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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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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向来警觉,她推了推身旁的莺儿。
莺儿一下便醒了。
二人刚坐在床上凝神细听,就有薛家的婆子来敲门。
莺儿披好衣服站在门口,并没开门,只应了一声。
那婆子隔着门说,“二爷派人来说了,方才楼下来了些官差,说是押解犯官流放的,路经此处也要一晚,那些官人住在一楼的房间,犯人们全都捆住,押在驿站外的坡地里。今晚二爷已经吩咐了多加了几个婆子在姑娘房外守夜,楼梯口和窗外也叫了我们薛家的人加倍守着,旁人上不来,叫姑娘不要担心”。
莺儿应了声好,宝钗又问了薛蝌身边的奴仆有几人?
那婆子说回了个数。
听到薛蝌身边的奴仆也不少,宝钗这才放心躺下。
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同贵的声音轻轻传进来,“姑娘睡着了没?”
莺儿应了声,又披好衣服给她开了门。
原来是同贵听见外头是官差押犯,莺儿又小,便不放心宝钗,要来陪着。
同贵叫了婆子进来给给她铺了床,三人便草草睡下了。
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天蒙蒙光,宝钗洗漱完在房里用早膳,此时楼下也有了吆喝响动的声音,想必是押解犯人的官差们要出发了。
为了避免冲撞,他们打算等那些官差走了再出发。
宝钗用完早膳,餐盘杯具才撤下去,莺儿走进来笑着说,“二爷今早上来过两趟,只在门外踱步徘徊,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
“二爷护送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是老成持重的,今早却是眼眶红红的,还唉声叹气,姑娘不如叫他来问问?”同贵也突然说。
宝钗一听,便叫人把薛蝌叫进来。
薛蝌进了厢房,一见堂姐关切的眼神便垂头丧气,几乎欲哭。
宝钗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跳如打鼓,难道是金陵老家妈妈哥哥二婶亦或是宝琴出事了?可她并没有收到金陵的来信啊。
她把丫头们打发出去,急问薛蝌,“你这是怎么了,昨天还是好好的。”
薛蝌忍不住呜咽一声哭了出来,“钗姐姐,楼下押的犯人有一支正是川西任氏在京城的嫡支一脉。”
宝钗听此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老家出事。
川西任氏?宝钗脑内转了一圈,任大人她听闻过,是奉隆元年的进士,但川西离金陵足有千里之远,这与他们薛家有何关系?
薛蝌想起宝钗并不知内情,便解析起来。
原来几年前,薛二叔行商途径江陵,突发急症,当时任大人在江陵任职,他知晓了这事便帮忙求医问药,后来还花重金帮他们求来了一支野生人参,就是靠着这支参,那年薛二叔才勉强吊着一口气回到金陵交代完后事才咽气的。
任大人于薛家二房有大恩啊。
薛二叔去世没多久,就听闻任大人因功得了当今圣上赏识,调任京都,没想到这才两三年就沦为了阶下囚了。
“我原本还不知道这事,昨晚我读了一会儿书,闷得很,在驿站门口散步,忽然就听到有个小子叫我哥哥。那小子在一堆犯人里,蓬头垢面的,我初初看着还认不出,只觉得那把声音好像是听过的,走近一看才认出,那小孩正是任大人的小儿子,比我小三四岁,我以前在江陵还带他玩过一阵子... ”
薛蝌又红着眼继续说,“他见我认出了他,就哭着说饿,求我给他东西吃,我好不容易打点好那些官人才匆匆送了饭菜过去,没想到他一家自从入狱到现在才吃了第一顿饱饭。吃完饭,任大人才说他那长子半年前在狱中病死了,长女也不知所踪,只剩下这个小儿子了,他跪地苦求我叫我想办法把子溪带走。”
子溪算是任大人仅剩的后代了。
薛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些事他本不该跟堂姐讲的,但蟠大哥不在,此事重大,钗姐姐向来稳重,又思虑缜密,薛蝌自然不敢一意孤行,想听听她的意见。
宝钗听着心惊,二人一阵沉默。
“那任大人所犯的是何事?”宝钗问了一句。
任家举家被流放,想必家眷已经是入了奴籍了,如果不是滔天大罪,他们多花点钱打点或许能买下几个。
“听说是牵涉到了淮扬贪污案里了,任大人举荐的人被淮扬官场举报贪污受贿,太上皇大怒,责令当今圣上从严查处,被举报贪污的那案首官员判了斩首,任大人被牵连,举家流放房陵。”这是薛蝌昨晚打探出来的,见堂姐问,便长事短说。
......
宝钗早就听闻当今圣上孝义,虽然继位了几年,但至今依然事事必恭听太上皇的,哪怕是市井街头都称他是个孝义的明君。
“房陵的天气倒是比宁古塔的好......”宝钗细思了一番,嘴唇轻动说了句。
此时,楼下响起了叮铃叮铃的铁链声,是官差要押犯走了,薛蝌急得团团转。
宝钗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走上前推开了一点窗,从缝隙中往外望去。
那群人才走了几步。
只见最前头有三个武官佩剑骑在高头大马上,神色威严跋扈,马后是一队四五十个蓬头垢面的男女犯人,这里头不止任大人一家。
犯人们脖子带着木枷,手脚绑了铁链,排着队踉踉跄跄往前走,旁边跟着的兵卒均佩剑持鞭,凶神恶煞。
忽然一个面容脏污的男犯扭头看过来正好对上宝钗的视线,惊得宝钗后退了一步。
她定下神来,又上前了半步,看见了那男犯眼里的悲哀之色,想必那就是蝌弟说的那个任大人吧......
此时旁边的兵卒见他走得慢,骂骂咧咧的,毫不客气一鞭子甩在他头上,那任大人闷哼了一声,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一脸。
眼见那兵卒还要打,旁边带着木枷的女眷唔鸣着扑了上去,挡住了那鞭,那女犯人背部受了一鞭,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她痛得尖叫哀嚎。
宝钗强忍住内心的惊徨,定睛看着。
薛蝌捂着脸,后退坐到凳子上,不忍再看。
那兵卒起了肆虐之心,还要打,却引起了前头武官的注意,那武官打马过来,声如洪钟吆喝着,“怎么回事?”
“禀大人,这罪犯不听话,老是慢慢悠悠的耽误时间。”那兵卒拱手嬉笑着大声回话。
那武官一声冷哼,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只见那兵卒惶恐后退了两步,再也没有之前的嬉皮之色。
楼下的纷争很快平息下来了,眼看他们又要走了,宝钗从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凡事不上心、蝌弟又要专心攻读,是以宝钗凡事都要操上十二份心,生怕出错,她常看邸报,也知晓一些时事。
这边厢又说当今圣上与太上皇父慈子孝,事事必遵循太上皇的旨意;那边厢又说太上皇大怒,责令要从重严惩此案中人,然任大人一家流放的是气候相对好的房陵,而不是天寒地冻的宁古塔......
房陵是义安王爷的封地,听闻皇后和义安王妃投契......
她闲暇时细读过诸多史册,虽不算精通,但也算是看懂了一二,从刘汉王朝的诛吕之乱到李唐王朝的宣武门之变,再到赵宋王朝的烛影斧声,哪一场权力交替不是腥风血雨的......
太上皇和当今圣上却异常和睦……
从这流放之地,宝钗就窥出了一两分怪异。
但自古君心难测,她凭着那三言两语又哪里能看清这里面的因由,她正忧愁着该不该冒险救下任家的一儿半女。
宝钗站在窗边正想着,忽然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身穿深灰色绸服,相貌魁梧,身体健壮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通体棕红色、毛发顺滑的骏马追了上来。
那男子追到最前面的武官处,用腰臀夹住骏马的肚皮,轻轻拉紧缰绳,那匹骏马便停了下来。
那人显然是跟那三个带队押解的武官相熟了,只见武官们对他笑得恭维。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宝钗只隐约听见了其中一个官人拱手称呼了那年轻男子一声‘孙大人’。
薛蝌走上去细看,却认出了那人,“姓孙?难怪我看着觉得他面熟,前些年我爹带着我去大同府还碰上了这位姓孙的大人回去探亲呢。”
宝钗余光看去,只见那位孙大人眉眼带笑,说话间双目似箭,眼波流转,想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又见他塞了些东西给为首的那位武官,那武官也笑纳了。
既然他们薛家和这个孙大人有几分交情,这个孙大人又和押解的那几位大人相熟,要不找他做中人,看看能否买下任家的几个人?
同在京城,这位孙大人想来也知道这桩案件,如果任家实在沾惹不了,想必他也会不会涉身去帮这个忙。
宝钗把她的想法讲了出来。薛蝌听了点头连连称好,便带着人走了出去。
宝钗透过窗缝去看,只见薛蝌领了几个健仆走了出去,含笑朝那孙大人作了个揖,又自报了家门,那孙大人轻皱的眉头一松,也笑着作揖回应。
想必是想起他们家是谁了。
那孙大人下了马,和薛蝌走进了驿站,窗缝看不到他们了,但旁边的官兵和犯人们却都站着没动,明显是在等那位孙大人。
不一会儿,就有薛家的健仆出来又请那三位武官进了驿站。
好一阵子之后,薛蝌和其中一位武官走了出来,在犯人堆里拉出了一个瘦削的男孩和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
那女人正是刚刚替任大人挡了一鞭的那个。
官兵把这两人头上的木枷,手脚的铁链全都解开了,按着他们的手指在纸上画了押,那女子搂着那男孩跪地对着任大人痛哭跪拜。
几番抱头痛哭后,在官兵的催促下,薛蝌这才领着他们走进驿站。
而后,又见薛蝌把那位孙大人和那三位官人送了出去。
众人几番相互作揖后,那位孙大人打马往京城的方向走了,三位武官也领着犯人们往西南方向出发了。
至此,宝钗的悬着的心才敢放下。
薛蝌吩咐婆子去帮任家的两人重新洗漱,等他们整理好才带上来见了宝钗。
任大人的小儿子大约是被关在牢狱里太久,被吓怕了,上来见到生人还有点瑟缩惶恐。
那女人竟是任夫人,只见她恭顺谦卑对着宝钗和薛蝌就是一跪!宝钗和薛蝌一边侧身避开了,一边命人把他们母子二人扶起坐下。
那任夫人搂着怯弱的幼子一顿痛哭,如泣如诉。
从高高在上的贵夫人沦落到人人可欺的阶下囚,转眼间家破人亡、骨肉分离,这其中滋味当真是悲痛欲绝、惨不忍闻,听得宝钗姐弟眼泪直流。
这里已经靠近京城地界,相对安全。
招呼任家母子用了饭,薛蝌给金陵薛姨妈处去了信,又分了些奴仆车马,把任家这对母子先送去金陵薛家的田庄上安置好。
待送走了他们后,薛家一行人又继续往京城赶。
之前任家母子在,有些话不方便细讲,此时薛蝌坐进了马车,和堂姐讲了起来。
原来,薛蝌听了宝钗的主意,带了仆人去拜见那位孙大人,起初,那位孙大人还认不出他,等他自报家门,那孙大人才想起来,这样两方才相认了下来。
薛蝌把孙大人叫进了驿站商量想买下任家的几个人,按宝钗说的去问他能否当中人,没想到那孙大人轻易就点头应了,还劝他只买一两个便可,多了太惹眼了也不好。
任大人是首犯,自然是买不得的,薛蝌只得挑了任夫人和子溪买下了,有那位孙大人从中协作,文书契约很快就交割好了。
连薛蝌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