏着法诀唤来开路的凶灵朝着两人杀去。
　　在这时关量等人也召出佩刃拦住了邱子休的凶灵。
　　虽说凶灵确实凶悍，寻常修士难以招架，但关量几人算是寻常修士吗？
　　明显不是，虽然经历了一场大战又拼命赶了这么一段路，但他们四人联手对付两只凶灵还是绰绰有余的。别说两只，就算再翻一倍两倍，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邱子休现在以一敌六，不仅应对仓皇没有提前布置，更是先手被缚，开场便落了下风，如此一来更是难以有什么还手之力。
　　双方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邱子休率先体力不支，咳了一口血后终究还是脱力被叶云起和花傲抓住机会绑了回去。
　　被强行拽回阵外后花傲收了天潋，叶云起却没有松开缚灵索，倒是将邱子休拉到了自己跟前，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
　　“你再这么丢下我，我真的会生气的。”叶云起嘴上说着威胁的话，但根本没有任何气势，如果要说有的话，那一定是邱子休瞎了。
　　“年轻人心高气傲是好事，但也不能这么冒失。”关量看着邱子休，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你当真还是一样任性。”楚江也是一副长辈的姿态，一副打不得骂不得的无奈。
　　“呵，什么时候我做事还需要别人的同意了。”邱子休丝毫没把他们的话当回事，虽没露出什么嘲讽的表情，但言辞之间还是将他的鄙夷崭露无遗。
　　没等几人继续说教，邱子休手底下捏了个法诀，只听得一声虎啸，那只鬼魇虎猛冲上来撞开一众人朝着邱子休奔去。
　　关量几人反应奇快有所防备，早就跳开了，虽被撞到但也之时推开途中被擦到一下，并没受什么伤。只有叶云起想到了邱子休是想接着鬼魇虎脱身然后再甩开他们一个人去尸山，死死的抓住邱子休不肯松手，被鬼魇虎撞了个正着，甚至顶上了半空。
　　可最后他还是没能抓住邱子休，鬼魇虎的利齿轻轻松松撕开了束缚着邱子休的缚灵索。只是眨眼间，邱子休便挣脱叶云起的束缚，重新布阵开路借着更强大的鬼魇虎在半空直接冲破法阵，离了几人好几丈远。
　　叶云起腰背被撞了一个大的，浑身的骨骼似乎都在咯吱作响，得亏是荀勉接了一把才没趴到地上。
　　看见叶云起吃了个满怀，邱子休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担心的皱起了眉，但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面无表情地看了几人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往阵内走去。
　　在邱子休背过身的那一刻，身后的人都开始呼喊了起来，都很急切，似乎是在关心。
　　邱子休不知道他们在幽都府到底商量出了什么，但他并不想知道，也并不在意那些细节。
　　或许其余人在经历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后，站在现在这里面对这群曾经刀剑相向的朋友重新燃起的关切时会有所感触，但他不会。
　　因为从来都不是他不受待见而被孤立，而一直孤独，一直以来是他在孤立世界，孤立自己。他不喜欢，不在乎，不后悔，不……
　　最重要的是，以前不懂得珍惜，轻而易举地将余生许诺出去，所以往后百年红尘，他都注定不染凡尘。
　　在邱子休的身影快要在满天的阴气中湮没，外面的人再也看不清的时候，邱子休突然闻到了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真的是很淡很淡的气味，散在了狂啸的阴风里面，如果不是因为对血腥味极其敏感的话根本闻不出来。
　　邱子休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除却些许尘土，没有任何伤口。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猛然回头，却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强撑着剑，一步步的往阵内走，一点点的往自己身边靠。
　　尽管隔得很远很远，尽管浑身上下都被凌厉的风刃割的全是伤口，尽管伤口血都流尽了隐隐泛着些青白，可那人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顽固固执的往前走，一步都不肯退。
　　邱子休莫名有些了心悸，转过身站定淡声问道：“何苦呢？”
　　“不知道，犯病了吧。”那人的声音散在了风里，被吹得零零散散，破碎不堪，“有什么关系呢？”
　　邱子休没有回应只是站着看着，末了摇了摇头抬手掷出几张符篆，绕着那人成了阵，挡住了漫天飞舞的刀刃一般的阴气。
　　可下一秒，寒光掠过，将那个守阵从里面切碎，原本被挡住的风刃再一次将那人包裹起来，扬起一片片纷落飘零的血。
　　“哥哥，别这样，我难过。”那人笑了，笑容很浅也很难看，带着几分悲悯，夹着几分哀恸，“你对谁都冷冰冰的，唯独在我面前有几分微热，你谁都没有骗过，却又唯独喜欢骗我，你到底……”
　　邱子休听的那人说了一半，余下的话语却全变成了哽咽。
　　良久，邱子休说道：“哄小孩子的话而已，算不得骗——我早警告过你不要喜欢我，我——不是值得你喜欢的人。”
　　言毕，邱子休掷出数张符纸，然后又轻轻侧了一下头。
　　这一次符纸迅速飞到叶云起身边，再次挡开了呼啸的阴风，那原本走在最前面的鬼魇虎也立刻掉了头向叶云起冲了过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叼上他的衣领带着他冲出了守阵。
　　没了鬼魇虎的支撑，那两只凶灵明显有些招架不住，速度一下便慢了下来。
　　骤然减少了支撑，让邱子休身边的阵也一下弱势不少，照顾不周的情况下不少风刃得了空子漏了进来，在邱子休身上也带起几片血花。
　　他抬起了眼眸，却并没有看向自己的伤口，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阵外的身影模模糊糊几近看不清的叶云起，有那么一瞬他也觉得鼻尖发酸，眼尾泛红。可最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末了仍旧义无反顾地没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倒是委屈你了。”黑暗中莫名响起一个空洞的声音，像是道歉似的。
　　“承君之诺，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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