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为上》泗上

1、第一章 起航(A）

　　男人点了一根烟，倚在昏暗的长廊上。

　　在走廊的尽头，一抹黄昏的光向窗外褪去。

　　他十岁的儿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眼神好奇地打量这陌生的环境。

　　护士从特护病房里走了出来，招了招手：“陈总醒了。”

　　男人掐了烟，独自迈步走进病房。病房很宽敞，倒显得那个躺在白色病床上的人愈加瘦弱，就像一簇随时会被风扑灭的烛火。

　　“为民，这么多年没见，你倒一点儿没变。”男人捡了张椅子，坐到病床旁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有什么事儿，你说吧。”陈景生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如今自己确诊了胃癌，时日无多，不喜欢跟旁人拐弯抹角地说话。

　　“我能治好你的癌症。”

　　“怎么？被教授赶出了实验室，现在成了个江湖骗子了？”他的话有几分讥讽的意思。癌症，谁能治得好？

　　陈景生与应为民本是博士同窗，同在一个生物实验室。只是应为民行事作风不得教授喜欢，捻了个错被开除了，从此二人便再没有见过了。

　　“看你的情况，应该还能再活两年。”应为民从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很有些年代的牛皮笔记本。表皮有明显的磨损，但做工却很精致。

　　“这是我爷爷在战时从一个日本兵身上得来的战利品，他一直收着留作纪念。”应为民边说边翻开笔记本递给陈景生。“你在日本留过学，应该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应为民的样子竟很认真，不像开玩笑。他难道真的有办法能让他活下去？陈景生接过细看。

　　“这日本人是一个生物专家，曾经在一座太平洋小岛上参与过军队的生化研究。他们在岛上得到了一种细菌，用在人体身上做实验，竟然真的有了效果。”

　　在实验中，有一个人身患胃癌，出奇地是在对他使用这种细菌两个月后，发现他的癌细胞不仅没有扩散，还在逐步退化，几近治愈。

　　但是这项研究因为战争的失利而被迫中止。这个日本军官将其记述其中，本希望在战争结束之后重启这项研究，然而几经辗转，居然落到了生物医学专家应为民的手里。

　　在笔记中与此相关的实验数据记录得相当详实，恐怕是为了日后申请实验经费做的数据准备。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应为民起身打开了白炽灯。

　　陈景生在看完相关笔记之后长舒了一口气。他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真切的活下去的希望。

　　“为民，我一直相信你的科研水平。当初教授把你赶出实验室一方面是觉得你行事太激进，另一方面你的才华也令他忌惮三分。咳咳，那个项目，也许再给你三四年就能成功了。”

　　“我需要资金。”陈景生见他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已经落魄了，穷人身上的局促味道是瞒不过他灵敏的鼻子。

　　陈景生还在实验室的时候就听说圈子里没人收他，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资金没问题。但这种细菌，是在那个岛上发现的，但是一个岛上生物何止万千，笔记里没有写它究竟是从哪里发现的。这意味着你要从头开始研究。”

　　“一年，我只需要一年的时间。”

　　陈景生别无选择，应为民的笔记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没有时间耽搁和犹豫。“你用什么担保？”

　　“我唯一的儿子，我把他交给你。如果我不能治好你的癌症，他随你处置。”儿子都肯押给他，看来他早就想好了。

　　“好，钱我会分期汇入你的账户，每个月，你都必须向我汇报进度。”

　　陈景生立刻给律师打了电话，让他拟定合同。他把笔记本还给应为民，这里面最重要的信息，小岛的地址已经被他全部抹黑遮住，这是应为民手上唯一的筹码了。

　　应为民带着他的儿子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医院旁边还有家兰州拉面馆亮着招牌。

　　“要两碗面，再加一斤牛肉。”

　　“爸，你是不是跟叔叔谈好了？”他儿子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爸爸很少这么奢侈。

　　应为民摘下起雾的眼镜，把盘子里的牛肉夹到儿子的碗里，儿子看着满碗的牛肉忙摆手：“够了够了，还有这么多呢。”

　　见他的儿子吃饱了。他咂了一下嘴，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说：“你以后就跟着陈叔叔，一年，等一年爸爸就来接你。”

　　“爸，你不要丢下我……”

　　他决定要离开，便不会再回头，任凭他的儿子如何发疯似地哭吼，他都不会停下他的脚步一秒钟。

　　陈景生还是没有等来他的救命稻草，在此半年之后应为民失联了，消失在了茫茫太平洋之中。

　　当他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是在三年之后，陈景生日思夜想的抗癌药终于被带到世间。

　　十五年之后，应为民创立的东海生物医疗有限公司成为了全球第三大，国内第一大药企。

　　阳春三月，中江大学里金色的迎春花开得绚烂，阳光正好，落在身上只有淡淡的温热。下课的铃声一响，无数的学生便从教学楼里涌出来奔向食堂。

　　楚怜一直没适应实验室里的气味和惨白的令人眩晕的强光。

　　她走出实验室，进入消毒间，摘下防毒面具，脱去防护服，口袋里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东海生物的信息：楚怜女士，很遗憾地通知您，您未通过本轮面试，您的简历已放入东海生物医疗公司人才库……

　　楚怜的心砰地坠了一下，像是失足跌进了深渊。

　　为了这个机会，她准备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难道这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她努力地考上研究生，写论文，做成果，卷绩点，去东海生物实习，可还是跨不过神农药研所的门槛。

　　“楚怜，明天的毕业典礼你去吗？东海集团的董事长会来欸。你不是一直想进神农药研所吗？”秦昭在一旁问她。

　　“不去了。”

　　这个回答在秦昭的意料之中，她们虽然住在一个寝室，但是楚怜跟她们总是格格不入，她不参加任何聚会活动，也没见过她有任何的娱乐。每天不是泡在实验室里，就是做兼职打工。

　　她很少笑，秦昭的记忆里甚至没有出现过她的笑脸。

　　这些可能跟她的家庭有关，她的父母在她高中的时候出了车祸双双去世，此后她就一个人无依无靠至今，靠着奖学金和兼职维持生活。

　　她很节俭，一年四季都穿那么几件衣服，只在食堂吃便宜的饭菜。但她长得漂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追她的男生不少。

　　秦昭记得，商学院里还有个富二代，出手阔绰，给了她一张一百万的银行卡，但是楚怜却无动于衷，直接拒绝了。这件事成了校园里的一桩经典趣闻。

　　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秦昭想，楚怜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只有东海生物，这是秦昭认为的重大发现。她好像对这家公司很感兴趣。

　　秦昭借她电脑急用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文件夹，里面全是东海生物历年来的各种信息资料，尤其是关于东海生物旗下的神农生物医药研究院，这是东海生物最为核心的部门，主要是做药物研发。

　　秦昭甚至怀疑她考入中江大学也是为了进入东海生物，因为中江大学是东海生物董事长应为民的母校，也是东海生物的人才培养基地。

　　仅去年校庆，应为民就捐了七个亿。

　　秦昭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联想到楚怜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是在为进入神农生物医药研究院做准备。

　　尤其是近期她们毕业找工作，她们都拿到了offer，但楚怜还迟迟没有动静。

　　神农院的门槛很高，简历都要重点院校硕士及以上。不过楚怜在学校里的表现很优秀，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了几篇论文，又在东海生物旗下别的机构实习过，进入神农院的几率很大。

　　楚怜换上白色的冲锋衣外套，失魂落魄间又走到实验大楼的天台上。

　　天台的风很大，从这里跳下去，只需要三秒钟，一切就能结束了。

　　不过，让她放弃是不可能的。

　　她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东海生物总部大厦，那个血红的logo倒映在她的眼中，刺得她眼睛生疼。

　　楚怜平复了情绪，转过身准备离开，却见到一个人站在自己对面的高墙上。

　　“不要！”楚怜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惊吓到她。

　　女孩儿回过头，楚怜一眼便认出了她，是她的研一学妹，依然。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依然的声音很微弱，在风中仿若游丝。

　　楚怜认得这个眼神，她的眼睛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生命的火焰在她的心中已经熄灭。

　　“你为什么想不开？”

　　“朱志平，是他害死了我。”

　　楚怜瞬间明白了，“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学校还要包庇这个人渣。”她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楚怜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愤恨。

　　“他干了什么事我知道，我可以和你写联名举报信。”

　　“没用的。”

　　楼下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学生围观，依然看下去，他们比蚂蚁还小，生命或许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吧。她也只是一只蝼蚁而已，谁会在乎一只蝼蚁的死活。

　　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很快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无论去哪里，她的灵魂都是干干净净的。

　　解脱了，依然一跃而下。

　　却被楚怜紧紧拉住，她悬在外墙上，依然知道以她的力气支撑不了多久，“放手吧。”

　　“我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依然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掰扯楚怜紧握她的双手，“是你帮我杀了他。”

　　“谢谢。”在众人的惊呼中，依然像一片树叶一样落到了地上，变成了一片鲜红的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