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藏大千

88、报应

　　楚国练兵已久，来势很猛，并不像倭寇那么好对付，房昭靖一开始打得并不顺利，双方在沙河僵持了两个月，朝廷军依然不得突围。
　　萧彧等在大军驻扎的营地，往来将士知道他的身份，纷纷视他为无物。他曾小心地往河对岸送过消息，但都被不声不响地挡了回来，有一次楚王给他回了信，信中皆是鄙夷辱骂之词，萧彧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他在房昭靖的大帐前徘徊了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又过了五日，朝廷接到东部捷报，大司马部在沙河大破楚国军队，楚三公子萧彧将叛军统领斩杀于阵前。

　　“是你！这条密道只有你知道！朝廷的军队怎么会在此埋伏？一定是你！”楚王从头到脚被绑住，发冠散乱，浑身都是血污。
　　“是我又怎么样？”萧彧不去看跪在地上的楚王，”父亲，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你这个叛徒！本王真是白白把你养这么大，早知道养出这个白眼狼，还不如让你给你娘陪葬！”楚王啐道。

　　萧彧豁然跳起，喝道：“别提我娘！”他的娘亲是楚国有名的千金，国色天姿，年少时与楚王一见倾心，本以为遇到了此生良人，却没想到楚王风流成性，王府里妻妾成群，明争暗斗。萧彧的娘亲不善于此道，心中又放不下与楚王的情谊，终日寡欢，以至于郁郁而终。
　　“害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楚王恨极，痛骂道，“等我到下面见了你娘，要好好说说她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
　　“你不配去见我娘！”萧彧吼道。
　　“我不配？是你不配！你娘要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后悔生了你！她一定会跪着求我原谅，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目无尊长、众叛亲离的玩意儿……噗！”

　　楚王话没说完，一柄利剑当胸而过，他眼珠似要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三儿子。萧彧的手剧烈地抖着，温热的血触到冰冷的剑锋，起了一道薄霜，冷飕飕地窜进萧彧的手心，让他忍不住想吐。
　　“我说了，不许……提我娘！”萧彧一把将剑抽出来，避如蛇蝎一般远远扔到一边。楚王又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晃晃，终于支撑不住倒下，砸起一地尘埃。
　　“你！小……畜生……你不得……好死！”楚王挣扎着吐出这句话，浑身抖如糠筛，没一会功夫便死了。

　　“你竟敢杀了父亲！我跟你拼了！”楚世子拼力甩脱了士兵，他的手脚被绳索捆着，只能狠狠一头撞在萧彧身上。萧彧被他带的连退几步，反手拔出亲卫的刀，在楚世子脖子上一抹！
　　“三公子！”房昭靖伸手去拦，却已来不及，只见楚世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栽在地上，跟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饶是在沙场上见惯了杀戮的将军，也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寒颤。片刻之内，屠尽父兄，这等有伤天和的事情，想想都可怕。

　　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后面就变得很顺。杀了楚世子后，萧彧连刀都没扔，反而拿了帕子将刀刃上的血擦干净。雪白的刀锋映出了他的脸，像个怪物，萧彧将刀递给旁边呆若木鸡的亲卫，一低头看到了死不瞑目的父亲和兄长。
　　萧彧心头的恶心更重了，他将沾了血的帕子扔在两人脸上，跌跌撞撞地走了。
　　“是他们的错！他们不该这么说我！”萧彧几乎是漠然地想，“是他们自找的！他们该死！”

　　大捷之后，房昭靖班师回京，萧彧随军同行，只是这位一向体面的楚三公子，一直躲在马车内不见人，即使到了京城，也闭门谢客，拒绝见任何人。
　　众人皆说，贡园中时常传来哭笑混杂之声，是楚三公子受得刺激过大，已经失心疯了。
　　又过了些时日，待桃花落尽之时，明定带着圣旨，亲自到贡园，拜会萧彧。这一次，萧彧没有拒绝。
　　仆从领着明定往园子里走，远远地指着一处院子，神情露出明显的惧怕神色，一步也不敢靠近。

　　“怎么？”梁钧奉天子之命，特意陪同明定前来，闻言不免有些狐疑，担心院子里别有机关。
　　仆从“啊啊”叫了两声，张开口，里面的舌头竟然是被割去的！明定悚然一惊，这名仆从他之前来时见过，口齿伶俐，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除了萧彧，谁又敢随便割了他贴身侍从的舌头？明定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抬脚走了过去。

　　梁钧先一步打开房门，一股破败的霉味混着酸腐之气扑面而来，萧彧整个人蜷成一团，背对着大门，倚靠着座椅一动不动。
　　梁钧不敢懈怠，紧握着剑柄护在明定身前。或许是阳光刺眼，或许是脚步声太大，萧彧察觉到进房的不止明定一人，陡然暴怒起来。
　　“当啷！”一个茶盏砸到梁钧脚下，登时四分五裂，同时伴随着萧彧的怒吼：“滚出去！”
　　梁钧纹丝未动，萧彧略略偏头，眯起了眼，又重复了一遍：“我只见明定，滚出去！”

　　借着天光，明定看清了萧彧的形容。这位大名鼎鼎的楚三公子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抽动着，完全不复以往明俊的姿容。
　　“没事的，梁统领。”明定递给梁钧一个“放心”的眼神，“我与三公子聊一聊。”
　　梁钧朗声道：“属下就在门口等着！”说完狠狠瞪了萧彧一眼，转身带上门，在廊下等着。
　　“陛下戍戎旧部的嫡系，堂堂禁军统领，来给你做亲卫！哈哈哈哈哈！”萧彧低低笑着，用手撑着地面缓缓挪过身来，“我是有多蠢啊！才会在一开始相信陛下与你离心！”

　　明定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陛下让我告诉三公子，三公子平叛有功，如今楚王之位空悬，无人比三公子更合适。”
　　“没人比我更合适……”萧彧喃喃道。
　　“明某先恭喜三公子，荣归故里。”
　　“去你妈的荣归故里！”萧彧猛地捂上耳朵，整个人不停地发抖，良久，他喘着粗气吐出一句话：“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让我为你所用的时候，你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先是利用我揪出了楚国在朝廷多年布下的人脉，让楚王不再相信我！再用修官道的事情，激起藩国的怨气，让我站在诸位藩王的对立面，离心离德！我能倚仗的人只有你了，所以你一定要我去平楚王叛乱，逼着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萧彧恨极，破口大骂道，“明烛南，你真是好歹毒啊！”
　　“萧彧，这世上有一种人最令人不耻，那就是凡事不反省自身，反而将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的人！”明定眉头挑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你从楚国被贬至京城，本该安分守己地修书，但你非但不如此，反而多番试探，妄图陷我于死地。后来发现不仅扳不倒我，反而让楚王多年的布局毁于一旦，于是你慌了，生怕身后没有靠山，于是便蛰伏在我手下做事。赵王和卫王刚入京你便和他们暗通款曲，后来赵王败落，你又立刻明哲保身，划清界限。萧彧，你太自私了！满脑子算计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一有风吹早动便左右摇摆，无正身之本，无长远之义，谁敢让你当盟友！”

　　萧彧的目光从地面移到明定的脸上：“所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从来都只是为了利用我！”
　　明定：“连自己的父亲都能背叛的人，谁敢相信！”
　　“不要提他！”楚王之死是他的逆鳞，刚一触碰便又开始抖，萧彧咬住手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没有背叛他，是你！都是你！是你逼我去的战场，是你逼我杀了他！”

　　“果真如此吗？我是握着你的手去捅楚王和世子了吗？”明定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说出的话毫不留情，“你无非是受不了军中白眼，所以狠下心献计攻打楚军。你看楚王兵败如山倒，又想占斩杀敌首的头功，所以痛下杀手！你在举剑杀亲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是你即将到手的楚王之位吧！”
　　“你闭嘴！闭嘴！”萧彧捂着耳朵咆哮。
　　“人是你杀的，路是你选的，现在在这里惺惺作态给谁看？三公子，若是要当坏人，那便彻底些！像你这样做尽坏事，还捧着一滩烂掉的良心和稀碎的脸皮给自己立牌坊的人，呵！”明定轻笑了一声，“明某人之前还真是高估了你！”

　　萧彧的手指被他咬得全是血，他含混地发出“咯咯”的声音，如同被割了舌头一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三公子，不多日会有人护送你回楚国，咱们就此别过吧。”明定不想再跟他啰嗦，站起身来往外走。
　　“明定！”萧彧突然嘶哑着叫出来，“你……会遭报应的！”
　　“叛国弃家，无忠无义。弑父杀兄，无亲无子。”明定淡淡地说，“遭报应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