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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生离 ...

  •   两日后,萧济召文武百官于宣政殿上,押反贼王承与谢巍于大殿之中,这两人亲口将如何伪造西狄信件、栽赃陷害明家通通说了一遍。萧济下旨将此间案情印刷成策,昭告天下。王承和谢巍皆判腰斩。
      当日从朝堂回去之后,明定立刻命人收拾行装,赶赴江南。消息传到萧济那里时,他着实愣住了。
      明定是跟他说要回江南,但怎么会这么着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想起那日在王家私牢中明定被掐住脖子的一幕,萧济突然心头狂跳。一直以来,他好像都忽略了一个事情,那就是王伯封那日究竟做了什么?
      王伯封挑了如此紧急的关头去见明定,要说没有灭口的心思,是绝不可能的。而自己,到的真的及时吗?
      这段时间明定一直找各种理由不愿意见丁斯时,各种事情也说是越快越好。他究竟在着急些什么?
      那夜明定突然进宫,事无巨细地交代了种种事宜,还有之后销魂蚀骨的温存……

      萧济不可避免地想到四年前与明定初见时的刺杀。在那场王承主导的刺杀中,射向他的箭矢也是淬了毒的,还是南疆的秘毒。
      如果!如果王伯封也给明定做了什么手脚呢!想到这一点,萧济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
      “拦住明府的马车!”萧济大步向外走,语速又气又急,“要快!”

      刘有才迈着小碎步跑进来说:“陛下,王承说要见您!”
      梁钧回道:“陛下有急事,没空见他!”
      刘有才结巴道:“他……他说事关明大人,有天大的事情要跟陛下说!”
      萧济猛地顿住,目光里像冒了火:“他在哪?!”
      “在……在死牢!”刘有才承受不住天子之怒,腿一软跪在地上。
      萧济二话不说,抬脚就走。“去死牢!”

      明定只带了季初一人,随身也并没带什么行装,季初一路心惊胆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车就这么风驰电掣地跑了大半天,明定突然开口:“到哪里了?”
      季初吸了吸被冷风吹得发僵的鼻子,回道:“二爷,要城南的烟山了!”
      “先停车吧!”
      “好嘞!”季初掀开帘子,“二爷是要去拜会孔大爷吗?”

      “不是。”明定淡淡说了两个字,便闭口不再说话。烟山的冬景依然绝美,枝头积雪初融,在阳光下变成闪烁的冰晶。
      只是再美的景色,此时映在明定眼中已是模糊一片,他眯起眼睛,朦胧中看见孤舟和草亭,他曾在此处与孔轻垂钓,与萧济闲谈。
      从今以后,故人美景,都与他再无关系了。
      明定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已重重倒在地上。耳畔似有马蹄疾驰之声,他努力睁开眼,恍惚中看见了萧济惊慌失措的面孔。
      “是梦吧?一定是梦……”明定闭上眼,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承德宫中燃着袅袅的安神香,只是并不令人神安。年轻的天子安静地坐在一侧,气氛压抑得可怕。
      丁斯时收回搭脉的手,他平日里总是像个老顽童一般,但此时脸色却前所未有的沉重。
      “回陛下,二爷确实身中奇毒。”丁斯时斟酌了一下说辞,到底还是说了实话,“此毒名为碾作尘,极为阴狠。”
      萧济的脸不可抑制地痉挛起来,露出可怖的神情,他死死掐住头,想起了天牢中谢巍说的话。
      “王伯封不知从哪掏出一刻药丸,掐着二公子的脖子塞进了他的嘴里。说是十日之内,中毒之人先疯后傻,如同痴呆,最后全身筋骨尽碎,化成一滩烂泥。”

      他多么希望谢巍说的全是假话,这人为了活命,满口胡言乱语也并非没有可能,当他抱着这样一丝希望追上去,看到的却是明定怆然栽倒在地的模样。
      明定静静地躺着,面容平静,毫无知觉。萧济痛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就像被人剜了一个窟窿,将心活生生掏走一般。
      这些日子,你就是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安排好一切,准备离我而去的吗?那我得知真相时,又该怎么活下去?
      “先疯后傻,筋骨尽碎。”我的阿定,你该有多害怕啊!

      “阿定为何会晕厥?”按照王承的说法,中毒症状中并无晕厥这一条。
      丁斯时痛惜地说:“二爷心志之坚定,非比寻常。中毒之后,他神智受扰,只得靠自身苦苦支撑,两相抵抗,必然头痛欲裂,非常人所能忍。这几日忍下来,应是痛得生生昏过去了!”
      “这毒如何解?”萧济不忍再听,死死盯住丁斯时,“必须要解!”

      丁斯时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为难地说:“此毒没有对应的解药,但任何毒物,以银针祛之都有功效,经年累月下来倒也不是不能解。只是中此毒者,发作甚快,十日之内必死无疑,且死状凄惨。老夫可以银针解毒,但是时间不够!”
      “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萧济全身绷得像拉紧的弓,脸色毫无血色。
      丁斯时想要摇头,在目光触到萧济时又动摇了。他眼中含着一丝希冀,脆弱地撑起了这个人。若是自己将这一丝希冀拔掉,毫不意外,这位年轻的帝王会摧枯拉朽一般垮掉。

      丁斯时在戍戎的这些时日,救过重伤的萧济,也旁观过两人相处,心知这两位情谊之深重。如果这位明二爷救不回来,天知道皇帝会不会直接抛下江山,随他而去?
      “有法子,对不对?!”萧济看丁斯时没说话,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这……”丁斯时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如今唯有一法可试。”
      萧济忙问:“什么法子?”
      “以毒攻毒!”

      丁斯时的话一出,萧济的呼吸瞬间一滞。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以毒攻毒,要么活命,要么就是加速死亡。
      “老夫这里亦有一位奇毒,名为‘寤寐’。人服下之后,如入沉酣好梦,知觉全无,呼吸、血流停滞,与死人无异。”丁斯时严肃非常,“老夫想用此毒强行阻断‘碾作尘’之毒性,再用银针拔除毒素,一两年的功夫,‘碾作尘’便可解。”
      萧济听了,并无喜色。既是以毒攻毒,那“寤寐”之毒如何解?

      果然,丁斯时接着说:“此法极为凶险,‘寤寐’之毒只能等‘碾作尘’清除之后再解。‘寤寐’在体内时间越长,人越难清醒。之前也有人用此法解毒,只是天长日久,毒虽然解了,人却醒不过来。最多三年,三年不醒,便再无生机。”
      “况且二爷中‘碾作尘’之毒已有六七日,毒素深入脑髓,就算之后醒过来,也不能保证与之前一样,可能痴呆,可能疯傻。”丁斯时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寤寐’是大寒之毒,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二爷清醒过来且神智正常,身体底子也只剩一层,从此畏寒多病,再无康健之躯。”

      季初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了,他抽噎着说:“二爷在马车上,交代了三件事,我当时想不明白二爷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现在终于明白了!”
      萧济眼眶通红,问:“哪三件事?”
      “第一,是说江山不易,请陛下一定要坚定心志,以社稷为念。第二,二爷说自己缘浅福薄,要小人将此物还给陛下。”季初捧出一只锦盒,萧济打开来看,是那只血红玉蝉。
      “第三呢?”萧济问。

      季初哭得说不下去:“第三……二爷说自己不忠不孝!枉为人子,不堪为臣……无颜面对父兄,不必葬入明氏祖坟。死后……将他焚骨成灰……在……在万仞山前的贺兰草原上……随意找一处,埋了就行!”季初难以自己,哭着跪倒在地。
      安社稷,拒君心,托后事,三件事明明白白,了了交代了自己的一生。
      萧济将那枚玉蝉拿起,重新套在了明定指节,他摩挲着明定冰凉的手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重重说道:“就按你说的法子治!”

      不管如何,总有一线生机。让他亲眼看着明定魂飞魄散,他做不到,也绝不能!
      身子差,他可以慢慢养,名医珍材,他不信养不回来!
      丁斯时点点头,他飞速开了一张药引,交与刘有才煎煮。又取出一包黄色的药粉,倒入药引之中搅匀。
      “朕来吧!”萧济将明定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接过药碗,准备亲自喂明定服下。突然间,明定剧烈地挣扎起来,双目睁开,眼中一片懵懂茫然。
      萧济心疼得无以复加,他重重搂住怀中之人,在明定额侧落下一吻:“别怕!”

      许是听懂了这两个字,明定浑身一松,再无挣扎之意。
      “快!”丁斯时上前托住药碗,帮萧济将药喂了下去。
      萧济缓缓将明定重新放倒在床榻上,握住他的手贴在心口。
      别怕。
      如若有朝一日你醒来,注视我的不是往日清明的眉眼,一模一样的躯壳里装的亦不是曾经的灵魂,我就先送你离开,再随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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