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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会扎头了,但希望不会 ...

  •   下半年,家中的生意更忙,父母亲几乎一整天都看不见人影。精致的流水线作业即刻崩盘,我披头散发坐在小马扎上等待母亲扎头,母亲像始终召唤不来的神龙,勇士拿着龙珠累得犯困,又是一觉醒来才见神龙挥舞着翅膀姗姗来迟。勇士喊道:“哦!不!你来晚了!”神龙吐出厚重的喘息,不耐烦的拉过勇士的脑袋,勇士端正坐着,提醒神龙:“羊角辫哦,左右要对齐。”话音未落,使者的声音从崖下传来:“搞快点哦,迟到了!”母亲适才编好一边,火急火燎的又编好另一边,扒着窗户对父亲喊道:“莫慌嘛,急什么?”她把一张崭新的五元塞到我的校服外套里,然后推给父亲。父亲叮嘱我抓紧,将油门拧到底,然后松开刹车。上路的勇士要经历的第一关,则是生死时速,为了在早晨如刀割的寒风中存活下来,她竭尽全力躲在使者身后,神龙赐予的羊角辫法器凌乱的拍打她的脸庞,她明白此去又是日复一日的险途。
      一会儿到达学校,父亲头盔下露出一排白得发亮的牙齿,早课铃声如十万火急的警报,未等说什么,我便直奔教室。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看了眼我一高一低的辫子,随后组织排队去操场升旗,哦,对,当天是周一,就算稍稍迟到一会儿也能混进某一个班的队伍,待到解散的时候游回自己的班级。也许寒风是诱人说真话的毒蛇,趁着我与它斗智斗勇的时候钻进我的嘴巴,让我趴在班主任耳朵边,一字一板的昭告:“老师!今天我迟到了!”我尚且心惊胆战的幻想班主任对我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反应,突然头昏眼花、天旋地转,万物换上黑白的装束,载歌载舞起来,我只觉得头疼,蹲下,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班主任姓杨,皮肤黝黑,卷曲的短发,消瘦硬朗,中年妇女,听说儿子快上大学了。我抱着杨老师给的鸡蛋和馒头,听她对我说:“以后要吃早餐,不吃早餐会低血糖,就会像今天一样晕倒。”说着,她从柜子里把上学期没收的红领巾还给我,道:“三年级也不算小孩儿了,要有点大人的样子,像个女孩儿。”好好好——,半心半意,如获珍宝般捧着、供着,在手心养着。又听杨老师接着说:“我儿子你这么大的时候...”心思全在惹上尘土味儿的红领巾上,折叠整齐规规矩矩在领子下系上方正的倒三角,才强迫自己拉过脑袋听后半段,她似是喃喃自语:“要是有你这么闹腾就好了......”
      放学回去,碰上眼镜和他媳妇又出门闲逛,隔着大老远就听见眼镜媳妇粗声喊道:“欸!一二,谁给你扎的头发,怎么歪着一个?”我总觉得眼镜媳妇聒噪,她的话仿佛和幼儿园的说,人家都会嫌弃幼稚,而眼镜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跟着笑跟着吵,没准吃个饭还得去抢媳妇碗里的饭。有时父母谈及眼镜两口子,母亲只用一句评价:“找不到事干!”后来学到‘无业游民’一词,指没有工作的小混混一天到晚到处闲逛,我便在心中将眼镜和他媳妇与无业游民画上了等号。三物闻言也瞧了瞧我的头发,说:“好看。”我说:“不好看!脑子一边高一边底,像被僵尸挖走了半个脑子!”三物讶异,问道:“你从哪儿学的?”我嘿嘿直言:“植物大战僵尸。”后而三物想想,便拉我坐下,亲自上手帮我扎头,我问她会编辫子吗?她说:“会!”结果折腾半天连辫子雏形都没有出来,我凭着头上的触感与她出谋划策,我觉得我的指导到位了,她也觉得她的执行到位了,低头一看,才发觉我们根本牛头不对马嘴,三物怒了,橡皮筋丢给我,摆手不玩了。我披散着头发拉着她说:“我头发明明是好的,你把我的弄乱了,你要给我复原!”三物推开我的手说:“你回去找你妈妈,我不会!”出门上个学,回来披头散发,不知实情的还以为我又去疯闹,指不定被母亲打,便对三物说:“那你帮我扎起来,随便什么。”三物这次把散开的头发笼统一起,扎了个马尾,镜子里赫然几分大人的姿态,想到杨老师的话,便求着三物教我扎头。当天回家晚,母亲没有好脸色,却见我顶着前所未见的发型,鲜红的红领巾飘扬,一瞬眉开眼笑,忙问谁帮我扎的。我自豪的说:“我自己扎的。”母亲嗯嗯两声,逢人就说我长大了,会自己扎头了。兴头上,甚至承诺隔天放学来接我,为此我做梦都是心花怒放的。
      下午三点半放学,我背着书包同队伍一起出去,自人群里瞪着眼睛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一想到父母会来接我,眼睛再干涩也都无所谓。随着一批又一批班级出来,散开,出来,散开,我始终没有看见父母的身影。我暗自安慰自己,可能人多,他们没有挤进来,就自顾坐在保安亭旁边的棚子下面静静等待,待到人影稀疏,学校大门被关上,只开了侧门;待到斜阳为漆黑的校门抹上金光,小摊小贩们收拾自己摊位上的垃圾慢悠悠的离开;待到杨老师蒙着防晒的面纱骑电动车从我眼前飞身而过;待到校长与一众没见过的人有说有笑路过保安厅,校长回头问:“你家长还没来吗?”我说:“对。”校长借我手机给父母打电话,我打过去没人接。校长同保安嘱咐几句也离开了。我当然能够自己回去,但始终觉得再等等,没准他们一会儿就来了。等到路灯亮起和老大哥亭子一样的灯光,沉默是霎那的良药,我想老大哥应该也在等着什么人,等花开花落、四季绵长,究竟能够等到还是等不到?第无数次拐角出现人影,我毫无波澜,直到父母笑着将我从棚子里拉走,我却仿佛将灵魂的一部分留在了那里,母亲边走边说:“你怎么这么憨,看着没人来自己不知道回去吗?”“我以为......”话未说完,眼泪不打草稿夺冠而出,我的哭声回荡在整个沉默的校园,哭声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话:“——我以为你们会来接我。”委屈之余我仿佛见到三物,三物对我说,所谓大人,都是劣迹斑斑的。
      过了几天三物找我玩儿,兴起想要帮我扎头发,我拒绝了,三物闷闷不乐,我也没想着去安慰她,过后她也忘了这件事,依然兴致勃勃。我学会了扎头,就从来没让其他人帮过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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