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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道别 ...

  •   天快要黑下来,被远处一点深蓝衬着,像是泼洒的墨般,晕染开深深浅浅的一片。车窗外,路灯光和街边大楼小店的霓虹交错,光影朦胧间,掠过的景色由陌生到熟悉。

      裹着烟火气的夜风从半开的缝吹进来,额前偏长的碎发被撩开,露出温倦迟沉静到近乎哀伤的双眸。他看着街边化作阴影的大团缀满叶子的枝桠,看见只是走过几次却意外熟悉的路口,行人掠过,留下的欢声笑语仿佛都和之前一样,从未变过。

      也是到这时候,温倦迟才慢了好几拍地反应过来——他快要到了。

      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温倦迟虚握着的手下意识攒起,心脏处传来轻微窒息的感觉,仿佛近乡情怯似的,又或者是想到到了就意味着离走不远了。五指越收越紧,手心里灼烧般的痛感也越来越清晰,温倦迟轻蹙了下眉,却没有松开。

      车再往前开最后一段,通过一个短暂的红路灯后,两人曾停留过的店出现在眼前。

      因为还要拿行李箱,温倦迟让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了十米开外。箱子不重,就是一些简单的衣物之类的,温倦迟提在手里避免发出太大的轱辘声,只不过他一时忘了,或者说根本没在意,用的是那只还疼着的手,于是直接三次伤害。

      把行李箱放在店外死角的时候,能感觉到手心传来的些许血肉撕扯的感觉。这次温倦迟连眉都没皱一下,甚至伸手在里面的衣服上胡乱一顿擦,因为急切力道还没个控制,直到痕迹不太明显时,他拉上外套拉链,换了另一只手去推门。

      百叶窗是闭着的,从外面窥不见里头的情形。所以直到门半开,看见沙发上蜷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温倦迟从接到电话起就一上一下的心才稍微平复了些。

      他快步走过去,单手捧起南肆侧脸的动作却很轻柔,“还好吗?”

      “回不去……”南肆很小声地嘀咕着,目光却没有聚焦,也不知念叨了多久,即使被捧着脸,脑袋也一个劲地要往下垂,眼尾被酒气熏染出一抹绯红,微张的唇覆着层红润。

      温倦迟低头看着南肆仿佛起了雾的眼睛,指尖抹过他滚烫的眼尾,又落在那薄红的脸颊,一路来的焦急在见到摸着人的这刻尽数化作绵密的心疼,仿佛是在那藏进袖子的手上割了几刀,又或是狠狠碾过现有的伤口,让疼痛渗进骨髓。

      等转念一想等会是谁要走,他自嘲地在心里来了句:这手还是别要了。
      反正满是血气。

      南肆依旧在喃喃着些什么,不过大部分都让人听不清。他脸被捧着不能动,好一会才疑惑起来,眨着眼睛试图弄清是怎么个情况。

      水汽溢出来,化作一滴要坠不坠的泪挂在眼角,雾跟着散去,他终于看清了,迟钝中带着些许讶异,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眼前的幻境似的,“温倦迟?”

      “嗯,是我。”温倦迟手落在南肆后颈,万般思绪牵扯着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什么,但又不想让南肆等,便温声又问了遍,“还好吗?”

      肯定是不好的,这显而易见,温倦迟惩罚自己似的,藏在袖子里的手再次攒紧,但与疼痛一起来的,是南肆沙哑中带笑的嗓音,“好啊,除了有点晕之外,那瓶酒也挺好的……”

      “和南菀女士珍藏的有的一拼。”他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去瞅地上,说,“还剩一点,我给你找找啊……”

      “找个屁,都被你喝完了不知道吗。”里间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是清醒到能说话走路的肖昀,但能醒这么快,也不是全靠基因,还有某人的努力。也得亏他,肖昀又换了件长风衣裹着,材质一看就有点厚,活像是在过冬。

      “喝完了?”南肆闻言疑惑一声,却是抬头看温倦迟,半点目光都没分给肖昀。他此刻的神情依旧是迷蒙的,薄红没有一点要褪去的迹象,眼眶里又蒙上了一层水雾,可任谁来看,他的眼神都是专注的。

      “找不到就不找了。”温倦迟哄着,给他把毯子往上扯了些,抽空偏头看向来人,“肖昀?”

      “不错,正是在下。”肖昀浑身发懒地往墙上一靠,虽然清醒了些但喝完酒脸皮厚说话颠这一点暂时还没恢复,到是还没忘称兄道弟,“想必你就是咱弟弟那位租客了?”

      这话出口没被骂,还得亏无论南肆还是温倦迟都一心扑在对方身上。
      温倦迟“嗯”了声便收回视线,朝南肆俯下/身,轻问,“回去吗?”

      南肆脑袋歪着,手拽住他衣服下摆,大概是念了很多次,他几乎无意识地说,“回不去……”

      不是不回去。是回不去。

      一下子,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血气仿佛也跟着涌上来,猩红了眼眶。在那近乎失声的几秒里,一团黑线般的思绪突然清晰了下,以至于他一句艰涩的“我在”也哑了。

      怎么能说他在呢?温倦迟藏在袖子里的手克制地颤抖起来,他试图从疼痛中找到另一条路,一条不用离开也确保不会置眼前人于危险中的路。可真的存在这条路吗?

      温倦迟沉默得有些久,肖昀在旁边默默看着,直觉已经先于大脑猜测到这位新弟弟要干什么了,八九不离十,他先前“跑了”二字还真不是随口一说。不过这位弟弟一看就不是里面那混蛋,肖昀心里叹着气感概“好事多磨”,嘴上也跟着正经了点,“我看他这样子回去也是麻烦阿姨,今晚就住这吧,里面有个房间,浴室和一次性牙刷什么的都有。”

      “你留下吗?”他问温倦迟,“这毕竟还是个店,在大街边上不是很安全。”

      实际是这就是他住的地方,只不过走了大半年,东西全换了。但好歹得给他可怜弟弟制造最后一点相处时间,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

      温倦迟闻言回过神,浓墨般化不开的眸底颤了几颤。他偏过头,第二次看向肖昀,唇线依旧紧绷着,说,“我留下,麻烦了。”

      “不麻烦。”肖昀老大哥似的笑了下,“刚巧今天多了个混蛋,这也睡不下。你们不来也是没人住的。”

      混蛋本人闻着声出来,朝温倦迟轻点了下头后一点不遮掩地凑到肖昀耳边,幽幽道,“可以走了?”

      肖昀笑容一僵,咬牙切齿骂了他几句,然后冲温倦迟道,“自便就行,没什么不能碰到,房间还有冰箱噢,里面有蜂蜜,给他弄点喝吧。”

      说完,他双手环抱着,看也不看傅暄一眼就走,临到门口想到什么,回头说,“弟弟,咱加个联系方式吧。”

      温倦迟愣了下,还是没忍住嘴角一抽:“……你喊谁。”

      “你啊。”肖昀三两句话暴露了自己还醉着,身后傅暄眯了眯眼,微微勾起的唇角都透着危险的气息。

      当然肖昀看不到,他加上温倦迟微信后给了他店门的钥匙,简单交代几句后,依旧是不看傅暄一眼地继续往外走,出门时看见角落的行李箱,猜测便彻底落了地。他突然有些莫名地郁闷,指使道,“给弟弟送进去,还有,别让另一位弟弟看见了。”

      两人走后,温倦迟扶着南肆进了房间。他醉的时候并不闹腾,因为知道是温倦迟,还格外顺从,无意识地就要往人身上靠,温倦迟一手扶着他腰,即便费力些,也任由他在怀里蹭。

      房间从外面看不大,开了门才知道里面还真称得上一句“别有洞天”,别说冰箱什么的都有,床都不是单人硬板,一米八肯定有。

      空调已经开着,温倦迟把南肆扶到床头坐下,脱掉鞋后给他盖上被子,南肆人还呆着,但全程没挪开目光,温倦迟对上后一愣,“怎么了?”

      南肆很轻地摇头。

      温倦迟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发:“我去泡蜂蜜,等一会好吗?”

      南肆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没听明白,但片刻还是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温倦迟得了应起身,还没一半,一直很安静的南肆却突然伸长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两人一起跌回去。

      温倦迟藏在袖子里的手一下子撑在床上,轻柔的被子顿时像是藏了针。他绷着唇没出声,一抬眸,却见南肆鼻尖皱着,向他又凑近了点。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过来。但来不及了,南肆另只手已经揪住拉链头,一点没有停顿地拉到了底。

      好巧不巧,他今天穿的白色短袖,小片凌乱的血迹在上面尤为清晰。

      血的气味绕上鼻尖,南肆略微失焦的瞳孔猛地缩紧,尚不清醒的意识像是被急促而厚重的钟声狠狠撞了下,一时半会只能愣在原地。

      有血……为什么?他迟钝地抬头,鼻尖仿佛凝滞了的血气也跟着流动起来,不断刺激着嗅神经。唇瓣无意识颤着,他哑着声,问,“这是什么?”

      “颜料。”温倦迟拉上拉链,扯起外套闻了闻,没有沾染上血味。他倾身过去,干净的那只手揽过南肆肩膀然后抱住,低声重复道,“只是颜料而已,见不到你太无聊,屋里有颜料就画了会画。”

      “颜……料?”南肆半张脸埋在温倦迟肩膀,闻言轻嗅了嗅,最后一点血气散去,裹着初夏夜凉意的清冽草木气息涌进鼻腔,熟悉得让他一时疑惑起来,“真的吗?”

      “嗯,真的。”温倦迟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等他放松下来,说,“你乖乖别动,我去拿些东西,不然明天起来你会难受的。”

      “拿了明天就不会难受吗?”南肆攥着温倦迟衣服,不是很想放人地问,问完又似是后悔了,嘀咕道,“难受也没——”

      “难受不好。”温倦迟温声打断他,眼里倏地闪过一丝复杂,似是不仅仅对醉酒这件事,“不要难受。”

      “就三分钟,好么?”

      南肆犹豫着松开手,视线向下不再是那片像血迹的“颜料”。他恍惚了下,还是有些疑惑,目光寻着温倦迟的同时也一直盯着那块。于是温倦迟拿着杯子和毛巾回来时,就见南肆像是又发起呆来,但等走近了,会发现他并不是在走神,甚至都不像是醉了。

      温倦迟把毛巾先放在一边,将蜂蜜水递过去,杯沿贴在他唇边,“喝一点吧。”

      南肆还看着他,目光一错不错的,闻言连杯子都没扫一眼,只是听话地张了嘴。

      温倦迟错愕一瞬,负债累累的心脏像是暴露在了那专注到仿佛眼前就是全世界的目光下,忽地,无尽的怯意凭空袭来,随着泵出的血流到四肢百骸。

      他不害怕将要面对的一切,却败在了一道纯粹而专注的视线里。

      半杯水下肚,南肆微摇了下头,温倦迟借着放杯子短暂地偏开视线,掩在袖子下的手又自虐般的,所有尖锐对准了不再流血的伤口。

      怯意凉在血里,他偏回头,问,“想洗澡吗?”

      大概这是一个比较艰难的问题,因为南肆在洗澡才能上床这件事上格外坚持,就算是三九严寒,只要出了门就得洗澡,现在看来即使醉了也不例外。他的视线终于离开一会,低下头,扯起衣服闻了闻,没嗅到太大味后他抬起头,轻声道,“累。”

      温倦迟看着他的动作,拿过毛巾说,“擦一下就好了。”

      过了会,南肆如愿没洗澡但也还算舒服地轻陷进柔软的床里。空调温度低,温倦迟给南肆盖好被子,给了他三分钟倒计时,自己收好东西后进卫生间简单快速地洗漱完,手上的血迹也彻底干净了。

      他打开门,猝不及防又对上南肆直勾勾的眼神,只不过这次似乎还带着些……犹豫?

      “怎么了?”他过去坐下问。

      南肆抿着唇,虽然一时没吭声,但脸上已经明晃晃写着“有话要说但不好说”八个小字。

      温倦迟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哄道,“说来听听?”

      南肆迟疑地从被子里伸出条手臂,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话一下子多起来,”我闻了下身上味道不大,喝醉也不会乱动的,你上来我们睡觉吧,想睡觉了。”

      这次到承认自己喝醉了,温倦迟看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逼近,眼里的情绪让南肆忽然有一种很渺远的悲恸之感。他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太安静了,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下子堵住了所有的声音。

      耳膜像是被蒙住了,只听得见彼此。

      到最后,南肆意识已经混沌了个彻底,依稀记得好像是被抱住了,然后世界真的安静下来。

      灯亮着,外面是黑的。

      温倦迟看了半宿怀里的人,余下半宿,在一声叹息着无人听的道别里,走向了雾茫茫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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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拥眠》马上就结束啦,感谢陪伴到此的各位(呜呜),下一本《弑神》,准备好了会消失再闪现,粗略得不能再粗略版短小文案已释出,后续会进一步更改,感兴趣的阔以期待期待一下闪现hhh~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