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归》澈北

1、第 1 章

　　*

　　橘黄色的夕阳没入涛涛海浪中去，最后一缕红橙色的残霞与蔚蓝色的海波融合得天衣无缝。海浪翻滚之间，一只只被晕染成金黄色的海鸥一次次划过水面，每次似乎要被海水吞并，却又能傲然地乘着风旋在天上，勾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

　　豪华私人游艇被海水托着，停在一望无际的碧蓝的正中央，随着海波轻轻晃动着，像一个正被母亲包在臂弯中哄睡的婴儿一般。船上铁栏杆折射出的金色光线穿透玻璃被男人高大的身躯给截断，落下一片阴影。

　　穿着黑色衬衫的寸头男人悠闲地倚靠在真皮沙发上，沙发两边站着两名彪形大汉，男人生得肌肉结实，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右手大臂上有一条黑色蟒蛇纹身，脸型是很标准的国字脸。略微高挺的鼻梁上横着一条刀疤，显出了几分傲气，颧骨像两只削尖了头的铅笔似的高高耸立在脸颊两侧，显得犹为可怖。

　　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手中的高脚杯中的红色酒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着，男人明显没有要喝的意思，良久，冷冷沉声道：

　　“柳南，给你了三天时间考虑，考虑得怎么样了？”

　　沙发前洁白的羊绒地毯上瘫坐着一个被绑了手脚，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约莫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样子，一张明显靠骨架勉强支撑面皮的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平日里无数次露出亲和微笑的红润嘴唇，现在却如同干旱的大地一般，裂开一道道裂缝，渗出淡淡的血丝。原本应是神采奕奕的眸子现在却显得如同凝聚着一团死气一般，失了活力，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她雪白的衬衣与脸一般，全染上了尘土，显得狼狈不堪，全然不同那名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的文物修复师柳南。

　　“不可能，我不可能帮你们这群下流无耻的亡命之徒做那种肮脏的勾当，即使你们给我再多钱！”

　　听到这话，男人的右眼皮轻跳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女人居然还能说出如此掷地有声的话。

　　男人任由像发怒的狮子似的柳南死死地瞪着他，他把酒杯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了跟烟，不急不许地吸着，视线略过接近癫狂的柳南，看向她背后，船舱墙上的一副女人画像。

　　画像是很典型的欧式油画风格，画中的女人是一名优雅文静的贵族女子，全身穿戴珠光宝气，从画面上就可见画家技艺精湛，将女人细雕流金的服饰的每一个褶皱，每一颗指甲盖般大小的珍珠的阴影都描绘了出来，这件作品是他们从欧洲某国的博物馆里偷出来的。据说本来是在大火中烧毁了一些，但是被柳南给修复的完美如初了。

　　画中的女人眼神流露出一丝安静恬淡，男人静静地与画中女人对视，仿佛又若有所思。他又看了地上宁死不屈的柳南一眼，给手下递了个眼色，手下便立马朝柳南走去

　　真可惜啊，年少有为，可惜你遇上了我。

　　天色渐沉，打翻了的深蓝色墨水瓶中的墨水慢慢从天空这头蔓延到那一头去，海天逐渐合二为一，海鸥逐渐散去，只留下远处的灯塔点点的闪着光。

　　今夜，无星，无尘，无风。

　　“通”，海面上跃起一片水花，很快就又归为平静。燃烧的猩红烟头徐徐地向外吐着青烟，飘进沉沉的夜空中去。

　　柳南被那一大袋石头拽着，被绑着手脚，海水包裹着她。今日的海洋不如她平日里所见的温柔，海水死死抓住她，将她搂进怀里，越抱越紧。

　　她陷进黑暗里去了，她与大海，融为一体了。

　　*

　　“姐！”

　　柳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鲜亮水润的眸子里仍是处于惊吓中的惧色，眼角还挂着泪。

　　她又做噩梦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10次了，这个梦一直萦绕在她身边，从她13岁起到现在，从未离开过。

　　她翻身下床，光脚踩在地上，感受着木地板传来的阵阵凉意，她拿起床头的相框，相框中的照片上，是一个女人搂着一个小女孩。

　　那时她才13岁，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镜头，略显羞涩。圆润的鹅蛋脸上镶嵌着一双水亮亮的桃花眼，鼻子算不上高挺，但与其他五官搭配起来却显得完美无瑕，粉红嘴唇露出一个措不及防的傻笑。搂着她的柳南轻勾薄唇，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那年柳南23岁。

　　这张照片是柳南23岁生日宴上拍的，拍了这张照片的两天后，出国工作的柳南就失踪了。算算起来，离柳南失踪竟也过了12个年头了。

　　今天，是柳南的生日。

　　柳叶放下相框，整理了一下情绪，简单洗漱了一番，掐了灯，走出了她的小出租屋。

　　*

　　她急步走到电瓶车停车棚，把自己的粉色小电瓶从一堆横七竖八地电瓶车堆里拖了出来，在心里暗骂一句这些人没素质。

　　小电瓶晃晃悠悠地驶过人满为患的集市，这里是她上班的必经之路。

　　穿着花花绿绿服装，烫了黑卷发的大妈们挥舞着手里的大葱，和摊主讨价还价。红红蓝蓝的塑料袋上放着蔬菜水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各种人声，喇叭声混合在一起，鼻尖扑来各种气味的混合物，扰的人心烦。

　　交警还没上班，这里就成了城市当中的犯规圣地。柳叶每次都差点撞上人要不就是差点擦了车，不是那里窜出一个人，就是这里跑来一条狗。

　　好不容易到了集市的出口，出口堵着一辆缓慢行驶的黑色玛莎拉蒂，高贵典雅的气质和这个接地气的菜市场显得格格不入。

　　柳叶找准时机，朝旁边的空隙就窜了过去。

　　“刺啦”，柳叶心里暗叫不好，转头一看，果然，黑色玛莎拉蒂的右侧车门被划出来一道银白色的划痕，柳叶愣在原地，有些心慌，心里祈祷着玛莎拉蒂车主没听到。

　　然而，天不遂人愿，玛莎拉蒂的车窗缓缓地降了下来，一双媚却不显女态的桃花眼率先露了出来，接下来就是那张棱角分明，鼻子高挺，长得匀称舒服的脸。

　　柳叶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是她大学时候的前男友，林慈煜，这几年，他看上去貌似变化不大，只是褪去了那层少年气，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林慈煜是青和市首富的幼子，上面有一个哥哥林岑，年轻有为，现在已经接手家族企业了，柳叶经常能在新闻上看见他的照片，长得很普通，他们家的全部外貌基因或许都留给了林慈煜吧。

　　林慈煜作为幼子，从小比哥哥生活的要轻松很多，和柳叶这类靠着拼命刷题的努力型选手不同的是，他属于天赋型选手，一路顺风顺水，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了号称全国顶尖，它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的青和大学，报了自己心仪的专业——文物修复。

　　他从小就爱收集文物，他报这个专业无非也是可以方便自己动手修修文物，消磨时间，不用请人弄，并且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文物收藏界享有鼎鼎大名了，而且毕业作品需要自己买文物修复，班里的同学至多都是上万，他随手就弄来了一个价值千万的青花瓷壶，说是从家里带的。

　　两人是同校同班同专业的大学同学，不过两人在林慈煜出国之后就分手了，断了往来好几年了，听说他现在转行主攻IT产业了，算是一个半生不熟的老同学吧。

　　林慈煜看见她，并没有显得意外，眼神流露着一种敷衍，慢慢道：

　　“我们开到前面的空地说吧。”

　　黑色玛莎拉蒂在空地上停下，林慈煜和司机从车上下来，柳慈煜今天穿了一件休闲白T，黑色的工装裤将两条腿修饰的格外修长，穿了一双三千多的潮牌运动鞋，那双鞋柳叶在某宝上看见过，很心动，但是经济不允许。

　　林慈煜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懒散，咸咸地瞟了眼划痕。

　　柳叶就乖巧的像只兔子一样站在两人的面前，两人相对无言，是林慈煜先开了口：

　　“怎么说也要1千多，你赔得起吗？”

　　这人语气怎么这么冲，想吃了炮仗似的，是瞧不起她吗？但是1千多对她来说到底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这可是她修一幅画的报酬啊。

　　柳叶在内心挣扎了一番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之后，选择了后者，坚定地摇了摇头。

　　林慈煜淡淡地点了点头，小麦色皮肤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道：

　　“那你不用赔了，我这车有保险，我赶时间，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钻回车里，司机看了看柳叶又看了看林慈煜，少爷刚还不是说要扒了这人的皮吗？这可是少爷最喜欢车的啊。

　　柳叶和司机对视一眼，无奈地摊了摊手，她本来还想借用大学同学兼前女友的身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下，怎么，就不用赔了？

　　*

　　到工作室，柳叶刚准备开工，新搭档李依伊就凑到她身边，用一双盈满兴奋的眸子望着她，道：

　　“柳姐，柳姐，你前几天参与调查的那个跨省的大案子破了欸，省里刚才打电话来工作室来要给你发锦旗呢！”

　　柳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比李依伊高了一个头，她摸了摸李依伊的脑袋，语气半严厉半玩味道：

　　“工作做完了没？还来告诉我这。”

　　李依伊是她的新搭档，算是她的小助理吧，大学刚毕业，学的也是书画修复，这小姑娘开朗活泼，就是沉不住气，坐不住。

　　李依伊不屑地撇了撇嘴，跑开了，她看着李依伊的背影，又笑了，李依伊是她想成为的样子。

　　她从小性格孤僻，寡言少语，而且性子软弱，天天在学校里被同学给欺负，在桌上画骷髅头，往抽屉里放蜈蚣的事她都经历过。

　　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去博物馆，她意外发现自己可以和文物说话，于是她就几乎是天天一放学就跑到博物馆里和文物说话，听他们讲以前的故事，给他们讲现在的故事。

　　虽然会被人嘲笑，会被当成疯子，但是无所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成为书画修复师，不只是因为姐姐，还是因为热爱，她把文物们当成朋友，文物也把她当成朋友。

　　她也是因为一次意外，用这项能力帮助一位古董文物收藏界的大佬很快就找到了偷文物的贼，就这样一举成名，也受到了警方的瞩目，多次帮助警方查获非法贩卖倒卖文物的案子，成了文物贩子的公敌。

　　工作室的老板走过来拍了拍柳叶的肩膀，打断了柳叶的思绪，柳叶转过身去，礼貌地弯了弯身子道：

　　“师傅，有什么事情吗？”

　　秦明柳摸了摸留的八字胡，看着柳叶的眼睛道：

　　“前几天预定文物修复的那名大客户今天会亲自把画送过来，你负责招待一下。”

　　柳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

　　前几天刚过了秋分，微暖的夏风已经被渗透着丝丝寒意的秋风给取代了，柳叶今天穿了一件棕色风衣，显得她整个人身材高挑，微微卷曲的头发被别在耳朵后面，站在工作室门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窗口吹进的微风挑着她的头发微微晃动，显得安静恬淡。

　　电梯“叮”得响了起来，柳叶循声而望，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率先从电梯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装裱精致的檀木盒子。

　　柳叶战术性地眯了眯眼睛，莫名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后一位出来的男人步伐沉稳，柳叶率先观察到的是他脚上那双潮牌运动鞋，这鞋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突然，头顶传来一个令柳叶又敬又怕的声音，

　　“柳小姐，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