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彩虹》黄碧玉

20、抓彩虹进度20%：春日

　　我总是梦见下雨。
　　我浑身湿淋淋地站着，隔着一道透明的、无法击碎的玻璃，偷窥她的生活。
　　她笑，我笑；她痛，我痛。
　　常常感叹于自己词汇的缺乏，竟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准确形容自己想念她的心情。
　　我的世界一直下雨，还好她那边是晴天。
　　——黎青岳日记

　　迎春花金黄色的花朵满满当当缀在长满绿叶的枝条上，枝枝蔓蔓地垂下来，花心上晶莹的雨珠滴落下来，滴进脖子里，一瞬的冰凉使人冷颤一下且瑟缩起来。
　　但眼前的男人不让。他温柔地嘬着她的唇，温暖的大手摸到她后脖颈轻轻擦掉，然后扶住。他手的抚摸使她舒服得喟叹，但发不出声，因为他的唇舌满满地侵占着她的。
　　她想要看看他亲吻她的样子，于是她睁开眼睛。
　　在遮光帘半拉的春日里，叶虹醒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缓慢地用手摸上自己的唇。梦里的细节过于清晰，所以她眨一眨眼，再眨一眨眼，依然无比震惊。
　　她在一个春梦里醒来。即使是第一次做这样具体的梦，她也知道这肯定是一个春梦。
　　她掀开被子走到窗前，将遮光帘完全拉开，再拉开一层白纱窗帘，打开一扇窗。小区斑驳的围墙蜿蜒出去，她往左边的小区门口的方向，看到那茂盛的迎春花的一角，枝叶鲜艳。天光大盛，微风和煦，晴朗春日撞满怀。
　　她靠在窗边揉揉眼框，有点走神。
　　大概是昨晚黎青岳的话对她有些影响，所以做了……这样的梦……
　　昨晚，他低着头叫她看看他，鼻尖轻轻触了一下她的鼻尖。她看到他背着光的耳廓瞬间通红，她也就莫名的淡定了。反倒是他不自在地躲开一下她的目光，又转回来：“这次我先来的。你，你要公平一些。”
　　叶虹问：“什么先来？”
　　他认真地说：“我先来到你身边，我先报名追求你。如果，如果有其他的人现在来竞争，你能不能公平一些？或者，你能不能对我优待一点？”
　　叶虹还不确定自己对黎青岳的想法，但至少想给予他对等的认真，于是问：“什么样的，优待？”
　　他想一想，眼神只敢落在叶虹的卫衣飘带上：“比如，我明天可以约你吗？”
　　她问：“做什么？”
　　他略急地说：“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你有想法，就做你喜欢的；如果你没有想法，我有一些计划供你挑选。”
　　她笑了：“那下次给我看看你的计划。明天我要去爬山。”
　　他终于看她的眼睛：“好。明早我来接你！晚安！”说完大步走了。
　　几分落荒而逃，几分雀跃欢喜。
　　为什么，她好像总是很容易答应黎青岳的靠近？她试图捋一捋其中的因果联系。
　　毋庸置疑，他是一个精英男人，专业自信，谦和克己。他是疏离淡然的，但是对她却展露出热烈温柔的一面；他是成熟克制的，但是对她却总是表现出一些笨拙的真诚和无措。
　　在他表达想要追求她之前，罗晴晴跟她说过，黎青岳喜欢她，或许喜欢得要命。她当然知道他喜欢她，即使他真的如他所说孤身过年，但谁会在春节这样的日子去陪一个普通朋友。更何况，他喝醉的时候……
　　但喜欢得要命……她觉得太夸张了。罗晴晴老神在在地讲：你看着好了。罗晴晴问她的意思，她说，最近发生太多事，还没有时间去想。罗晴晴便挤眉弄眼道：我打听过了，这么多年，他只有过一个女朋友。岳哥的人品我们是一致好评的，但是，这么一个优质男人只有过一个女朋友，要么他还爱那个前女友，要么指定有点什么问题，了解清楚再说！
　　可是，她为什么连做梦都……难道，这就是人家说的女人三十……
　　她思绪纷飞，看到楼下有人在小区里晒被子，旁边的石凳上有老人在下棋，外边围着几个人。
　　等等，下棋的还有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身墨绿连帽运动装，端正地坐着，执棋落子爽利，耐心地等对手思量。是黎青岳，不知道来了多久。
　　空隙间，他抬眼看三楼的窗户，原本关着拉上白色窗帘的窗打开了，叶虹正靠在窗边对他笑。
　　叶虹对他挥挥手，他站起来叫旁边的老爷爷接着下。他的对手不让他走，要分出胜负。他提起旁边的保温袋站起来礼貌道别：“这局算我输。有机会再切磋，再会。”
　　看他急急地跑到叶虹窗下抬头看她，眼神好的老人调侃他：“原来是来等着给女朋友送早餐啊！姑娘，这男朋友可以处，来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不急不躁。”远远地比个大拇哥。
　　黎青岳听到了，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说：“早啊！没有那么久，你慢慢来。”
　　看吧，他这样紧张不自在的神情，哪里像三十几岁的男人呢。
　　叶虹叫他上楼，他便跑上楼。
　　打开门，看他跑得急，给他倒水：“跑这么急干什么。来这么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就这么干等着？”
　　他接过水喝一口，把保温袋放到餐桌上，笑着问：“要现在吃早餐吗？”
　　她摇摇头：“你先吃，我去洗漱一下。”边说边把头发挽起来用鲨鱼夹夹好，向卫生间走。
　　老房子的卫生间只有一个，在客厅旁边，于是黎青岳就看着叶虹抬手夹头发露出白皙紧致的后腰。他已经下意识非礼勿视地移开视线，但，她脊背上深深的一条沟线就这样印在他的脑海里。坐下再喝一口水，无声傻笑起来。
　　她头发乱糟糟的样子，让他想起十五六岁的她。
　　他们是同一所高中，高三的时候他为了节约时间，办理了住校手续。他记得叶虹说她父亲将家里的五金店搬到了学校附近，一楼是店面，二楼住人，所以她可以走读。
　　她总是在早操集合音乐放到最一遍的时候飞奔到操场，边抓头发边跑，一路经过最后面的高三班级、高二班级再到自己班级。他总是站在自己班级队伍的最后，装作不经意地盯着不远处的操场入口。他那时候觉得他们真有缘分，每一个早上，她都会用奔向他的姿态跑过他。后来的后来他又想，是他浪费了他们的缘分，一定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他浪费了这么多次可以和她有一个交点的机会，所以后来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叶虹换好衣服从卧室走出来，垂着头的黎青岳向阳花一样抬起脸：“吃早餐！”他利落地把早餐从厚厚的保温袋拿出来，香气扑鼻。
　　叶虹嗅一嗅，惊喜道：“哇！是茴香小油条！”
　　黎青岳笑：“对，鼻子真灵。还有卤蛋、黑豆浆。现在喝温度刚好，不会烫嘴。”
　　在吃食上，叶虹是一个急性子，面对喜欢吃的食物，她无法等到凉下来再吃，所以总是烫到。过去几年，她舍掉了喜爱，因为存钱还债和买房的压力，吃东西很少去想喜不喜欢、好不好吃，更多是解决温饱。所以不会特别急切地想要吃什么，也就很久没有烫到。
　　是从这个春节开始，她的味蕾好像复苏了，除了饥饿感，她久违地开始有了口腹之欲。一碗汤她等不到冷却就喝，一口饭觉得在烫嘴的时候吃最香，宁愿吃到嘴里烫得嗷嗷叫也不会吐出来。那时候黎青岳注意到，就常常晾一杯凉白开在她的手边。
　　她感觉到自己重新拥有了对生活的热爱。
　　在喝这杯温度适宜、豆香浓郁的豆浆时，叶虹感受到一种触达她心灵的感动。
　　是这样了，为什么，她总是无法拒绝黎青岳的靠近。
　　因为，他总是那么刚刚好。他好像天生就懂得怎么对待她，温柔得刚刚好，强硬得刚刚好，固执得刚刚好。他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冷漠又温柔，成熟又单纯。
　　这么想着，她就这么问出来：“你不像只谈了一次恋爱。”
　　他被她问懵，拿着咬了一半的油条发出一声“啊？”脸上一种不设防的懵。
　　有点呆，有点可爱。
　　她笑起来说：“其实，你很会……你和我相处时，让我觉得很舒服，而且分寸总是刚刚好，也没有大家常说的直男行为。你怎么会只有过一个女朋友。难道，你分手以后还一直放不下她吗？”
　　黎青岳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美妙的早上，会聊到前女友的话题。他放下油条准备一五一十地陈述清楚。但有些缘由，或许现在还不适合讲给她听，害怕吓到她。
　　于是他想一想说：“绝对没有放不下这样的事情。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只有对你这样？因为是你，我才能做到。”
　　叶虹吸一吸豆浆，脸热热的，干干地“哦”一声。
　　黎青岳以为自己没有讲清楚，他观察她的脸色，但是她埋头喝豆浆。他解释道：“我和她，我们那时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后来我回国了，她不愿意回来。再过了半年，她就向我提出分手了。希望你不会觉得我是个，是个渣男，但确实，我现在几乎快忘记她的样子了。”
　　“回国以后，我一直忙于工作，常常睡在实验中心。有一次我听菲菲和可为，你在我家见过一次，我的组员，他们聊天。他们说，绝不会有女孩能忍受有我这样的男朋友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工作上的自主空间更大了，而且实验进度和前几年完全不同，不会那么忙。所以，你有任何的事情，都可以第一时间来找我。”
　　叶虹突然有一种欺负老实人的罪恶感了。
　　周伯虎说过，黎青岳的家庭成长环境里，没有人会听他说话，因为他的父母都极具表达欲，都顾着讲自己的道理。久而久之，他便不爱说话。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在人群里总是不受欢迎的，会遭遇许多或明或暗的欺负。他靠不计代价打赢一架立下威信，所以后来有了一些朋友。他厌恶争执，厌恶吵闹，厌恶人群，厌恶到不参加集体活动，厌恶到下课就埋头睡觉，厌恶到最不爱学习的时候也最爱去图书馆一待待一天。但他其实心地很软，只要是向他寻求帮助，他都会答应。他几乎算是一个人孤独地长大，他从来最珍惜别人的善意。
　　所以他有两面，一面冰天雪地，一面四季如春。所以他显得这么矛盾。
　　他们去市郊的骆驼峰爬山。骆驼峰不高，但正如骆驼的驼峰蜿蜒，所以一路高高低低，要几经山谷几经陡峭之后才能登顶。
　　他们去的不算早，八点过他们才到第一个山谷走廊，已经有回程的早行人。
　　叶虹轻装上阵，黎青岳背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一路上里面拿出来过水、水果糖、湿纸巾、创口贴、太阳伞。
　　“你的背包好像哆啦A梦的口袋。”
　　“你要许愿吗？”
　　“灵吗？”
　　“你试试。”
　　他们站在一个小山峰的平台上，爬到这里的人大多都累了，坐在石凳上休息，连边上的石阶都坐满了人。一阵风吹来，人更是懒洋洋。
　　“我想有张凳子坐一下，休息一会儿。”
　　“愿望收到，让我看看哆啦A梦的口袋。”
　　黎青岳打开口袋，摸出来一个小小的便携式凳子，伸展开放下，对叶虹做一个请入座的手势。
　　“太神奇了！”
　　黎青岳在叶虹旁边的石阶上就地坐下，叶虹说可以把包垫着坐。
　　他摇摇头：“里面还有食物，不要坐坏了。”
　　叶虹让他把包取下来放在旁边，她随手一提，竟然没有提起来。这是有多重？
　　“你一直负重爬山啊！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多累呀！”
　　他的刘海已经有些湿意了，让人感觉连带着眉眼也有些湿漉漉的：“不累。不知道我们要到几点才能下山吃午饭，带了一点水果、三明治之类的，一会儿饿了可以垫一下肚子。”
　　叶虹抱歉说：“我们不用下山吃饭，我们在山上吃。真对不起，没有提前跟你说，让你被这么多东西。”
　　还有一半的路程，人只会越来越累，叶虹问能不能把食物分出去。黎青岳表示，给她准备的就是她的，她有决定权。
　　叶虹把一大盒水果分给一桌老人家，两个超大三明治分给一对年轻情侣，两瓶奶茶分给小朋友。还有一盒核桃酥，她自己喜欢，就留下来和黎青岳分着吃一些。
　　吃三明治的女孩子问：“这个三明治真好吃，在哪里买的？”
　　黎青岳答道：“自己做的。”
　　女孩子叹道：“哇！好厉害！这里面是什么酱，好特别。”
　　黎青岳说：“鱼子蟹酱。”
　　也许女孩子的语气太具感染力，叶虹不自觉看向他们手里的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嗯，想常常。
　　黎青岳看她不吃核桃酥了，收起来盖上盖子，在她耳边问：“想尝尝吗？”
　　“嗯？”
　　“我做的三明治。”
　　叶虹想，都分出去了，怎么尝。她摇摇头。
　　“真不要吗？留学的时候，我做的三明治最受欢迎。”黎青岳说着从包里摸出来一个，他悄声诱惑说：“这个蟹酱最厚，除了吞拿鱼，还有火腿薄片哦。”
　　怎么还有一个！
　　叶虹不等他说完，抢过来拨开就啃一口，确实口味丰富，咸香可口。她笑眯眯分一半给他，他满足地接过，咬一口，问道：“山上有饭吃吗？”
　　她老神在在神秘兮兮地说：“别人没有，跟着我就有！”
　　他便讨好地讲：“那今天就跟着虹姐姐混了！”
　　他学肖飞叫他虹姐姐，这感觉很新奇。她翘着嘴角应道：“好说！好说！”
　　他们一起坐在这里吹着阵阵春风，身边人群熙熙攘攘谈天说地，远处山谷里一口清潭像一块翡翠镶嵌其中，开花的树一簇一簇怒放在旭日暖阳里。
　　是真正的春天，是美好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