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藏大千

82、棋局

　　天子生辰将近，萧济一反之前三年“一切从简”的态度，下旨命各路诸侯入京庆寿。此间传言纷纷，都说天子是借此机会要将藩王一网打尽。
　　各国藩王纠结非常。进京无异于羊入虎口，原北庭王军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布在京城，届时天子要杀要刮，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但若是抗旨不尊，就是明明白白的大不敬，等于给了天子一个处置他们的借口。
　　楚王上表天子，说是年迈体弱，又染了风寒，不宜入京面圣，一切心意皆由第三子萧彧代表。赵王一直在京城，倒是不纠结。卫王不像楚王势力雄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入京。其他藩王听闻消息，也纷纷准备入京，反正皇帝要发难，有赵王和卫王顶着，也波及不了他们。

　　一日散朝，萧济留了明定、吕青原、徐让等人议事，顺便用午膳。吕青原跟明定闲聊，说起前几日在路边吃的烤红薯，香甜可口，勾得人馋虫大动。
　　天气已至春末，即使在室外也不觉寒冷。萧济命宫人在御花园放置烤炉，君臣四人围炉烤薯。
　　红薯的表皮变成焦黄色，裂开缝隙，粘稠的蜜糖滴在炉旁，香气迅速蔓延开来。
　　“青原兄，还是你会吃！”明定欠身要去拿长夹。

　　“你着急什么？小心烫手！”萧济先一步夺了夹子，从炉子里夹出一个烤透的红薯，众人一哄而上，分抢而食。
　　“托丞相的福，臣竟然能吃到陛下亲手烤的红薯！”吕青原满足地说，“这烤红薯最好吃的地方，就是皮，烤的黏软流心，口感和甜度都是一绝！”
　　众人试了试，果然如此。明定奇道：“青原兄，为什么你这么会吃，还不胖呢？”

　　“吕大人每日晨起练功，养生得很！”徐让笑道。
　　“那孔轻应该跟青原兄多学学，”明定眼巴巴地看着萧济手里的红薯，不忘吐槽孔轻，“他都快胖成球了！”
　　徐让：“孔大学士学富五车，自然大腹便便！”
　　明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济把红薯掰开，递了一半给明定，笑着说：“你这么埋汰孔卿，回头仔细他找你算账！”
　　“这好办！”明定挑了个头最大的红薯，冲刘有才招招手，“有才公公，劳烦差人把这个送去孔府，让他尝尝，这是陛下亲自烤的红薯。”
　　“吃人嘴短啊，二爷！”徐让笑道。
　　吕青原接道：“还是借花献佛！”
　　连萧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仲宣还没给我送生辰礼呢，怎么就先收我的东西了！”

　　说起这事，明定突然问：“卫王还有多久入京？”
　　“大约还有十日路程。”吕青原说，“听说卫王此次带了位幕僚，名唤袁樑。”
　　“袁樑？这是哪位？”徐让愣愣地抬头。
　　“袁樑，字季文，桂州袁氏第三子。”吕青袁想了想，从记忆深处挖出了这个人，“听说此人最爱眠花宿柳，是风月场的常客。”
　　“非也非也！”明定拍拍手上的烤红薯灰，“传言有误啊！桂州与京城远隔千里，诸位不知道也正常。”

　　萧济：“阿定，你怎么知道他？”
　　“我十七岁游访桂州时曾与季文有几面之缘。”明定吃完红薯，捧了碗热粥来喝，边喝边说，“此人通透豁达，文武双全，是卫王左膀右臂。”
　　吕青原不解地问：“若果真如此，为何这位袁樑不考取功名，反而甘愿做藩王的幕僚？”
　　“季文生性纯孝，祖居桂州，不忍离乡太远。而且他夫人亦是桂州人，季文他……呃……”明定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其余三人支起耳朵。
　　“季文他……”明定叹了口气，“惧内。”

　　“惧内……”萧济琢磨了一下，“这倒也正常。”
　　“就是！惧内……惧内怎么了？”徐让看了萧济一眼，立刻说，“好男人才会惧内！”
　　吕青原连连点头：“怕老婆的男子有出息！”
　　明定：“……”
　　明丞相不欲跟这三位继续讨论“惧内”的问题，转而说起了袁樑的生平。

　　十年前，明定在桂州游历，袁樑慕其高名，曾邀明定在十万山水之间、流水竹筏之上对饮吟诗。两人年纪相仿，一拍即合，极为投缘，这后果就是，两人都喝多了。
　　明定做什么事情都留三分余地，喝酒也不例外，总归留了三分，没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他记得袁樑醉酒后仰躺在竹筏上，先是留了两行清泪，然后开始抽泣，最后简直是抱着明定的大腿痛哭流涕。
　　明定吓了一跳，细细问了才知道，原来这位仁兄有情伤。桂州原有袁、任两大家族，袁家属清流一族，百年书香，不问政事。任家从政，历代在桂州为官。任家有一位小姐，与袁樑青梅竹马，两家门当户对，本打算结为亲家。那几年桂州那几年匪患猖獗，一日任家小姐出门上香时，不幸被土匪掳走，从此再无音信。

　　袁樑与任家小姐感情甚笃，自然悲痛欲绝。这之后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但袁樑发誓除非寻回任家小姐不然终身不娶。为此他违背了家中长辈的意愿，执意进了卫王府做幕僚，为的就是想肃清匪患，同时借卫王的势力查探任家小姐的下落。
　　只是事与愿违，当袁樑终于破了山匪大营，山匪头子却说他们早就把任家小姐卖到烟花之地，现在亦不知她在什么地方。
　　名门闺秀流落风尘，令人唏嘘，袁樑悲愤欲绝，但依然没有放弃寻找心爱之人的下落，只是天下之大，又去哪里找呢？袁樑本想行走四方继续找，但他入仕已是犯了家族大忌，家中长辈坚决不许他再离开桂州。家族牵绊，加之卫王赏识，亦不愿放他离开，所以袁樑便一直留在卫王府做事。

　　吕青原情感丰富，听到这里已经快哭了：“丞相，然后呢？季文兄有没有找到任家小姐？”
　　明定喝了口茶：“已经找到了。”
　　“果真！”吕青原很激动，“怪不得都说这袁老三转性了，原来是找到了心爱之人！”
　　连萧济也忍不住八卦：“什么时候找到的？”
　　“四年前。”明定看着他笑。萧济一愣，四年前那会儿，正是京城大乱的时候。
　　“可是，倒是没听说袁樑娶妻的消息。”徐让疑惑。

　　“哎！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吕青袁脸色不好，“无非就是家中长辈不满任家小姐的经历，从中作梗！”
　　“正是。”袁樑出身大家，任家小姐却无清白，袁家一直不同意他娶任家小姐。碍于家族情面，两人未行嫁娶之礼，但袁樑十分专情，为了任家小姐从祖宅搬出来，待任家小姐皆以夫人之礼。
　　吕青原感慨：“季文兄真男儿也！”
　　明定笑道：“这次待季文入京，青原可与之长谈！”
　　“好好好！”吕青原和徐让用完午膳，又说了一会话便告退了。

　　萧济瞧着明定的神色，总觉得他有未言之语，等两人走后，萧济悄悄问：“阿定，袁樑这次入京，是不是你的意思？”
　　“不错！”
　　“阿定，他从来不出两广地界，你是怎么说动他的？”萧济狐疑道。
　　“我说了，季文惧内嘛！”明定转身往屋里走，准备午憩。
　　“惧内？”萧济亦步亦趋，“难道你说动了他夫人？他夫人……为何会听你的？不对，阿定！你跟他夫人是何时认识的？七年前……你跟他夫人认识这么早？！”
　　“……”明定甩甩袖子，没理会天子的质问，进屋睡觉取了。

　　十日后，卫王萧桓抵达京城，入住流园。萧桓进宫拜见过皇帝后，便先后与萧彧、赵王密谈。
　　消息传来的时候，明定没什么反应，第二日约了徐让和萧彧在尚书台商谈官道修整之事。
　　“丞相，前期三公子已经到各地去查探，”徐让坐在一旁，看明定和萧彧对弈，“四方官道均已动工。”
　　明定：“辛苦了！依三公子看，可有什么不妥？”
　　萧彧落下一白子，说：“依在下看，有两件事需特别注意。”
　　“哦？请讲。”

　　萧彧：“一是有些私道需要和官道合并，修整期间道路不通，近来多有商队抱怨。”
　　徐让：“商队和官道的冲突下官也略有耳闻，这道路不畅确实对商队不利，可否加快工期？”
　　萧彧接着说：“在下也这么想，这就会牵扯到第二件事情，劳力。官道修整工程繁重，需要大量劳力，而且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劳力需要安排两批或三批，轮流劳作，目前的人手不足。下官在想，朝廷已经多年没有征战，是否可命部分士兵解甲，充作劳力？”

　　明定瞥了萧彧一眼，目光淡淡，透着凉薄。萧彧觉得周身一冷，手中的棋子迟迟不敢落下。
　　“有些道理，”明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北庭军干系重大，若是陛下知道三公子想让北庭军修路，应该不会答应。”
　　“岂敢劳动北庭军？”萧彧看着明定的脸色，硬着头皮说，“听闻大司马部长期在东南部署，如今四海安泰，天下归心，沿海早已无战乱，或许可调大司马部……”
　　萧彧话没说完，明定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至于卫王和萧彧的密探内容，自然也不必多问。北方一向由北庭军镇守，藩王不敢也无法插足。他们的势力主要在南方，而房昭靖率部驻守东南沿海，已经是对他们不利，所以藩王才会想办法把房昭靖踢开。

　　“四海安泰，天下归心。”明定打断萧彧的话，“若是大司马不在东南，怕是就没有这个局面了。”
　　萧彧脸色有些难看，应道：“是这个道理。”
　　明定“啪”地落下一字，对萧彧扬眉道：“三公子，你输了。”
　　萧彧回神看向棋盘，自己的大片白子已被围住，他心思不在棋盘之上，挤出一丝笑说：“丞相棋艺卓绝，在下不及。”

　　“不见得。”明定一颗颗将棋子收拢在掌中，对萧彧说，“方才三公子有两条路，若是走另一条，则胜负难分，可惜三公子选了这一条。”
　　萧彧心中一凛。
　　“棋局乃小事，”明定将棋子倒入棋罐之中，响起一片玲珑之声，“只是三公子需记得落子慎重，切莫走错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