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昨夜星辰昨夜风》秋风起了

2、第 2 章

　　一行人来到薛二婶的院子，薛二婶自二叔去了后，劳心劳累又思虑过度，已病了半个月有余。

　　女眷们进了内间，屏退了众丫鬟，薛姨妈扶起了卧床的薛二婶，几人抱作一团放声痛哭，外间薛蟠薛蝌闻见哭声也不觉黯然落泪。

　　待几人哭完过后，宝钗用手帕轻轻为妈妈和二婶拭去眼泪说：“妈妈和二婶从此要多保重，振作起来才对，现在我们家这样的光景，还要辛苦妈妈和二婶替哥哥和蝌弟多操持几年。”

　　薛姨妈抹泪对众人道：“我可真不愿叫他们兄弟离家去那么远的书院吃苦，不如还是叫他们留在家里的家塾吧，大家都自在，迟点再多多请几个名师也是一样的。”

　　宝钗环视众人，妈妈慈软，二婶虽然心中有主意，可惜体弱，经年卧床，宝琴稚气未脱，他们薛家两房往后的依靠就剩下外间的哥哥和蝌弟了，稍有不慎，恐怕便要一触即溃。

　　宝钗心里叹了一口气，劝道：“妈妈该为以后想想才是，哥哥往日在家里跟个霸王一样，哪里会听进旁人的话。还不如叫他去外头走一趟，不望他能读出个状元榜眼来，只望他多读两本圣贤书，见识了外头的困苦，磨一磨性子，好歹能让他长进一些。”

　　转头又跟薛二婶说：“二婶你说是不是，既然外头有比家里更好一筹的先生，何必把哥哥和蝌弟都拘在家里，倘若往后，哥哥和蝌弟二人真出了个举人进士来，我们家也不至于如此发愁。”

　　丈夫更没了，薛二婶正伤怀，她也不舍得儿子离家，早就有些后悔了。

　　但听了宝钗一番话，思量过后又觉得这才是破釜沉舟，走一步算三步谋十步的唯一法子。

　　蟠哥儿在进学上无甚长进，但蝌儿现下在读四书五经了，这一两年在家塾里攻读也没多大进步，眼下大房二房虽和睦似一家人，但往后产业大头还是大房的，现下还不如叫蝌儿借着王家舅舅的名头出去拜个名师，另立一番天地，二房往后便是有靠了。

　　薛二婶心里再不舍，也不禁要赞宝钗一句有成算。

　　蟠儿和钗儿真真是生错相了，蟠儿有他这亲妹子一半的成算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心里下定主意后，薛二婶挺起虚弱的身子，靠在床边拉着薛姨妈的手说：“钗儿说得正是，大嫂放宽心才是，叫他们兄弟一起去进学也是夫君生前的遗愿，大嫂不必拘着他们，且叫他们出去磨一磨。”

　　薛二婶思虑重，加之说话太急，忍不住咳了起来，薛姨妈忙用手帕帮她掩住嘴，那手帕一打开，骤然出现了一小滩血。

　　宝琴又慌又怕，垂泪喊了一声‘妈妈’。

　　宝琴年幼，刚没了父亲，又恐母亲有事，简直又惊又怕，不敢在妈妈面前哭，遂伏在堂姐身上轻轻啜泣了起来。

　　宝钗只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在她耳边抚慰，“别怕，会没事的。”

　　薛二婶咳完后，又喘着气对薛姨妈说：“大嫂也该理解我的心才是。而且我这身子虽然不中用，但也还能多熬几年，让我死之前替我儿再操持几年，这几年便让他专心去上学吧。”

　　“你还年轻胡说着什么！快别说话了，快快躺着休息吧。”这一团血把薛姨妈吓得不轻。

　　薛二婶脸色煞白，喘得厉害，急的薛姨妈团团转。

　　薛二婶急急拉住薛姨妈的手说：“大嫂莫急，我且没事，大嫂还没答应我呢。”

　　“好好好，那就叫他们去吧。”薛姨妈快快应承下了，往外急喊了一句，“同喜，快去我屋里，把箱子里头的参片拿来。”

　　“还是大嫂疼我。”薛二婶红着眼挤出了一抹笑，呢喃了一句后才慢慢躺下。

　　她心中有痛，丈夫刚死了，唯一的儿子尚且年幼，不久又要离家远行，前途未卜，不觉悲从中来，她躺在床上，闭着双眼淌出两管泪来。

　　再说薛家兄弟去往的书院，是在离金陵不远的青门州郊外的寒山上，叫寒山书院。

　　那书院是由一个两榜进士创办的，那进士出自青门州的一个书香大族，族里在朝为官的人也不少，只是那进士本人无心仕途，遂创办了这书院，广邀名师，潜心教学。

　　多年来，书院也出了好几个举人进士，因而名声在外，又因它每年收的学子很少，考核严格，因此极难入读。

　　薛姨妈两三年前托了娘家兄弟王子腾，王子腾又托了荣国府贾家的姻亲，探花郎出身的巡盐御史林如海疏通了一番，才得了两个名额。

　　不巧林如海一年前也在扬州任上死了。

　　听闻林如海只得一独女，当初荣国公府派了至亲去扬州帮忙料理完林大人的后事，送灵回了苏州后，荣国公府便携林夫人母女进了京，林夫人在荣国公府住了不过半年也一命呜呼了，只留下了那独女一人......

　　薛家占卜择吉后，为薛蟠薛蝌定了五月初三出发。

　　薛二婶私下叮嘱薛蝌说：“你尚在孝期，本来不应该离家的，只是让你去读书考学也是你父亲的遗愿，你要谨记勤奋用功，寒山书院离金陵不远，你就带着你父亲的遗物同去，到了以后切记要每日烧香供奉。”

　　“还有，你哥哥平日最调皮了，幸好他是个重兄弟姐妹情的，你与他一起去，要处处规劝他，你们兄弟一体，你万万记得不要叫他惹出祸事来，记住了？”薛二婶深知那大侄子的脾性，恐他连累了薛蝌。

　　“妈妈的话我记住了，明日我出门不在了，妈妈和妹妹也记得保重身体。家里事务多，如果妈妈身体吃不消操劳不来，到时请大伯母过来定夺也好。”那薛蝌才堪堪十一岁，又少年丧父，心里就越发成熟起来了，反过来叮嘱母亲。

　　见儿子仿佛一夜长大，现下又如此关怀妥帖自己，薛二婶心腔火热，眼泪直流，不禁发誓定要强撑起来好好她儿子操持一番。

　　临近出行，薛姨妈和薛二婶又特意从各自的库房里各收拾出半箱拜师束脩合成一箱装好。

　　收拾好行囊、安排好车马，点了薛家最稳妥的世仆家奴跟随护送，薛家兄弟便挥泪告别了金陵。

　　——

　　一去二来，又过去了两年，幸而金陵家里各人相安无事。

　　这两年间要说喜事也有一件，堂弟薛蝌第一次下场便过了童子试，薛二婶得知了消息自然喜不自胜。

　　薛家两房剩下的男丁都去读书了，家中的生意自然要由薛姨妈和薛二婶亲自照看。

　　宝钗免不得也要出力操劳一番。

　　这日，宝钗坐在屋里的小厅核算账目，核查到京都商行的账本时，宝钗隐隐便查出了不妥。

　　京都并无灾祸，都中田庄的账目也无不妥。但商行的账目里，支出却多了几千两，收入又足足少了一成。

　　宝钗翻开其他账本细细查算，又查出了几处患处来。

　　此时，外间有丫鬟打帘探头进来招了莺儿出去，莺儿进来报说外头有官差送了信来，薛姨妈看过后喊宝钗过去一趟。

　　宝钗只得放下手中的账本，整理好钗发衣裙，带了莺儿并几个小丫头婆子到了薛姨妈处。

　　刚一进门，便看见薛姨妈与薛二婶手坐在上首。

　　待宝钗问过妈妈和二婶安好后，薛姨妈便讲了缘由。

　　今年正值三年一选秀，圣上今年除了聘选妃嫔外，还为众位公主、郡主入学选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如今京中来信，宝钗的名字已经上报了户部参选陪侍，故着令宝钗前往京都以作备选。

　　薛家一番商议后，先往京中至亲的几家亲眷去信打点一番，后又往寒山书院去了信，意欲叫薛蟠回家来，亲自送妹妹上京都去。

　　谁知几日后，薛蟠来信说书院里的先生总拘着他，日日叫他念之乎者也，也不让他回家去，遂托了薛蝌归家替他护送妹妹上京去。

　　这次进京只宝钗一人去，一则家里的事务不能没人顾着，二则薛二婶又病了，所以薛姨妈仍要留在金陵。

　　薛姨妈看到了来信心中大为烦闷，找来宝钗说话，“原先真不该叫你哥哥去吃那个苦，在那甚么书院进学，吃不好睡不好的，竟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宝钗心知妈妈定是想念哥哥了，她又何尝不挂念呢。

　　这一两年来家里外面看着无事安稳，实则内里不知生了多少事，亏空了多少帐，只是如今只有她们母女在家，不便在外走动，又要靠着族人照料，免不得要忍下这些闲气来，只盼着哥哥将来长进了，能撑起这门楣罢了。

　　宝钗安慰了妈妈，陪着薛姨妈做了半晌针线，又一起用了晚膳，方回到自己的院落里。

　　入夜，熄了灯后，宝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着明天要如何宽慰妈妈，一会儿又想着哥哥不知要几时才能过得了童子试，一会儿又想，各处田庄商行的盈利越发少了，也不知是那刁奴贪墨去了还是其余几房叔伯伸的手。

　　正翻滚着，隔间的莺儿轻轻开口，“姑娘是不是睡不着了？要不我进去陪着？”

　　宝钗往床里挪了挪，让出来床外侧的位置，唤了一声，“进来吧。”

　　莺儿披着外衣，轻手轻脚地从隔间进来，她拉开了帐子，重新整理好薄被，躺在床上睡下了。

　　见宝钗睁着眼盯着床顶，莺儿不解说：“自从大爷走了以后，你越发睡得少了，不知你为什么要这般操劳，咱家里里外外这么多得用的管事婆子，姑娘凡事只管吩咐她们去做不就好了么？”

　　宝钗心中的忧虑不知从何说起，又知她是好意劝说，胡乱回了两句，便合上眼睛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