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藏大千

68、诀情

　　明定缓缓抬头，眼中光华凌厉，似有千钧：“有人想安居一隅，就有人想出人头地。有人想墨守成规，就有人想除旧迎新。对付世家大族，从来酷吏最是有用，这些人家见不得的人事情太多了，看着强硬，其实胆小如鼠。你找几个领头的开刀，见了血，不怕其他人不听话。”
　　萧济深以为然，目前局势危急，国库空虚，他没有时间跟这些人耗。他必须尽快掌握主动，将朝政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你要请孔轻来，也是有这个原因？”萧济突然想明白了，“你早就都算好了是吗？”

　　古往今来，都知道帝王用酷吏是为了什么，夺权利器，但是却往往为人所不齿。无论怎样，用酷吏都要挨骂名，请了孔轻来，希望孔轻可以妙手回春，将这件事美化一些。
　　名正继位之事，笼络文人之心，启用清流之人，美化酷吏之实，一举四得。
　　“酷吏是天子走狗，”明定正襟危坐，“虽说兔死狗烹，但若他日可以留这些人一条性命，还望陛下念及他们相助之情，千万留情。”

　　人人都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是用无数人堆砌的最为璀璨的华光。要用的人，要弃的人，要杀的人，要保的人，人命在权力面前，是最一文不值的。
　　萧济想起在戍戎的日子，每一次出征，清点死去的王军将士，他都发自内心的悲伤。但是夺权路上的这些人，谁会为他们悲伤？
　　极深极深的冷，身处其中，如落万丈冰原。萧济突然握紧了明定的手，幸好……幸好自己身边还有他，不然自己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在觉得厌恶的时候，在心痛的时候，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只要他陪着自己，自己就还有力量继续走下去。

　　“戍戎那边，你怎么想？”明定将手伸向暖炉，夜已深，到了最冷的时候。
　　萧济揽住明定，让他坐得更省力些：“你之前的那一仗赢得实在漂亮，西狄从此再也翻不出风浪。我把旧部都先放在西狄，他们熟悉边境的情况，有变故也好应对。另外我想派程老将军过去，王军没有主将可不行。”
　　明定赞同：“廉颇年七十，尚能食一斗米十斤肉。程老将军威望极高，目前也只有他对西狄有震慑。”

　　萧济重重点头，他心中隐隐有些奇怪，为什么明定今夜会突然进宫，为什么会跟他交待这一件件事情。
　　不安，但是无从捉摸。明定继续说：“目前急需解决的是朝中党派纷争。大周自开国至今一百余年，以明、沈、王、魏、陶为五大族。沈太公推崇中庸之道，并不醉心权术，不足为虑。魏、陶两家是姻亲，进退一体，合则势大，分则无忧，还需想想办法……”
　　话未说完，一双手覆上他的眼睛，明定听见萧济低低地说：“明大人是怎么了？不是说今天特意过来陪我，怎么说起这些事情滔滔不绝？我可看不出你是来陪我的。”

　　视线被阻挡，触觉无限放大，明定觉得萧济的手温暖如春水，抚过自己的脸颊，停在耳后，带着撩人的痒意。
　　明定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头微微仰着，双唇颤抖着分开，似在诉说渴求，拉下萧济印了上去。
　　萧济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愣了一瞬，立刻热情地回应起来。唇齿缠绵，升腾起撩人的热度，暖炉中的炭火霹雳巴拉地爆开，就像此刻萧济的心脏。
　　衣衫半解，胡乱团成一堆丢在地上，青丝铺面，未曾结发已然结发。
　　明定双手扣住萧济的后背，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今天为什么说这些？”萧济故意不让明定好受，逼着他说实话。
　　他们太了解彼此，哪里反常一眼便知。
　　从来都是这样，萧济几乎有些恨意。一个人拿主意，一个人做决定，性格硬得像石头，这人明明在自己身下，却怎么也抓不住。
　　萧济转过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哀伤彻骨，明润地似要滴下泪珠。

　　“怎么了？”萧济心头悚然。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明定合上眼睫，掩饰住情绪不让萧济察觉：“累了。”
　　“怪我！”萧济后悔刚刚太过。
　　明定摇摇头，手指滑动，抚摸过一道道伤疤：“还疼吗？”
　　萧济拉下明定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住：“这点伤算什么？我皮糙肉厚的，就跟挠痒痒似的。”

　　明定闭目养神了片刻，睁开眼道：“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明定的手瞬间被握得生疼，萧济顿了一下问：“什么事？”
　　“我想请你召集文武百官，让王承和谢巍当朝说清明家冤案的原委。”明定眼中闪过痛意，“虽说这件事人人心里明镜似的，但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总要始作俑者清清楚楚地说出来，还我明家一个清白！”
　　“这是当然！”萧济松了一口气，“我也有此打算，准备登基之后立刻着手此事。”

　　明定打断道：“此事拖不了这么久！”
　　萧济：“你想安排在什么时候？”
　　“两日之后，”明定偏过头去，“越快越好！”
　　萧济虽有些奇怪为何要这么着急，但并未多问。
　　“这件事情之后，我想回江南。”

　　萧济大惊失色，撑起上半身看向明定，“怎么突然要回江南？”
　　“父兄皆丧，我要回乡守孝。”
　　“要回去多久？”
　　“三年。”
　　“不行！”萧济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父亲和兄长因我而死，不回乡守孝，我心烦忧，难以为安。”明定平静地望着萧济。这目光仿佛一排排的小刀子，整整齐齐地落在萧济心头，扎得心密密的疼。
　　他一把将明定重重搂在怀中，说：“不要胡说八道！明大人和太傅受奸人迫害，与你有何关系？你绕道万仞山北侧伏击，一举解决了西狄大患，若是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也只会为你骄傲，不会怪你。”
　　萧济感觉脸侧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怀中之人在微微颤抖。

　　“你若是真的打算回乡守孝，就回去吧！江南风景秀美，最适合散心，你好生修养。三年之后，我去接你！”
　　萧济转念一想，明定回江南也蛮好的。新朝的事务千头万绪，明定若是跟着自己在京城，一定又要没日没夜的操劳，不如回江南，安心修养。
　　“多谢！”明定重重地说。

　　三年说长也短，说短亦长。三年之中，你有江山万里，有忠臣良将，请一定要忘了我。
　　因为三年之后，我并不会回来。
　　王氏虽死，我亦不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