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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二 研判并调整各类卷宗所占比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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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英故事听得意犹未尽,守着奉茶女官的茶摊不肯离开。女官着急收摊,只敷衍她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张英笑笑,取来天宫宝匣的神旨,勾掉“姜饰”,再描上“苗时雨”三个字。这样一来,奉茶女官能坐上张英的位子,不仅可以开放门户,迎来送往,还能替她收钱管账。

      苗时雨失色,当即跪下。张英又要请她喝茶过桥,苗时雨频频叩首求饶。张英一边宽慰,一边拣上茶摊的行头自己穿戴上,又问起苗时雨,如今什么样的本子能卖上钱。

      苗时雨提笔,伏案写了一段。张英看着那些字,再看看苗时雨的面孔,只觉不寒而栗。

      张英问她为什么这么写。

      “百善孝为先。”苗时雨笑道:“我和大人一样,都认这个理。”

      张英望着旧桥燃烧的白焰,眉间舒展开来,转头奔走上了新桥。临走前,她嘱咐苗时雨照她拟定的时间写下去,她回来时要见成果。

      以下是奉茶女官苗时雨提供的手稿(第一作者为张英):

      事情还是出在亭州。此乃真人真事,绝非编造。说三日前,亭州首富姜家的长女姜饰在长济寺进香时,一时失足,从高梯坠地,人当场摔死了。

      姜饰素日乐善好施,积德行善。出事之前,亭东有个叫吕三的棺材木匠横死了。姜饰还连日在寺内为他超度立牌。如今姜饰遭此劫难,闻者无不痛心怜惜。

      姜家养女赵容惠与姜饰情同姐妹。她不信天命,日夜祈祷,为姜饰作法求寿,进香烧帛不可计数。而姜饰尸身早已僵劲,只能入殓。

      出殡日,数千民众长街相送,一路追随到姜家祖坟。按亭州当地风俗,女子未嫁而死,不得葬于本家陵地。其父姜仲魁为人开明,爱女如宝,违背祖制而令女魂归姜家,德耀门楣。

      下葬之时,奠基的神婆发觉棺椁有异动。当时周遭哀乐声势浩大,众人没有听到坑中传来的声音。神婆不顾忌讳,跳入坑中仔细辨认。那声音听上去纤细孱弱,像是在呼救,后面还跟着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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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饰苏醒后,周遭发生了些怪事。她总是能听见棺材中不断回响的那个名字。而每当她要叫出口或者写在纸上,便感到四肢无力,喉咙喘不过气。

      姜饰沐浴后照镜,环颈的金丝项链若隐若现。而无论是姜府的下人还是父亲姜仲魁,都否认金丝项链的存在。

      平日入夜后,明明未传唤,却时常有下人送来宵夜。揭开食盒,里面往往空空如也,只有文绢和信笺。行文之间,莫名下流,不堪卒读。

      姜饰复生,姜家祖坟在场围观众多,皆以为神迹。复生前后,亭州人多有灵异交感,亡故的亲友托梦后重返家庭,十分热闹。坊间多传,姜饰再生有德,代替神明为人间传讯。一时间长济寺香火鼎盛。平民百姓自家逢七烧盘缠、做法事,各处寺院道观超度的法师僧尼供不应求。

      神迹传得多了,姜饰愈发不安。她私下找到救下她的神婆,询问诸多怪异的缘由。神婆戴着面具,嗓音混沌,不由分说,给姜饰灌下一碗茶汤。

      姜饰边喝边吐,痛苦不已,不断费力撕扯着金丝项链。

      “你看看你,一个名字而已。有命活还怕没名字叫么?”神婆漫不经心,斜睨姜饰倒地挣扎,“冤有头,债有主。难得回来一趟,应当先去给你娘报个平安,尽尽孝心才好呢。”

      神婆离开后,姜饰前往亭州长济寺。姜饰入寺后,吸入寺中香火,咳嗽不断,似乎有比日常更为浓重的硝硫气味。姜饰好歹抵达往善堂门口。堂中三面都供奉亡者灵位,正中是姜饰生母卫褚郁的画像。

      姜饰入内,几番环顾,取下几处,攥在手里仔细看了许久。有一中年妇人,挑担进堂内,上香还愿。妇人跪坐蒲团,口中喃喃,反复感恩一位女神明,哪怕妇人一度轻生,神明也没有放弃她的生命,而是送她回人间,苦口婆心劝她活下去。

      妇人最后说,她已经领悟做人的道理,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说完,妇人起身,从担中取出火盆和炭生起火,又解开一个圆鼓的包袱,丢在火里。尔后妇人离开,火盆中留有余烬,姜饰将手中的牌位送进火盆里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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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赵容惠在长济寺,连续多日为姜饰烧香诵经祈祷。赵容惠听闻姜饰已然康健,赶忙来贺。容惠嘱咐后山厨房,备好姜饰平日进补的汤药和清口的果子蜜饯,又起身焚烧安神香。两人一同用茶,姜饰仍然剧烈咳嗽。其后姜仲魁派人来找,赵容惠前往处理生意上的事务,先行离席。

      不久,寺内有人高呼走水。起火的是寺内留宿香客的卧房。等姜饰赶到,火已浇熄。残垣中暴露出两具尸首。一具已焚坏,不可辨认。另一具面容尚完整,正是方才在往善堂进香的妇人。扒开衣领细瞧,颈上似有绳索的勒痕。

      起火时,有人称见到穿戴傩衣面具的人影穿梭火海,看身型像女子。当时亭州知府刘箴和女儿刘才伶在寺内修禅。经同知王爽讯问,二人也证实确有所见。

      姜饰跪求刘箴不要动用刀兵刑罚。当天并无人纵火,皆因她罪孽深重惹来天灾。她会亲自厚葬超度亡者,还佛门圣地清净。刘才伶也劝刘箴不可触怒天威。同知王爽不以为然。寺庙起火见血,兹事体大。不但要彻查清楚,还要上报给帝京的李伯平李大人再做定夺。

      府衙遂派人验明死者身份。经辨认,死亡的妇人竟生养过杀人犯,死有余辜。此后人人相传,长济寺之火确为天谴,天神降罚只为惩恶扬善,大快人心。至于火场内另一具尸体,在亭州人的口中,那不过是神明修成真身后,抛弃的凡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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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长济寺起火,姜饰受到惊吓,终日闭门不出,时常梦见棺材中的名字和已故的母亲。

      “你娘怕是冤死的,她在路上撞见那人了。”神婆喝口茶,掏出一条金丝项链,交给姜饰,“这东西你在桥上时就认得,我亲手从你娘身上取下来的。”

      姜饰和神婆约在亭州城西面的一处老宅。这里原本是赵家旧址,后来被姜家买下,又转手卖给别人。宅院数年无人居住,早已荒废。容惠常年住在姜府,很少提起过去的事。除了姜饰,她似乎也没有别的亲人朋友,大约只在亭东有些生意场上的熟人。

      姜饰望着神婆点点头。她又和神婆确认了一次,想要她做什么。

      神婆想了一会儿,只叫姜饰还是和从前一样,做个善人便好。姜饰领会神婆的忠告,叫来容惠共享福音。等容惠到赵宅,神婆只和她打了个照面,没多说什么。而后神婆翩然出走,云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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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容惠回到姜家后一直忧心忡忡,似是有事隐瞒。姜饰逼问,才知家中生意受挫,银钱周转不开。姜仲魁北上帝京筹措钱款,只留容惠在府中拖账调停。

      是夜,姜仲魁求财不顺,颓然而归。而自姜家产业不济,风声走漏,府上人心窜动,各怀鬼胎。侍从、家丁等松散懈怠,一时间管理不及,常有疏漏。

      姜饰救家心切,彻夜点灯熬油,绞尽脑汁思索对策。后半夜时,竟有一男子破窗而入。他匆忙提信物前来,自称与姜饰相恋已久,要带她远走高飞。姜饰不愿,男子便要用强。

      容惠领人及时赶到,男子窜逃,不见踪影,未见到歹人的脸。容惠问姜饰可曾记住那人的模样。当务之急,应立去府衙请官兵捉拿,以防他逍遥法外,败坏姜饰的名声。

      姜饰记得,男子面恶,右眉头长了颗铜钱大小的朱砂痣,骇人得很。而此时姜饰愁于家事,有心无力,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终究作罢。

      姜饰感恩容惠相救,第二日便昭告府上,依往年惯例,将她的一应份例交给容惠用,令阖府视容惠为家主。姜饰又找出自己的生辰帖,私自拟了婚书,一并封存,寄往帝京李家。

      姜仲魁得知姜饰联姻李家,一时心痛震怒。而李家来信,聘礼已在路上。半月后,姜饰出嫁,父女依依惜别。姜饰拜托容惠代她照顾好父亲,容惠含泪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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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当夜,姜饰独守空房。一个月后,姜饰归宁。名为归宁,实则是扫地出门。亭州已传开,李家新妇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姜饰婚前便与外男私交甚密,婚后仍互通书信,内容不堪入目。据说李家长子李意安当场捉奸,场面难看。如今只是碍于官宦世家的颜面,不便明说。

      回到姜家,姜饰住进偏宅阴冷的房间。寒冬腊月,无人照顾姜饰的衣食起居。姜家如今是赵容惠管家。姜仲魁娶容惠为继室后,终日在暗室炼药,不问世事。

      赵容惠带了烧炭和补品来看姜饰。随从退下,只留她和姜饰两人。

      “在亭州,我始终是一个人。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亭东却也一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了。”容惠怅然,“兜兜转转,总还是只有你。”

      姜饰笑笑,“你我结善缘,我总会帮你。”

      容惠不忙喂姜饰药,自顾自回忆起多年前赵家蒙难,姜饰舍身相救;又讲到姜饰公然拱手相让一切,令她继承姜家行商的衣钵;姜家亭州周边的生意脉络如今起死回生,她已无能为力;姜仲魁或许一早便有百毒不侵的本事,有桩买卖令他禽兽不如。

      姜饰还在思索,自然地接过容惠的药碗。将要服下以前,药又被容惠夺回去,一饮而尽。

      “她还在姜家。姜仲魁杀不得。”容惠说着,嘴角反出鲜血。姜饰大惊。

      一个时辰后,姜宅失火。火后查验,又有金器失窃。姜仲魁派人搜找,整个姜家不见姜饰和赵容惠,家外也尚未有二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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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济寺主殿,大佛面前突然多了一尊金身塑像,形同姜饰。姜饰背着一个真人等身的人偶,跪在自己的塑像面前,口中喃喃,像是与神像对话。

      话尚未说完,塑像散出炽烈的白光。整个大殿被白光笼罩,不可直视。等众人反应过来,姜饰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人偶瘫在原地。

      刘才伶同在香客中朝拜,在场目睹一切。众人经历白光皆惊骇,四下逃窜。只有刘才伶壮胆上前,揭掉人偶的绑带和面具。

      赵容惠的面孔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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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英回到任上时,苗时雨的成果颇丰。苗时雨比李禄能干太多,不仅利用新桥摆平了账面的亏空,连地库都有充盈的银钱。更值得夸奖的,是她刚向张英提交的“旧桥失火案”结案卷宗。

      卷宗行文清楚明白,关键极为真切,绝不掺假。像是阿文这个名字,本就不存在,翻边整个亭州也不可能找到此人的信息,因而审讯中根本没有出现。旧桥失火,乃是意外。女官李禄监管不力,酿成灾祸,业已引咎自裁。

      “另有亭州姜氏女,假冒神使,滥用神职之权,贪污腐败,肆意流窜阴阳两界,令往生人口倒流,搅乱地府秩序。而后又在人间为恶,作奸犯科,苟且□□,枉顾人命,实乃亭州百年难见的恶女。今罪证确凿,于亭州地府收监,听候天界发落。”

      张英以为这一段写得极好,可苗时雨呈书时却以为不妥。虽说张英出口成章,但卷宗中有关姜家的部分,缺乏旁证支持,且有些环节尚不清楚,如姜饰迫害的具体人员及其动因。而亭州地府尚未有直接采信话本手稿归宗的先例。

      阿文纠正文书中的错漏。她不姓吕,也不姓姜。张英说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文实在做了许多善事,张英舍不得她。不过有人容不下阿文这个名字。名字尽可改,但往后做了官,不宜有前科。为服众,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手稿中还缺些内容。张英要知道,有哪些坏人害了阿文,她好为阿文平反。

      阿文以为清者自清,但有必要严惩作恶之人。姜家长女姜饰首当其冲。其好友赵容惠,以餐食毒害友人,又在长济寺烧纸作法,大行巫毒之术,导致印有死咒的银钱飘散地府各处,引起火害,实在心肠狠毒。

      为伸张正义,阿文已替张英惩戒过赵容惠。张英不满,仍追到新桥的桥头。二赵容惠受到苗时雨教育感化,自愿改过向善,早已过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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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时雨写到赵容惠的背影完全消失,暂停抄录,只在落款署名处预先填好“判官、张英”的字样。自从张英亲临桥头办案后失踪,苗时雨便无从下笔。无奈之下,只好找到姜饰帮忙。

      姜饰在长济寺做事,配享金身,对卷案归宗和人事调动极为看重。张英多年来尸位素餐,卷宗和人员管理极为混乱,二十年内的出生和死亡的籍册都难以查找。

      先前阿文在集市贩茶,颇有做戏的才干。姜饰推举阿文接管卷宗事务。办事处就设在旧桥桥头。如今那边人流少,是个清静之所,利于阿文沉心静气,妥善归置整理。

      阿文的工作很快有了进展。而面对新发现,如何下笔却成了一个难题。阿文坦言自己不通文墨,希望得到姜饰的指点。

      姜饰的岗位非常重要,虽说只是点点灯,喝喝茶,却也不能擅自离岗。书记女官休假前来报,高度评价苗时雨接岗姜饰后,以一抵百,高风亮节,是真正为基层小吏着想的好官。

      姜饰安排好一切,独自前往旧桥。姜饰猛跪在阿文面前,阿文不为所动。

      姜饰致歉,“先前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容惠,我自会承担一切。”

      阿文笑道:“说点人话行么?”

      姜饰问:“你有我娘的下落?”

      阿文彻底开怀,“你该不会以为你娘还没死,像容惠之前那样活在这世上?”

      “可苗时雨让我来寻你。”姜饰一字一句说道:“现在我只能信她。”

      “信她也好,信我也罢。”阿文转回身,不知道从腰间取下了什么。

      旧桥上隐隐传来器皿的破碎。只见姜饰坠下桥去,阿文刹时凭空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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