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藏大千

66、逢生

　　萧济带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王伯封死死掐住明定脖子的这一幕。他吓得心胆剧烈，拔出剑扔了出去，正中王伯封后心。梁钧射出两箭，结果了架住明定的两人。
　　王伯封死死盯着明定，脸上是近乎癫狂的快意，他嘴里涌出大量鲜血，大笑道：“我……我在下面等着你！”他猛地栽倒在地，浑身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阿定！”萧济被吓飞的魂还没彻底回来，他两三步跑到明定身边扶住他。明定方才被掐得窒息，这会儿缓过来，猛地背过身咳嗽，整个人干呕起来。
　　“阿定！”萧济这会手都是抖的，他无法想象要是再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只是回想方才的情形，都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便宜他了！”萧济看着地上王伯封的尸体，恨道，“真应该将他和他爹一起千刀万剐！”
　　猜到萧济心中想法的谢巍又呜呜地叫了起来，萧济拧眉道：“什么东西？”

　　程周野拔掉谢巍嘴里的破布，谢巍爬起来跪在地上，谄笑道：“殿下，小人谢巍！”
　　“谢巍？”萧济目光一凛，反问道，“你怎么还活着？”
　　萧济这话很是有些讲究，他没说要杀了谢巍，但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谢巍不该活着的意思。侍卫们都是跟着萧济的老人了，立刻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拖住谢巍就要动手。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萧济的手上，萧济立刻反手握住。明定撑着墙缓缓直起身：“先留他一命，我还有用。”
　　萧济本就是想杀了谢巍替明家报仇，明定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坚持，立刻点头说好。
　　谢巍大喜过望，连声道：“多谢陛下！多谢明大人！”
　　明定面色苍白，只有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萧济担心得要命，顾不得别人在看，抬手试了试温度，大惊道：“怎么这么烫！阿定，你发烧了！老丁呢！快把他叫来！”
　　“不许去！”明定突然厉声道。梁钧顿住脚步，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萧济蓦然有些心惊。四个月未见，思念在月色下蔓延开来，但明定的神色却那么悲伤。仿佛这不是久别重逢，而是生离死别。
　　“怎么了？”萧济小心翼翼地看他。
　　“别去……”明定声音轻下来，露出一抹笑说，“我想回家了。”
　　这笑意清浅得像一个幻觉，随时就会碎掉。萧济心揪成一团，不愿违拗明定的意思，一连声地说：“好好好！先回家！”
　　马车在明府门前停下，启林急急忙忙地冲过来说：“殿下！陛下……陛下怕是不大好了！宫里催着您赶紧回去！”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明定对萧济说：“殿下快些回去吧，我这边没事的。”
　　萧济点点头，看着他进府，看着他说：“你好生歇息，什么都别想，我很快回来！”
　　黑夜如同一道帘幕，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当夜，皇帝驾崩于承天殿，这位大周曾经的最高统治者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刻。
　　萧钦这一生，文不成武不就，对不起江山，也对不起亲人。他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应该就是将皇位传给他的五弟。
　　历史上有很多伟大的君主，都选择了错误的继承人，导致流血漂橹，生灵涂炭。他虽然软弱昏庸，但至少，最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皇帝，驾崩！”

　　众人乌压压地又跪下去，啜泣声在承天殿中蔓延，混着真心与假意，淹没在洪流之中。
　　萧济脸上一片冰凉，触手一探，竟是满脸泪水。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位血亲，刚刚永远地离开了他。
　　对这位皇兄，他真心的敬爱，但也无数次地心生无奈。现如今，这些复杂的情绪都随着生命的逝去消散如烟。
　　“陛下！”梁钧神色复杂地说，“王夫人自缢了！”
　　这个女子的一生矛盾而复杂。她深爱先帝，却亲手喂他服下毒药，将他送上黄泉路。她本无意夺嫡，却一步一步按照父亲的指示机关算尽。到如今满盘皆输，先帝念及旧情，留她一条性命，准她迁居合陵，她却舍下幼子，决然追随先帝而去。

　　“刘公公，也去了！”作为先帝生前的近侍，刘德丰在王承身边忍辱负重，背负着走狗的骂名，行的却是忠君的正道。如若没有刘公公的鼎力相助，这场惊心动魄的勤王结局如何，尚未可知。没想到尘埃落定之际，他却能舍下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了结自己的性命。
　　“刘公公有个干儿子，名唤刘有才。据他说，刘公公死前曾说，这辈子只想老老实实地服侍先帝，可算能得偿所愿了。”
　　人性善恶，终难分辨。萧济沉声道：“厚葬了吧！”
　　“是！”

　　萧济与明定说很快回来，自己却没做到。没什么别的愿意，就一个“忙”字。先帝丧仪，新帝登基大典，功臣的封赏，乱臣的处置，边境大军的安置等等，事情实在太多，六司把萧济围了个团团转，不给他一点休息的时间。
　　饶是萧济如此精力旺盛的人，也被这铺天盖地的工作量打蒙了头。他在天昏地暗中还追着梁钧问：“丁斯时可去看过阿定的身体了？”
　　梁钧无奈道：“明府大门紧闭，不见任何人。不过二爷传了话出来，说是无碍，请陛下不必忧心。”

　　萧济转念一想，明白了。朝堂大局已定，北庭王登基做了皇帝，他的旧部便是现在炙手可热的红人，而明定，更是其中之最。送礼的、巴结的、请安的络绎不绝，明府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明定心情不佳，想来是为了躲清净，才紧闭大门，不需人打扰。
　　萧济仍是不放心，说：“今日怎样也要抽出两个时辰，我带着老丁亲自去瞧一眼才能放心。”
　　梦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萧济这一日从卯时便被礼仪阁主事大司礼邓素堵住，商议登基的种种事宜，连带着，一通讨论下来，结束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萧济头疼地问：“什么时辰了？”
　　梁钧苦着脸说：“亥时了！这时候二爷怕是已经歇下了！”
　　“罢了罢了！”萧济心里挂念着明定，但一天都走不开，不免有些焦躁，怒道：“今夜寅时，我就偷偷出宫去，看明天他们谁能烦我！”
　　梁钧想说这不太合体统，但转念一想，自家主子不成体统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样，索性闭嘴，劝道：“那今夜先休息吧！”
　　“不睡了！”萧济吩咐，“把没看完的折子搬到承德宫，今夜通宵，谁也不许打扰，明日出宫看阿定去！”
　　梁钧心中叫苦不跌：“您不睡觉，我想睡觉啊！”但他啥也不敢说，老老实实地替主子关上偏殿的门，立在殿外候着。

　　刘德丰的干儿子，刘有才也在殿外等着，梁钧出来见到他，两人皆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苦笑。
　　不多时，小太监贵方匆匆跑过来，刘有才斥道：“慌慌张张地什么样子！脚步放轻些，陛下正烦呢！”
　　贵方着急说：“有位大人要见陛下！”
　　“嘘！”刘有才让他小声，不耐烦地摆手，“刚刚没听到啊，陛下说了今日谁都不见，让他回吧！”
　　“我说了！”贵方挠头，觉得这事可真难，“可那位大人坚持不走，一定要见陛下，还让小的过来跟梁统领通报。”
　　刘有才奇怪了：“哟，是谁啊？”

　　贵方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他不说。”
　　梁钧问：“他说见陛下是为了何事吗？”
　　贵方摇头：“也没说。”
　　刘有才骂道：“糊涂东西！梁统领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赶紧去问清楚所为何事！”
　　贵方为难道：“我问了，那位大人不答。”
　　梁钧想了想说：“去看看也无妨，这么晚了，估计是哪位大人有要紧的事情需面呈陛下。”

　　刘有才点头称是，带着贵方跟着梁钧迎出去。才刚过偏殿转角，就看到一人站在大殿阶下，微微扬着头，月华洒在他身上，柔和了光影，更显得清寂。听到脚步声，明定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梁统领。”
　　刘有才只觉眼前一花，梁钧“噌”地窜了出去，边跑边道：“这个时辰二爷怎么来了？！”
　　刘有才头皮发麻，脊背迅速窜上一层冷汗，他扑通跪下行了大礼，又拉着贵方给明定磕头：“不知道是二爷来，奴才们有眼无珠，请二爷发落！”

　　“做事尽责，何错之有？” 明定伸手将二人扶起，看向面前的宣政殿，笑着对梁钧说，“梁统领，陛下尚在殿中？”
　　“回二爷的话，陛下尚未歇息，还在宣政殿批阅奏折。”梁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二爷别取笑我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梁钧就成！”
　　明定：“那怎么行？禁军关系重大，你自己也要快些习惯才好。”
　　梁钧立刻点头应下。

　　刘有才听得暗自心惊。梁钧是自小跟在陛下身边的，陛下一登基立刻就封了他做禁军统领，掌管宫城防卫，是陛下极为信任之人。这位梁统领平日里不苟言笑，做事情极为稳妥，还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生涩的神情，也从未见到他对哪位大人这么上心。
　　“二爷请跟我来。”梁钧一路引着明定进殿。
　　“陛下近来很忙碌吧？”虽然是疑问，但明定语气是确定的。
　　“是。”
　　“每日能睡几个时辰？”
　　“大约两个时辰，有时遇到急事，通宵达旦不眠也是经常的。”梁钧绕过大门，朝后殿方向走，“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劝。陛下在后殿呢，二爷请这边来。”

　　天子日常起居，按理是绝不能对外人讲的，但梁钧答得流畅，并无一丝一毫的为难和隐瞒。刘有才心道：“这位明二爷，果然与众不同。”
　　宣政殿分为前殿何后殿，前殿是每日朝见大臣的正殿，后殿是皇帝用来日常办公，商议政务的场所。
　　梁钧轻轻打开后殿的门，明定进去后，反手关上了门，自己在门外站着，对刘有才说：“以后二爷过来，千万别阻拦，也别通报，直接引到皇上跟前就行。”

　　刘有才连连点头，他心细，另外吩咐贵方说：“赶紧去准备暖炉。”皇帝身子骨强健，冬日也从来不用取暖，但是这位爷估计不行。
　　后殿烛火通明，萧济独坐其中，听见脚步声和开门声，不耐地说：“朕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