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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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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安岳的来信,是季宗山任职荆州刺史期间最开心的事了。他自认为喜形不露于色,但收信的那天总是会献出点端倪,比如季小虎就会问他,“爹,是不是安伯伯来信了?”每当这时,季宗山都会摆出严肃的样子,让儿子赶紧复习功课去。
安岳在信中提到了他于皇宫目睹的一幕幕,其中皇后与兵部侍郎的对话让季宗山格外关注。如果那场试题作假的背后是皇后所为,那她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她厌恶丞相,而兵部侍郎与她有密谋,也许过不了多久,京城又会重新洗牌。他们具体想做什么,季宗山还不得而知,但冥冥之中他感觉丞相不会安稳太久,那与丞相相关的人......
季宗山第一个就想到了安岳,他可不指望皇后能凭空网开一面,放过这个丞相一手提拔上来的太子少傅。
有个人名慢慢浮上心头——韩寿。
几日前,荆州来了个客人,自称是皇后的外甥,一来就找上了季宗山。此人的身份季宗山已经调查过了,与他所说的一致,目前挂了个闲职,四处游山玩水,悠游自在。韩寿说他一直很欣赏季宗山的气质,大丈夫生于世,就该声名俱泰,既有名声又有地位,他仰慕季宗山的文采,又敬佩其经商头脑,希望可以和季宗山交个朋友。
几番接触下来,季宗山察觉此人肚子里并无半点墨水,为人处世上嚣张跋扈,爱慕虚荣,不是个可以深交的对象。因此,他先前多次委婉拒绝了韩寿的盛情邀请,只要能供着这个少爷平安离开荆州就行。
不过现在,季宗山琢磨着他该改变一下主意了。
几天后,刺史要在府上举办诗会打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闻只有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才能受邀参加,以至于整个荆州的读书人都翘首以盼,他们认可刺史的才华,也希望刺史看到他们的才华。很快,一封收件人是韩寿的邀请函悄无声息地送了出去。
韩寿。安岳在心里默念着,能让季宗山重新在府邸开诗会的人,想必不一般。这几日,宫里倒是风平浪静,皇后、太后、丞相他一个都没再遇上,进宫的积极性倒是高了不少。太子总是端坐在那,听他把内容讲完,再抛出一两个问题深入探讨,只是最近太子的作答多多少少都染上了些迷茫与悲观的情绪,就像是一层纱,蒙在安岳眼前,他勉强能窥得一点前路,却看不清具体。
“先生,四叔和叔公要回来了。”安岳下课正准备离开,太子突然开口。
如果没记错的话,太子的四叔应该就是分封到荆州的楚王。他手握重兵,所以才被委以重任,承担镇守荆州这一重大的职责。先帝驾崩后,丞相对楚王极其忌惮,但一时想不出针对的办法,仍处在按兵不动的阶段。而太子的叔公则是在群臣中有着响亮名号的南王,是先帝的叔叔,声望与地位都高出楚王一大截,不过并没有领兵打仗之才,他为何会与楚王同行?这时候回京,莫不是与皇后有关联?
安岳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想引导太子多说些信息,可惜太子怎么也不肯再透露了,只留下一句“先生多保重”便先行离开了。
荆州,楚王,韩寿,季宗山。线索一点点串联起来,安岳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去,他要快速书信一封,寄给季宗山,希望能赶在楚王与南王有大动作之前。
楚王以护卫京城为名,率领着军队浩浩荡荡地进了京,他很高兴,时隔多年又回到了权力的中心;皇后很高兴,她隐忍许久终于等来了帮手;丞相也很高兴,他一直愁着没法下手,这一进京正好遂了他的愿。
那是安岳见过的仅有几次的超大排场。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走过,盔甲与兵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大地动摇,山岳震撼,街道两旁看热闹的行人将整个大街塞得满满当当。与其相比,南王则低调了许多,轻装出行,少量人马,在楚王之前已经进宫面圣过了,当然交谈的内容安岳就不得而知了。
“爹爹,楚王好威风呀!”安阳紧紧攥着安岳的衣袖,惊叹道。
安岳也努力将安阳护在自己身侧,生怕被人流挤散。为了迎接楚王,太子这段时间都没去上课,安岳闲来无事,便带着女儿去街上看看热闹。他看楚王生得高大壮士,威风凛凛不假,但眉眼间杀气腾腾,但愿别有什么坏事发生。
事实证明,哪怕是再微弱的可能性,不祥的预感都会成真。
那天夜里,喊声四起,安岳从床上惊醒,他推门看去,夜空被染成了橙红色,再想往外走,被赶来的管家拦了下来。
“大人,您千万别出去,外面全是拿刀的士兵。”管家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门口。
“拿刀?”安岳一时没反应过来,“拿刀去哪?”
“应该是往丞相府去了。”管家的声音更低了。话落在地上,安岳与管家都不再说话。
那一瞬间,安岳想过是否要收拾东西连夜离开,但后果可能是在半路被抓获;若是侥幸逃脱,难道就躲躲藏藏过一辈子吗,有尊严地赴死还是没尊严地活着?
“都回去睡吧,别惊扰了小姐。”安岳吩咐道。他逐渐平静下来,也许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如果有谁能救安家于水火之中,他愿意把这个希望寄托在季宗山身上。
翌日,阳光透进来洒在安岳脸上,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美好,仿佛昨天的动乱只是一场梦。外面除了凌乱的脚印与侧翻的小摊外,也没留下什么能证明昨晚发生了什么的证据,但安岳知道,这也许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关于丞相下狱的消息是中午才传来的。卖官鬻爵、克扣军饷、迫害齐王、滥杀无辜、阴图凶逆,布结私党......一条条罪证扣下来,有的是安岳知道的,有的是他闻所未闻的,但侍卫从丞相府和其他地方都搜出了罪证,铁证如山,没有人愿意再为丞相说话。
愿意花时间搜集且有能力搜集丞相证据的人,想必是对丞相心怀怨恨可又不得不埋伏在丞相身边的人。安岳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对丞相的判决没几天就下来了——问斩。午后行刑,围观的人络绎不绝,安岳也在其中。他不清楚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去见证丞相的结局。他感激丞相的提拔,可是他知道丞相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他既做不到对丞相落井下石,也做不到为其伸冤,他只能静静地看着丞相走向不可挽回的结局,同时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判决。
刑场上,安岳看到了他之前猜测的那个人,果真是兵部侍郎。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丞相垂死的样子,嘴角露出了冷酷的嘲笑。
“为什么,老夫待你不薄!你失去靠山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啊?”丞相嘶吼着,他的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恨意。破碎的衣衫,胡乱的头发,醒目的鞭痕,每一处都彰示着这几日遭受的折磨。
“不薄?”兵部侍郎冷笑一声,“何为不薄,迫害齐王算是不薄吗?”
丞相瞪大了眼,想反驳些什么,随后放弃似的垂下了头。
“我都知道。”兵部侍郎继续说下去,“齐王身体患疾,是谁指示太医隐瞒,是谁催促齐王离开?是你啊,杨钧!你才是杀害齐王的真凶!”
把心中积攒许久的愤怒通通发泄出来后,他将这段时间在各处搜集到的证据抛向空中,洒落在丞相面前。“无论是离京还是守陵,他都不该是这个结局,不该啊......”兵部侍郎低喃着,他的目光穿过丞相,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与齐王相遇,他发誓为齐王效忠,他们相伴了无数个岁月,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手起刀落,丞相结束了短暂辉煌的一生,围观的群众也渐渐散去。安岳被裹挟在人流中,他还在消化着刚才的信息。
齐王去世的那天起,兵部侍郎就被巨大的愧疚感包围了,他恨从中作梗的丞相,更恨没有早点看透真相的自己。从与丞相交好开始,到为皇后出谋划策,兵部侍郎隐忍着蛰伏着,一直在等这天的到来。为齐王复仇,也许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是夜,兵部侍郎被人发现于家中自尽身亡。他留下的遗书中只有两个字:罪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