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逝》风铃随风

13、第一，第二，第三（二）

　　黑色的老碟片在尖锐的唱针磨砺下旋转，旋转，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舞裙，在旋转中绽放，淡雅的钢琴曲随之流淌，在一片黄昏未了的残照里，仿佛为这西洋风味的咖啡厅投入了东方神韵的影。

　　半明半暗的幔帘，遮掩出了欧洲的风情，却也使得这厅内更加的昏暗起来。靠窗而坐的红衣女子慢慢搅着杯中微凉的褐色液体，这……据说是西洋所流行的饮料，好像叫咖啡……

　　夕醉已经离开半个月了，听说莫雕航也追了过去，这莫家二少，真的与那人不同么？如果当初……如果那个人能够坚持一下……或者，自己肯坚持一下……也许……没有也许，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也许呢？一切都已经注定，一切就都已经成空。微酸的口感让司颜微微皱了眉头，随即红唇抿了抿，这苦涩的滋味，还真的一如自己的心境——难以下咽却又不得不吞下去的心境。

　　“又碰见你了，真巧。”温和朗润的声音响起，司颜抬起头，入眼的，便是玉朗清俊的面容，狭长的眼，微尖的下巴，以及旁边固定着的小纱布。

　　“你这样的‘缠’法，倒让我觉得你像是在跟踪我。”再次抿了抿咖啡，快速的使这液体经过唇舌流入胃里，一股酸涩的味道留在了唇齿之间，司颜微不可查的再次皱了下眉。

　　“你这样喝咖啡，真是浪费。”玉朗摇了摇头，“我可以坐下吧？”说罢，未等司颜回应，便自顾自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浪费？”并不计较对方的不问自来，微挑的语音只对喝咖啡一事感到困惑。

　　“嗯，喝这种咖啡，自然不是像你那样囫囵吞枣的。”微微点头，玉朗并不接菜单，却对前来递单子的女服务生绽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使得那女服务生的小脸刹那红了起来，“我要和这位小姐一样的咖啡，谢谢。”温朗的声音响起，成功地看到女服务生羞涩的点点头，回了句：“先生您稍等。”后，扭头快步走开。

　　没多久，原先那位女服务生便将玉朗所要的咖啡送了上来。玉朗再次勾了勾唇角，待女服务生满面霞云地离去后，他才慢悠悠地对司颜说道：“我示范给你看。”

　　他轻轻前靠，袅袅的氤氲将咖啡的香味送至鼻端，轻嗅了两下，唇边漾起一丝似乎是满意的微笑，而后他睁开狭长的眼，似是专情地注视了一小会深棕色的咖啡，而后将连同送上的方糖以及牛奶轻轻放入冒着热气的咖啡中，而后搅拌，神情专注，动作细腻优雅，仿佛在做一件艺术品一般，衬上他白色的衬衫，虽然有些唐突，却不知怎的，这种混合反而混出了一丝协调。不同正午的清朗，此时的他，犹如一位英国绅士般，给人礼貌而疏离的感觉。

　　似是觉得搅拌够了，狭长的眸子带着温润的笑意看向司颜，放下搅拌的小匙，而后左手轻托小碟，右手食指中指环过杯耳，送至嘴边，浅呡一口，眼帘微合，似在品味什么一般，约莫两息之后，狭长的眸子再次对上司颜，唇角再次勾了勾，“要在舌尖，舌根处有所停留，这咖啡的苦味，酸味和甜味，你才能够一一品味到，否则岂不浪费了制作这一杯咖啡人的心意？”解说的声音微微带着沙哑，却又不失性感。

　　司颜从头至尾未发一言，认真的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后也学他要轻抿一口，却不料对方伸手来阻止了她端杯的手，“你的咖啡已冷，尝不出原有的味道了。”

　　这一句，却仿佛打破了一些东西，已冷的咖啡，就失了原本的味道，那那段已逝的感情，是不是也是因为已逝所以才会有所回甘？

　　摇了摇头，司颜并不坚持，转而问道，“你也是从国外回来的？”如果不是，怎么会将这近几年才传进来的玩意儿摸得如此通透，那种种神情以及熟稔的动作，皆不是在国内几天便可学会的。

　　“你当真忘了我了……”一抹苦笑揉进了玉朗清俊的面容里。

　　“我说过，每天让我记住的人太多。”司颜并不否认，也没有任何的尴尬，坦诚自己对记忆别人兴趣欠缺。

　　“我曾经给你照相……你可记起来了？”听到“照相”二字，司颜的水眸亮了起来，“你是当日那个长头发的登徒子？”声音里多了几分惊讶和……兴味。

　　“我在你心里就留了这么个印象？”玉朗此时的心情，真的可谓五位杂陈，喜得是司颜并非真的忘记了他，愁的却是，似乎，先前的印象并不如自己所想，风流倜傥……

　　“不然呢？”司颜凉凉反问，“不过，你为什么剪了头发？”不等玉朗回答什么，司颜先询问出声。

　　“被逼的……”玉朗无奈的摇摇头。要如何说，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中长发，由于在被殴时成为对方的把柄而被父亲勒令剪去……

　　“呵……那你这脸上的伤？”似乎知道对方不愿意多谈，司颜将话题转了开来。

　　“嗯……不小心弄的……你也喜欢喝咖啡么？”显然，玉朗在自己伤痕的问题上也不想多谈，只是转而问起了司颜咖啡的问题。

　　“什么事情都是要尝试一下的，何况我是个附庸风雅的人。”顺从的接过话题，并不点破对方提及伤痕的尴尬，如果他是上次的那个人，她想，她应该知道这脸上的伤是源于何处……莫啸天从来不会放过惹到他的人……

　　“附庸风雅……说的好~我们今天就去豪放一回怎么样？”突然，玉朗建议道。

　　“豪放？”司颜挑眉。

　　“走~带你体验一把豪放风~小姐，结账，谢谢。”转身对服务生微笑，成功达到迅速结账的目的。

　　上海，本就守着长江的入海口，蜿蜒的黄浦江却给这温婉的城市添了几分辽阔的意境。

　　夜色悄然笼罩了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远处电车铃铃的脆响，伴着江水拍打江岸的声音，沉沉浮浮，带了些醉人的韵味。

　　“法国人都喜欢这样喝酒么？”司颜手里拿着过半的红酒瓶，有些醉意朦胧地问道。

　　“怎么可能？法国人虽然不会像英国人那么虚伪的讲求绅士风度到苛刻的地步，却也自认是极其有品位的。我们这样大口喝酒的行径，在他们看来，那可是极其粗鲁的。”玉朗一口气说完，又对着瓶子喝了一口。

　　“那这么说来，你受的绅士教育都还给老师了？”司颜调侃，水眸半眯，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小巧的瓜子脸上此时布上了一层红晕，衬着她红色的连衣裙，显得她整个人越发妖娆了起来。

　　“非也非也~”玉朗摇头晃脑地回道，“但为卿故~”狭长的眸子，此时紧紧锁住司颜的脸颊，捕捉到的，却仅仅是对方似嘲如讽的微弯嘴角。

　　“呵……还是那句话，你并不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男人，也不会是唯一一个。”司颜说罢，扭头对上玉朗的眸子，神色中是满满的不屑和轻蔑。

　　“那……第一个说的是什么人呢？”玉朗似乎并不懊恼，此刻的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夜在夜未央里当众与她跳舞调情的男人。

　　“第一个啊……”短短的几个字仿佛牵动了某些回忆，盈盈的水眸望向远处的江面，微风习习，九月的气息，此刻似乎酝酿了某种触人心弦的氛围，轻易地，便可以透过这袅袅娜娜的氛围，穿越了时间，空间上的一切距离，遥遥地回到那些记忆中去，仿佛只要沉默得再久一些，凝望地再深刻一些，那些泛了黄，褶了皱的老照片便可以被时光吞吐成一幕幕生动的活着的画面，就犹如这时时不断翻涌的江水，一波一波，无止无息，泛在心上，浸入骨里。

　　“太遥远了……”终究不过一声唏嘘，结束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司颜猛地起身，仿佛如此起身，便连同意识一起抽离开来，抽离开那段有着痛苦，甜蜜，不堪和欣然的过去。一口红酒在举杯的动作未完成的时候便被灌入咽喉，许是起身的动作太过突然，此时司颜的娇躯有些摇晃，身后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碰触她的肩膀，稳住了她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

　　“别喝得太猛，红酒虽不如白酒刚烈，却后劲十足。”微微夹杂着叹息的男音，在司颜身后响起，暖融融的，不知为何，此时听来，却带着某种附着的粘稠的力量，使得她怔忪却不愿意离开，于是，顺着心意，司颜微微向后靠去，背后的胸膛出乎意料的坚实，和着江风，有着让人心安的温度。

　　“雕怀……”有些喃喃的，唇间百回的名字便溢出口，两行清泪在脸上纵横出两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颤巍巍地将钥匙插入孔内，玉朗一手扶着已经醉意朦胧的红衣女子，一手推开厚重的大门，有些狼狈地反身将门带上，本想将怀中的女子打横抱起，又怕她会因横卧的姿势不舒服而呕吐，于是只好将她半拖半扶地送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