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藏大千

89、迷雾

　　春去夏至，转眼已到初秋。房昭靖在南疆接到密报，卫国联合赵国旧部蠢蠢欲动，意图起兵谋反。天子点三十万之众御驾亲征，于九月初抵达南疆边境樊城。大军并未一鼓作气发动进攻，反而安营驻扎下来，十余日未有其他动静。
　　“天子的王军已经到了，现在如何是好？”卫王萧桓在王府中搓着手，显得十分焦躁。
　　他在京城亲眼目睹赵国如何一夕覆灭，几个月前又得到楚王叛乱被杀的消息，难免产生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心情。本想就在南疆偏安一隅，做个闲散王爷，从此听朝廷的话，可是没想到楚国的残余势力悄悄潜入卫国国境，又煽动了赵国旧部联合谋反，他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反。

　　按照卫国原先的部署，是准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先一举攻下几座城池作为据点，再联合其他相对弱小的藩国，一路向北，直击京城。可还没等他们有动作，京城反而先察觉了。现在三十万大军直逼卫国疆境，萧桓不由得暗自后悔。
　　“殿下急什么？”赵国老臣李经纬开口道，“南疆是殿下的地界，朝廷军再勇猛，到了不熟悉的地方也难以施展，轻则水土不服，重则……”
　　萧桓：“李大人有何良策？”

　　“卫国地势负责，毒瘴之地颇多，朝廷军在西北战场所向披靡，但在南疆可不一定。殿下请看，”李敬畏手执马鞭指向南疆地图，圈出一块地方，“朝廷军由京城出发，途径中都、临城等地，殿下注意到没有，这一路过来，朝廷军走的都是最短的路线。”
　　萧桓：“所以……”
　　李经纬的马鞭在地图上往南部又移了一些：“按照这个路线，朝廷军下一步就会到达涪水北岸。”
　　萧桓的眼睛眯了起来。李经纬继续说：“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三十万大军会按兵不动十几日，他们不是为了威慑，也不是为了修养，他们只是在考虑怎么过河！”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萧桓兴奋起来，又有些犹豫地问，“可是他们为何不选择更稳妥的方式，从东部大路绕行？房昭靖的人一直在南疆活动，朝廷不可能不知道涪水有毒。”
　　“这次天子御驾亲征，丞相随行，他二人在戍戎领兵多年，经验老道，不知殿下可曾研究过他二人的用兵习惯？”李经纬捋捋山羊胡。
　　萧桓立刻说：“愿闻其详！”

　　“他二人擅长出奇兵，打快仗。当年明定率十万军在万仞山夜袭西狄大军，一举歼灭，走得也是这个路线。现如今，他们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李经纬在地图上继续比划，“人人都以为他们要从大路走，他们就偏不从大路走，行险招从涪水强行渡河，直捣卫国腹地！”
　　“想得倒是美！”萧桓奇怪道，“他们不怕毒？”
　　李经纬：“对于未知之事，有些人总是大胆。朝廷军在西北和京城久驻，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殿下且宽心，先看看他们准备怎么渡河吧！”
　　“拿三十万将士的性命试毒，实在有伤天和！”萧桓想起之前见到渡河之人毒发的惨状，一阵哆嗦。
　　“这样天道不是正好就站在殿下这边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军帐爆发出一阵大笑，程周野指着中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都快滚到地上去了。程周铸拉了一把弟弟，毕竟是御前，还是要注意举止，可惜程二将军不领情，因为主位和右侧居首坐的那两位也笑得十分厉害。
　　明定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泪花，程周野拉着房昭靖打量一圈，对帐中众人说：“大司马这模样，不画下来可真是可惜了！”
　　谢恭诚蔫坏蔫坏的出主意：“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丞相最善丹青，不如丞相动手，想必大司马也不敢反抗哈哈哈！”
　　房昭靖穿着一身威严赫赫的铠甲，可惜脸上蒙了一层褐色布质面罩，挖了三个打洞，洞上覆盖一层薄纱，正正好露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更有甚者，头盔顶上插着一把草，整个人三分懵懂，七分笨拙，加在一起凑成十分的傻气，一点聪明劲儿都没了！

　　“丞相……”虽然蒙着脸，也能看出房大司马的委屈，“能不能不画……”
　　明定忍笑忍得肚子疼，佯骂了谢恭诚一句：“要画你画！毁大司马仪容这事，我可不干！”
　　谢恭诚跑远了几步，笑道：“丞相最会偏心了！”这下没等明定出声，众人已经把谢恭诚围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丞相最偏心你了！”
　　“含丹进贡的那把好刀，丞相不是给你了？”
　　“还有那副天丝软甲！”
　　“你竟得了丞相这么多好东西，该打该打！”众人一拥而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把谢恭诚一顿乱锤。
　　“哎哎哎！不是说大司马吗！怎么开始搞我了？！”谢恭诚费劲地从七手八脚中脱出身来。

　　房昭靖摘下头盔，看着那把绿草，十分郁闷地问：“陛下、丞相，真要装扮成这样啊？”
　　萧济笑着拍拍手：“诸位将军，看过就算！谁要是把今天大司马的英姿传扬出去，坏了大司马的威名，朕第一个治罪！”
　　谢恭诚吐舌头：“陛下也偏心！”
　　“哦？”萧济似笑非笑斜他一眼，“恭诚，大点声再说一遍！”
　　谢恭诚立刻低头闭嘴，保证自己绝对不乱说话了。

　　“这个模样蠢是蠢了点，”许宗平作为兵油子里难得的老实人，认真地说了实话，“但是颇为震撼，远远看上去不知是人是鬼，有退敌之功效！”
　　房昭靖怨念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更无语。
　　程周野捏起另外一片面罩，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狐疑道：“丞相，这个玩意儿真有用吗？”
　　“嫌弃就别用！”丁斯时风风火火地进了中军帐，兜头听到这么一句，气的肺要炸了。
　　“哪能呢！”程周野自觉失言，堆起讨好的微笑，“您老人家妙手回春，谁人不知！”

　　明定笑道：“程二将军不通岐黄之术，不懂其中奥妙，丁神医勿怪。”
　　听了丞相温柔含笑的一番话，丁斯时也不好再生气，干脆坐下来跟这群人认真解释起原理来。
　　涪水瘴气之毒主要从口鼻入，丁斯时以毒攻毒，用全蝎、蛇胆、桑黄等药材做引，熬出浓稠的药汤，再将面罩放入其中浸泡晾晒，反复七次，才能制成如此一张奇丑无比的防毒面罩。至于头上那把绿草，取自涪水河畔，毒药与解药往往一脉相承，那草能解涪水之毒，只是吃完人兴奋三日不能安睡。要实在头晕撑不住，就嚼一根，效果立竿见影。
　　丁斯时老老实实地承认：“丑是丑了点，但管用就行！”这就如同治病救人，救活就行！
　　众人听他说得如此笃定，都放下心来，准备等着丁神医大规模制作这种面罩，一举渡过涪水，扫清叛乱的藩国残军，直捣卫国都城。

　　萧桓从探子处得到消息，在王府中来回踱步，焦急地问：“李大人，眼下朝廷军已掌握了渡河的方法，我们如之奈何？”
　　“殿下莫急！”李经纬双眉紧蹙，“朝廷军一共有三十万，他们纵然有那个劳什子神医，但制作出这么多面罩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还有时间可提前准备！”
　　萧桓连日未眠，眉宇间亘着一丝黑气，他早有后悔之意，若是不听这些人的挑唆，他最多只是权势尽失，但现在确是性命难保！

　　“有再多的时间又有什么用？我们只有十万军，对付三十万之众，无异于以卵击石！”
　　“殿下可是有了不战而降的意思？”李经纬双眼眯起，露出的精光令人不寒而栗，“恕老臣之言，十万将士在都城外整装待发，直面兵刃尚不退一步，为的是死守殿下的疆土。殿下安坐城中，却望而生畏，这若是让前线将士知道了，岂不心寒！”
　　“本王……本王……”萧桓的话堵死在喉头，一句都说不出。

　　“为藩王者，只有两条路。要么就老老实实地在这蛮荒之地耗死，要么就与天谋运，成王败寇，杀出一条化龙的血路！”李经纬年逾花甲，声音依旧洪亮，他盯着卫王萧桓一字一句道，“殿下，开弓没有回头箭，战局已起，你死我王！自古有多少以少胜多、反败为胜的例子，不到最后一刻，安知天命不是站在殿下身后！”
　　萧桓本就是个瞻前顾后的性格，耳根子软，听这个人说觉得这样好，听那个人说又觉得那样也不错。这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停下来，他精神一震，又顾不得之前那些担忧了，急着问：“敢问李大人，现在我们该如何？”

　　“朝廷军在明，我们在暗，本就占了先机。况且我方对涪水两岸地形地势极为熟悉，只要从此下手，必然可大获全胜！”李经纬胸有成竹地说，“朝廷军为掩人耳目，多半会选在清晨时渡河，涪水南岸树林茂盛，清晨时雾气浓重，更是看不真切。殿下可先命一万精锐埋伏在山林之中，若是小队渡河则隐而不发，等到大军行至涪水中心，再一齐放箭。届时万箭齐发，朝廷军避无可避，只能被当成活靶子在那等死！殿下不费吹灰之力，天下尽在掌中！”
　　“若是朝廷军跳水逃脱呢？”

　　“殿下怎么糊涂了！”李经纬大笑道，“涪水剧毒，朝廷军要是慌乱中跳水逃遁，只能死得更惨！”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萧桓反应过来，与李经纬一起大笑起来。
　　“此战只能胜不能败！”李经纬脸色古怪了一瞬间，声音低了下去，“保险起见，殿下还要多做一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