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赴今朝》江羡月

9、太子生辰宴

　　刻着唐府家纹的几辆马车徐徐驶向皇宫，处在中间队列的车厢内，唐衿衿百无聊赖地坐得端正。

　　她今日身着雾蓝天丝对襟长衫，配着同色的菱格花草暗纹三涧裙，感觉脑袋重重的。

　　想靠窗也不成，做了一上午的发型要是乱掉，又得被小鱼说了。

　　更何况，车厢里还有她的两位妹妹看着。

　　一路上，三人半字未吐，死一般的寂静。

　　唐衿衿倒也不觉得尴尬，唐言希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只是苦了唐言舒。

　　那总是一身鹅黄的姑娘紧贴着姐姐，不会儿偷瞥唐衿衿，不会儿又看看窗外，浑身不舒坦。

　　“咳咳。”

　　唐言舒又扭了扭身子，低咳两声。

　　还当她要说什么，结果咳完又没了后话。

　　反倒是唐言希先开了口：“大姐姐这些时日，在唐府住得可还舒心？”

　　唐衿衿一愣，点头应道：“自然。”

　　唐言希也颔首，又没了声音。

　　这辆马车就维持着如此诡异的寂静，唯有沉重而又快速的马蹄声与车轮声。

　　直到近了红墙，唐言舒才松了口气。

　　唐府众人纷纷下马车，小鱼从后头追了上来，好生打量了一番唐衿衿，见她衣着未乱，才满意地垂手候在一旁。

　　此时不远处，孟家与叶家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唐衿衿遥遥便看见孟九安探了个脑袋，朝自己挥手，没个样子。

　　她回以一个白眼，刻意避开了小鱼。

　　只可惜没避开一旁的两姐妹，言希言舒一时间神情各异。

　　随即，便见那礼部右侍郎带着自家的儿女，向孟家人打了个照面。

　　……好多人啊。

　　唐衿衿远远看着，不由如此感慨。

　　“呀……”唐言舒却低低惊呼，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刻意道，“你不知道吧，礼部左右侍郎的关系可不怎么好。”

　　自然是说给唐衿衿听的。

　　唐衿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叶右侍郎身后的叶子莹。

　　叶子莹今日一袭绿衣，好一副弱柳扶风之态。此时眼睫忽闪，红着脸颊去瞥孟九安，柔柔行了一礼，道：“见过孟大人、孟小公子。”

　　这是唐衿衿第一次看见孟九安口中的叔父，孟轩逸。

　　虽唤作叔父，关系却着实有那么一点儿远了，竟与师父也还有三分相像，只更显严肃，还不如孟晓苏的文人气质重。

　　这么一看，孟九安与孟晓苏倒真真是亲父子了。

　　孟轩逸只是微微一颔首，看来性子也与他的面相一致。

　　孟九安更过分，他瞧了叶子莹一会儿，忽地“噢”了一声。

　　“你是那个……”

　　叶子莹一喜：“公子还记得我？”

　　“嗯嗯，那个被衿衿的簪子吓软了腿的。”

　　“……”叶子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僵在那里，脸上红晕尚未消退，烧得更烈了。

　　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太丢面的事儿，只是这时候以这种方式被拎出来，难免显得尴尬。

　　罪魁祸首却没兴致等她缓神，又似乎是当真没多作他想。

　　他跟孟轩逸附耳说了两句，得到应允后，便小跑着朝唐衿衿而来。

　　“……”

　　见他那架势，唐衿衿无言退了两步，着实是很不想引火上身。

　　然而这两步微弱的抗拒，在孟九安眼中仿若空气。

　　他三步并两地近了，偏偏也没什么话要讲，就是要站得离她近些。

　　“……”唐衿衿心中叹息，伸手介绍她两位妹妹，“这是唐家二小姐唐言希，这是三小姐唐言舒。”

　　唐言舒又是一阵难以言说的神色，早之前就想提了，身为同样姓唐的人，唐衿衿的称呼着实生分。

　　然而不仅是唐衿衿，孟九安闻言也无半分异色，行同辈礼已十分熟练了。

　　小辈们彼此见过，另一头宫中侍卫已按规检查了一番，将礼品登记上报后，恭请他们入宫了。

　　唐维学、郑氏与长子唐言祥回身寻她们，见到孟九安与自家女眷们站在一块儿，郑氏愣道：“这位是……”

　　“孟小公子，别来无恙。”唐维学唤道，“这位是令居山庄的小公子，衿衿的师兄。暂住在京城孟家。”

　　“原是如此……久仰了。”

　　郑氏是正儿八经的名门贵女，自幼研习的是诗书礼乐，对江湖中人着实没什么好印象，只依礼淡道。

　　唐衿衿猜，此时的郑氏心中定然在想，这男子真是同她一般德行。

　　思及此，她忍不住就想笑。

　　孟家也前来打了声照面，二家便顺势一同入了宫。

　　叶家没能逮准好时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唐衿衿总感到有一道视线刺着自己背脊骨。

　　“……”

　　不用转头都晓得是谁。

　　她放慢脚步，凑到孟九安身旁小声问：“你招惹过她？”

　　“谁？”

　　“叶子莹啊。”

　　“叶子莹是谁？”孟九安更加茫然。

　　“……”她咬牙切齿，“刚刚被你下了面子的那位。”

　　“噢……被簪子吓……”

　　“闭嘴。”

　　孟九安悻悻改口：“叶家三小姐啊，我跟她又不熟，干嘛这么问？”

　　“……是叶四！那她方才干嘛红着脸那样看你？她的视线快把我烫穿了……！

　　“我怎么晓得……”孟九安感到莫名，对着无由来的指控又有些委屈，闻言便要回头望。

　　刚转了一点头，便被唐衿衿猛地制住。

　　“你傻啊！哪有说人坏话还看人家的！”她低声急急喊道。

　　“我们这算说坏话吗？”

　　“算……吧？”唐衿衿犹疑，也搞不明白，但就是觉得这样不妥，“哎呀，反正你不许看！”

　　“好吧，那我看你总行了。”

　　说罢，孟九安朝她眨了两下眼，当真连路都不看了，直直盯着她瞧。

　　眼看着身后的视线愈发灼热，唐衿衿啪地打了一下他的脑袋。

　　“看路！”

　　他们俩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唐家除了唐言舒，其余人的面色是没什么特别变化的。

　　但唐衿衿总觉得郑氏那张无甚波澜的面皮下，藏着淡淡的、平静的崩溃之感。

　　唐衿衿双目一阖。

　　她不再搭理孟九安，一路总算是到了庭前。

　　宴席在庭中举行，已来了不少人，主角尚未见影，倒是三皇子与六皇子早早到了。

　　当今圣上共有过五子，二子、四子与五子早夭，如今仅剩下太子与这二位。

　　六皇子不过九岁，与唐衿衿当年离京习武的岁数一般大。正是少年心性，左盼右瞧地停不下来，要背后的侍女们好一阵折腾。

　　唐衿衿一入殿，便感知到三皇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权当没看见。

　　她与两个妹妹紧挨着落座，正对面就是孟九安，一抬眼就能见着。

　　她尚怄着气，又不好左顾右盼的，索性垂头喝茶，眼不见为净。

　　不晓得过了多久，内殿几近座无虚席。

　　殿门外，几阵错落的脚步声缓慢响起，被唐衿衿敏锐捕捉到，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去。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高唱，众人纷纷跪伏在地，文江帝与皇后相携而入，太子段文殷紧随其后。

　　唐衿衿又感到一道视线投了过来，悄悄抬头望去，正好对上段文殷的视线。

　　对视的瞬间，他朝唐衿衿温润一笑。

　　在她怔愣之际，又转回头，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过，一路与帝后走向上位落座。

　　“众卿平身罢。”

　　文江帝仍是一如往常的模样，抬手道，“今日之宴，是为庆贺太子生辰，亦是为我大国祈福。众卿随朕共饮一杯，以贺太子生辰，也愿我大国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众臣与其家眷皆起身，举杯共贺道：“恭贺太子生辰，康健顺遂。愿我国国运昌盛！”

　　一时间在殿内回荡不止，唐衿衿心觉庆幸，这群人盖住了她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之后又是一长串的念贺礼环节，一波接一波，唐衿衿等得心急如焚，每当觉得快结束了，又紧接着来了一串，没完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尖厉的嗓子终于是停了。

　　前戏做了如此之久，唐衿衿终于是看到菜品陆续被侍女们呈了上来，拿绣花八果垒垫肚。

　　照着宫宴品级，自然是吃新菜、撤旧菜，列下酒十五盏，另有插食八品，厨劝酒十味，只可惜不提供女眷以酒，实在没趣。

　　乐师们端坐庭中一角，琴瑟笙笛不同音色此起彼伏，宫廷乐师的演奏技艺自然不必多言，在空中细密地荡开，推起宴席氛围。

　　中庭上的舞者随着古朴的旋律翩跹而舞，唐衿衿看着觉得奇妙，那些身体如同某种乐器，每一个关节和肌肉都能随着她们的意愿而发出正确的声音，与乐师的弹奏相得益彰。

　　唐衿衿耳中听着曲，眼里赏美人，嘴上还不闲着，只觉文江帝真是能享受，这等日子但凡体验过，换旁人也是不舍得轻易撒手的。

　　在她身旁的唐言舒见到这进食速度，堪称是目瞪口呆。

　　她与言希都是意思意思进了两口……至少言希是当真如此，她不过有样学样，忍着没敢吃那么多。

　　唐衿衿倒好，那是真不客气啊。

　　她的视线太过震惊，让被注视的对象疑惑回望而来。

　　“嗯嗯嗯？”唐衿衿嘴里还有吃食，张不开嘴，只能以不同的声调表达自己的困惑。

　　——怎么了？

　　“……没怎么！”唐言舒与她一对视，又变成了上回在唐府见面时的状态，跟炸了毛的狸奴极为相像。

　　唐衿衿已习惯自己这三妹妹的脾性了，虽然摸不准原点在哪里，但她也懒得琢磨。

　　上位，大太监在文江帝旁耳语片刻，不过多时，他合了两下掌，舞者退去，场内安静下来。

　　“时候差不多了，此情此景，正宜开怀畅饮，共赏明月清风，何妨再添一番风趣。”

　　唐衿衿登时来劲了。

　　早来时便注意到了，庭内另一侧场地早早便设上了一列箭靶，旁侧还陈列着不少弓箭用具。

　　这是要进行宴射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