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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遗憾-美梦 ...

  •   妈妈离开后,陈柘绕到青辰身后,推动轮椅继续缓缓移动。
      “我妈去哪儿?”青辰问。
      “你刚刚走神走的真厉害,阿姨去帮你取晚餐了,叔叔今晚没有时间过来。”陈柘的声音很温柔,不是软软的那种,他的喉咙仿佛有个专属声音处理器,每个字都发出充满韧性的雅善气质。
      “那你现在推我去哪儿?”
      “回病房啊。”听到这儿,青辰脸色一沉,胸腔里的空气已消失殆尽,他还没有准备好回去那个看着一片白,感受起来却乌泱泱的病房。
      陈柘:“不过现在天色还早,我推着你在这附近逛逛吧。”
      青辰将肩靠在轮椅背上,“好,谢谢你。”
      陈柘:“客气,都是朋友了。”
      “朋友”二字如同两个小玉珠翩然落入青辰心中,清脆地发出叮铃声。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会儿,便双双沉默,绕着小而窄的花园走了两圈,停在一棵观赏橘树附近的长椅边。陈柘坐在长椅上,从又后方看着青辰的后脑勺。
      “你生病之前有喷香水的习惯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柘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就、之前有在你身边闻到过一种香水味,觉得很好闻。”
      自住院后,青辰像是一具任人捯饬的尸体,一心求个痛快的死亡,没怎么在意过生活习惯之类的东西。麻木的过了快四个月,被冷不丁一问,也不太想得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在医院喷过香水?
      他微扬着头,看向不远处的橘树,“一定要回忆的话,很久之前会喷香水,过生日的时候,朋友送的,我记得那个包装盒上写的:前调树皮香,后调甜橘香。”
      “哦~那上次我闻到的应该就是橘子味儿。”陈柘将轮椅向自己的方向转了45度,让青辰可以不费转头之力看见自己。
      “你需要的话我让我妈带来,你照着样式买,我用过的也不好直接给你。”
      “好啊。”
      说着,青辰掏出手机给妈妈发消息,纤瘦的手腕已经只剩下微薄的皮肤包裹着内里的骨架,那只经常输液的手还用胶布贴着针头,针孔附近布满咋眼的淤青,骨节分明的手指像是一根根干枯的细竹,在手机屏幕上略显吃力的敲击着文字。这不免让陈柘产生了手机下一秒就会从青辰指尖滑落的风险预测,双手默默做着伸出去接的姿势。
      这一次交谈神不知鬼不觉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再查房时,青辰的眼神也不自觉从充满攻击性转成了流连似水般的温柔。两种情感的眼神皆来自那双被病痛折磨到混沌不已的眼睛,接收眼神信号的也只有陈柘这一位医生。如果眼神碰撞的话,两人的神色皆会发生不同程度的雀跃,默默地,悄无声息的。
      工作不累的话,陈柘下班了会换上私服,在手腕上喷两喷橘子香水,来到病房,坐在陈柘病床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青辰聊一会天。
      百无聊赖的时候,就从床头柜里抽出青辰那本放了很久偶尔才会翻一翻的书,念给他听。等到他睡着了,就或托腮或昂首的换着姿势,呆到青辰妈妈回来才离开。
      那本书是白先勇先生的《树犹如此》,书中讲述的是白先勇先生和挚友王国祥先生相互鼓励、成长、陪伴的故事。准备住院时,这本书刚从图书馆买到家里没有多久,还没来得及翻阅,只听说是一本讲述一份赤诚真切情感的书。见他厚度适中,青辰就把它带到了医院。
      当读到白先勇与王国祥开辟院中的花园时,青辰时常会打断他:“柏树听起来很难长高的样子,你觉得当初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态,居然觉得可以在院子种出巍峨的柏树的?”
      陈柘合上手中的书,看向青辰的眼睛,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并不存在求知欲,但却充满期待的望着自己,回道:“但事实是他们确实种出来了,而且长势很好。”
      “看这本书之前,我都不知道茶花还分这么多种,我从前顶多就知道个粉色紫色的山茶花。”
      “你别看花草树木看起来都是只有颜色的区分,真要研究起来,什么科属分类都复杂的很。”
      “那你属于什么科?”问这话时,青辰稍坐正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前方的人。
      “你说我的名字吗?”陈柘见青辰坐正后,与自己的距离稍远了些,先挪了挪椅子更靠近床边,继续说到,“这我还真研究过,柘是柘树,桑科。我父母给我起名字时,查字典,见它乍看简单,实则生僻,就用了。”
      听完,青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为什么你说起这个就突然变得文绉绉的,平时说话跟理科生似的。”
      陈柘摆摆手,“我本来就是理科生。”
      “那你可要保护好自己,桑科应该都可以喂蚕的吧,万一我哪天把你叶子摘了拿去喂白胖胖的蚕宝宝。”
      “可以啊,你需要的话,连根拔起都无所谓。”陈柘说这话时,眼里已经没有了笑意,一本正经的看向仍在嬉笑的青辰。
      言外之意未能传达。
      念到两人劳作完吃螃蟹,念及思乡之情后,青辰说什么也不愿意听下去了,抬起手要抢陈柘的书。陈柘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书举的高高的,青辰的手在输血,没有办法站起身来,便也只能昂着脑袋向他喊道:“不行,我不想听了,你别再念了。”
      陈柘晃晃手里的书,势要往后翻页,想继续逗趣青辰一番。浇灭他这个念头的,是青辰从牙龈渗出的血。陈柘看见鲜红的血从青辰的牙缝溢出,顺着缝隙在白色的牙尖汇聚成滴,滴到他的下唇内侧。陈柘将书放进柜子里,坐到青辰的床沿,轻轻捏起他的下颚,血滴到舌尖,腥味从味蕾散开,青辰已经发觉不对,迅速闭上嘴,慌乱的晃着脑袋,想要从陈柘指尖逃开。陈柘只好用另一只手扶上青辰的后脑勺,强制他镇定下来,用纸巾小心为其擦拭。
      看见青辰满口鲜血,陈柘之后常常会想象:如果他突然变异成吸血鬼,我可能会毫不犹疑的冲到他面前,将自己的动脉拱手敬上,然后想办法补充自己身体里的血,日日为其供应,确保他长命百岁、血养无忧。
      可他偏偏作为人类得上这样令人痛苦的病出现在自己身边,即使竭尽全力为他供血,他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
      住进医院这么长时间,每日除了躺就是睡,青辰全身的汗毛都要睡出茧子了。能消遣时光的,就那几个项目,无非就是看书、看报、把玩手机,《树犹如此》不过18.7万字,早在住进医院没多久便翻了个底儿朝天,后又反复复盘了几回。书到后期充满白先勇先生对故人的爱惜之情、也用哀伤痛楚的文字描写了二人对于病痛折磨的无力之感。而自己刚好与王国祥先生遭遇相似的病魔,多少个夜晚因书中真切至深的情感而泪流满面、辗转反侧,青辰无法想象自己能否在陈柘面前隐藏与书中事物共情的心境,怎么也不敢让陈柘为自己念那些痛到心口的文字。
      过了那晚,青辰让妈妈把那本书带回家中,作为替代,带了两本《红楼梦》来。
      兴许是陈柘过于温柔,对青辰的关切相对真挚,青辰开始依赖起这位医生来。
      最近发烧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些,陈柘有时会亲自为青辰测量体温,温度计放进他嘴里后,不免要去别的病房忙点别的,回到病房时,一个女护士站在病床前与青辰僵持:女护士想取出温度计,而青辰则将自己藏在被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直到听见陈柘的声音。
      确认化疗日程后,陈医生会提前抽时间来病房看一眼青辰,只一眼,青辰就会开始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化疗就几分钟而已,一点也不会疼。如果他不来,青辰就又是一副尸体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着家人的驱使。
      青辰从来没有跟陈医生要求过,也没有提过自己的心理路程,而陈柘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眼神接收到的信号,用行动回应、包容着青辰的任性。

      日子一天天消亡。。
      青辰的身体终究还是到了无法自持的地步,他渐渐的无法控制正常的作息,无论多早睡,第二天都无法在7点醒来吃属于早上的药,妈妈强行将他叫醒吃完药,很快又会陷入睡眠中去。也没有办法挑出舒适的时间坐轮椅外出,药物吃进肚子里也仿佛得到了免疫,疼痛经常将他唤醒又疼得昏睡过去。
      在确诊白血病的第六个月,青辰变成了咀嚼也需要倾尽全力的躯壳,灵魂不再为自己所用。
      医院到了晚上并不会陷入死寂,但住院部会。
      凌晨2点的住院部,楼顶上方飘着灰暗的云朵,在城市发出的夜光中印着黑压压的影子,不断发出死灵的欢呼声。
      青辰在夜幕降临时将妈妈劝回了家,留下自己躺在空荡寂寥的病房。下午时,他趁妈妈不注意,将药丸垫在舌头下,去卫生间的空档吐在马桶里,冲进深不见底的下水道。
      血液流经之处无不传出阵痛,将青辰的神经控制紧绷着,当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时候才渐渐习惯阵痛,有了睡意。
      浅薄的睡意依然无法让青辰真正睡去,他的思绪在万分疼痛中分解出了一场黄粱美梦。
      梦里,青辰在自己还是身材姣好、神采飞扬的时期遇见了陈柘,两人如小说里那般,遇见的第一秒便天雷勾地火,鸳衾荡春心,爱意在暗流涌动中愈演愈烈,不管不顾的相拥在一处幽静的橘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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