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尘美景奈何“仙”》孤茶与烟

29、酒坊

　　二日一早，顾云凉猛的醒来，见已经日上三竿，连滚带爬的跑出草屋，就看见向出尘在崖边禅坐，他没有上前，生怕自己笨手笨脚的打扰到他。

　　“你醒了……”向出尘背对着他问道。

　　“嗯！你昨晚睡的可好啊？”顾云凉还是心虚，言语中都在试探。

　　“很好。”

　　其实又是一夜未睡。

　　顾云凉这才放心上前，与他坐在一处，北海景色映入眼帘，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偶尔会有异兽腾空而起，砸出的水花在阳光下犹如粒粒宝石，耀眼夺目。一群海鸟划过晴空，发出嘹亮的叫声，海风徐徐，不像昨晚的冰冷刺骨，而是带着微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顾云凉侧头低眸，看向昨晚的那座坟墓，心中竟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可这怎么可能呢？实在好奇，又实在问不出口，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低声问道：

　　“叶书含是不是喜欢武司叶啊？”

　　向出尘猛然睁眼：“为何这样问？”

　　顾云凉见他神情不太好看，扁嘴答道：“北海这么大，叶书含却偏偏将金身葬在幽都山之下，我想或许是因为，这里景色怡人又无人打扰吧。”

　　见向出尘不答，又继续说道：“你说他们二人有仇，可叶书含貌似并不恨他，还将他的金身用心安葬，所以我才猜测，他与武司叶应当是有一段“情仇”，对吗？”

　　“你小小年岁，懂什么喜欢？”

　　这话可不是向出尘说的，而是来自二人身后的叶书含，他满面憔悴，和昨晚英气勃发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眼睛直直的盯着顾云凉，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推下万丈悬崖。

　　“发生何事？”向出尘蹙眉问道。

　　“还能有何事？你明知道的，他厌恶极了我……”叶书含如泣如诉，完全一副泪人儿模样，向出尘见好友这般卑微，却得不到那人的半点关心，安慰说道：

　　“不必在意……”

　　“可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不是吗……”叶书含仰头而笑，笑里含泪，下一秒便飞身而下，落在了“武司叶”的墓前，抽泣不止。

　　“跟紧我。”向出尘拉起顾云凉的手腕，二人腾空时，就看见海浪激荡汹涌，犹如嘶吼的野兽，卷着海风，呼啸而来。再看黑水崖，也开始剧烈震动，乱石崩塌，沿着山脉滚落而下，眼看着就要砸到叶书含，却又在坟前四散开来，好像此处设有遮挡一般，掉转了方向。

　　二人落在叶书含的身前，只听他嘤嘤哭泣，嘴里不停问着：“你倒是日日快活，活的洒脱……”

　　顾云凉这才看见碑上刻着的硕大血字。

　　“吾爱武靖文之墓”

　　一头雾水的问道：“武靖文是谁？”

　　向出尘示意他不要说话，果然一提起这个名字，叶书含便露出了难看的笑容，他指着北海之外的方向，大声喊道：“武靖文！你从不伤害任何人，为何偏偏伤害我？难道我的真心就活该被你作贱吗……”

　　最后的几个字嘶哑又无力，他靠着那块墓碑，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可以把名字改成‘思叶’，却始终不肯见我一面？武靖文，我们就只能这样了吗……”

　　顾云凉这心里头有一万个问题，憋的实在难受，从乾坤袋中掏出传音符，贴在向出尘的背上，在心中默问：“武靖文就是武司叶？”

　　向出尘无奈，只好满足他的好奇心。

　　“武靖文是武司叶生前俗名，他与叶书含同是九剑仙翁座下弟子，二人共同飞升，武靖文殿前自请更名，一时间被传为佳话，谁料短短百年，时过境迁，武司叶受刑，叶书含被贬，从此二人便再未谋面。”

　　“怪不得叶书含会一直放不下，按你说的，武司叶明明是在意他的呀，为什么连见都不愿意见呢？”顾云凉又在心里问道。

　　这边向出尘接收到他的碎念后，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良久，才垂目问道：

　　“你有喜欢的人吗？”

　　“……”

　　顾云凉愣在原地，无法作答。

　　他是否看出了我的心思？还是他昨晚根本没有睡着？完了完了，我该怎么回答？？？

　　“有啊。”顾云凉心道。

　　向出尘一惊，他没有想到顾云凉会有喜欢的人，他的情窦初开究竟给了谁！

　　“我认得他吗？”向出尘问的胆怯，生怕听到的名字不是自己。

　　“你自然认得……”顾云凉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他自知根本不及皓月武神万分，强烈的自卑感和嫉妒心，驱使他口不对心的胡诌道：“不就是皇甫老弟吗？你见过的。”

　　是了，他对皇甫轩辕的格外紧张，受伤时无微不至的照顾，连心爱的灵兽也可以慷慨相送，想必，一定是十分在意的人吧，可，向出尘啊向出尘，你怎么这么没用呢，如今，顾云凉喜欢了别人，你难道还要笑着送上祝福吗……

　　顾云凉正努力在他脸上寻找蛛丝马迹，哪怕只有一丝丝不悦之色，也可以证明他心里在意，可，到最后也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敷衍：

　　“那孩子不错。”

　　顾云凉自己打自己的脸，只好扯下传音符，蹲在一旁赌气，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那我还得谢谢你呗。”

　　叶书含的眼泪化成颗颗绿珠，滚落到顾云凉的脚边，他捡起一颗，在手里来回打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又滚来一颗，他又捡起，放在一处，两颗绿珠竟混成了一颗，比刚刚明亮了些许。

　　顾云凉想起昨晚的耀眼绿光，百米之外，遥遥在望，铺散在幽都山上，想必，那都是叶书含年年岁岁的伤心，岁岁年年的遗憾。

　　辜负了这段感情的人，就是武司叶！

　　“你个老酒鬼，人家真心实意的守了你这么多年，你却连面都不敢见，装什么缩头乌龟王八蛋，一根没人惦记的老葱，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顾云凉对着空气破口大骂，连同向出尘的那份，这回算是彻底舒坦了。

　　叶书含也不哭了，凑到向出尘身边，小声问道：“这孩子抽啥疯，怎么比我还激动？”

　　可向出尘还沉浸在自我否定中……

　　等顾云凉骂完已是午后了，海面此时已经风平浪静，叶书含上前表示感谢，说道：“谢谢你啊，替我骂了一下午，我好多了，现在可以谈正事了。”

　　向出尘这才抽离思绪，问道：

　　“你昨日说受人之托，是受谁之托？”

　　叶书含一夜未归，回来后却坦诚不少：“还能是谁，冥王呗。”

　　顾云凉问道：“她可说去了哪里？”

　　叶书含道：“那倒没有。”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她应该不在酆都城。”

　　顾云凉问：“为何？”

　　叶书含故意压低声线：“她走时特意叮嘱我，如果冥界有事可以去找老三帮忙，昨晚我在酆都城的一家酒坊碰到了老三，听他说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

　　昨晚。

　　叶书含本意是来寻武司叶的，但凡有酒的地方，必定就有他的身影，可一连几家都没找到，直到最后这间破烂木屋，是他仅剩的希望，见酒坊的大门碎成两段，叶书含也并未在意，直接踏过门槛，就见酒坊中，三三两两的大汉，正踩着长椅划拳，其中一个黑衣男子，脸上横着一道长疤，嘴里啃着一只羊腿，见有生人进来也不觉好奇，自顾自的狼吞虎咽。

　　环视一圈，依旧没有那人身影，叶书含几度崩溃，夺过壮汉手中的酒坛便豪饮起来，喝到醉时倒了下去，恍惚间看见武司叶站在二楼廊亭，跌跌撞撞的又爬了起来，没等上前，武司叶就又消失不见，他号啕大哭，又打又砸，将店中酒客悉数赶走，只剩下黑衣男子纹丝不动，笑着看他发疯。

　　“你他妈笑谁呢？”叶书含丢过去一个酒壶，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脸上，可那人却毫发无伤，连皮都没破一点，缓缓答道：“笑你啊，叶书含。”

　　这声音熟悉，叶书含一怔，酒醒了一半，问道：“老三，你怎么在这？这又是什么装扮？”

　　说着便晃着身子上前，一把撕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八九岁孩子模样，又撕下一层，则是红光满面的妙龄女子，叶书含借着酒胆，一层一层撕了满桌的人皮，终于看见老三的真面目，鼓掌开心地跳了起来，喊道：“我就知道是你！”

　　老三生前是个唱戏的，就喜欢鼓动这些小玩意，至于这一张张人皮，倒也不能多问，心中明白就好，其实老三长得也算不错，唇红齿白，鼻梁挺拔，不知为何总以假面示人，这冥界，也就只有楚江女和叶书含见过他的真面目。

　　老三叹气，挥手将人皮收入袖中，说道：“你找的人，早在你进门时就跳窗逃走了……”

　　不等他说完，叶书含便要去追，却被老三扯住胳膊，大声喝道：“你要去哪？”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瞧你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今天还不够丢脸的吗？”老三立马松开手，冷言问道：“即便我让你去追，武司叶会见你吗？你难道还不明白，在他眼里，你的那些狗屁深情，根本一文不值！”

　　叶书含从崩溃到咒骂，从咒骂到力竭，最后只呆呆的坐在角落，笑着自己，笑着过去，感觉已经破碎不堪，还不忘念着他的名字，一遍遍，一次次。

　　老三深知他的脾气，只是陪他坐着，再没多说一句，直到叶书含酒醒，才侧头问道：

　　“你在黑水崖，可见过冥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