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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雾中船·二十六 ...

  •   与慈怀者号『共感』后的赤若冥就像是作为一盘被削了皮切了块的胡萝卜被倒入一锅乱炖菜中,这锅还没洗,过往的菜味、调料味皆有,前任船长那东的记忆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祈神灯的回忆中见过那东,又在记忆闪回里看见了福金的身影,那小孩早有预料,在闪回里朝他笑。赤若冥无奈,也就边控制着船的航行边去看了一眼。

      那东此人性格豪爽,年龄偏大,因为实力不弱加上四处逛游不受糟心罪,不爱戴众生面,外表看着比实际年纪小。广泛交友,到哪都能聊几句。

      他与伯弗公爵是旧交,又因为塞拉山脉地处舟卜忑大陆的西北地区,人烟稀少,鬼魔横行,所以经常来这里除魔。

      伯弗公爵的领地广阔,几乎每次那东来讨酒喝时,这位包租公都在收租,呸,收税。

      许许多多的众生面进进出出,这其中就有塞拉城的那位代城主的。

      塞拉城早年间只是山里的一个寨村,基本上交不了多少税,唯一的特色可能是那个村的村长活得挺久的,别的地方的主理人五十几年换一个,这边九十多年都不带换的。

      塞拉村变成了塞拉城,村长变成了城主,这事挺新鲜的。对于那东来说也是,他多嘴问了两句,知道是新城主从外头带回来了个先知,因此塞拉城发达了。

      “真有这么神奇?给老夫我算一个。”
      “那得劳烦您来一趟我们塞拉城,我们这先知傲,只愿别人来找他。”
      “好啊,等下次去一定拜访。”

      后来十来年那东都没去过东北地带,因为鬼魔横行,王国的税收不断提高,征兵更是多到人们闻之色变。边陲的小国和偏远地区被收服但没有民族认同的地区开始出现战乱,就连城市里也暴乱不断。

      慈怀者号不止追剿魔物,也承担了荡平反叛的工作。

      再次来到西北大地时那东老了许多,找老友时听见那位公爵用威胁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或者陛下那边需要能人,把那位先知送给陛下也不错。”

      那东推开门,看见塞拉城的城主跪在地上,而那我伯弗公爵笑吟吟地拜托他:“帮我去接一个人,送到陛下那里。”

      于是那东终于见到了先知大人,这个小孩戴着镣铐盘坐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身边堆满了预言帆。他毫不意外地抬头,准确无误地说出了那东的全名,还说:走吧,我该去迎接我的死亡了。

      福金是被秘密转移的,直到到达盘踞在高山上的王宫,见过他的人也不超过十个。

      那东印象深刻,国王见到福金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旁边的首席大魔法师:“这就是那个逃跑的天灾怪物?”

      “是。”那位深居简出的首席大魔法师在国王旁边哈着腰,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拿着魔杖对着自己的心脏。

      那东看着觉得违和,细思起来这种礼节是两百年前奴隶制还在时奴隶面对主人的卑躬礼,现在早就废了。

      也不该存在于一位地位超然,甚至高于皇帝的首席大魔法师身上。

      “这就是拥有『预知』神权的坠星。”首席大法师说。

      仅披着黑色斗篷的福金与高阶之上身着繁复法师袍的大魔法师遥遥对视,无形的气波掀翻了除国王外的所有人,包括那东,他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再听见这位先知大人的消息,就是各种天灾或者哪里要爆发鬼魔潮。当然最重要的,也是最著名的预言:救世主即将坠落凡尘,万千归一,灾祸消解,众魔归寂。

      对此那东嗤之以鼻,他想:那先知还预言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死于海洋。那自己就在大陆上待着,岂不是长生不死了?

      正好老友伯弗公爵说自己的儿子去塞拉城历练,时间够了却不回消息,担心儿子是在那地方玩疯了,山高路远,请他去接一趟。于是他与其他几个船长一商量,请命前往西北一带驻扎,正好是有老友能喝酒,有魔可杀,不用杀人,远离政治中心,美哉。

      之后不久,慈怀者舰队遭领主级魔物袭击,领航员无法分辨方向,船员神志不清相互攻击或跳海失踪,最终全军覆没,慈怀者舰队总舰长、慈怀者号船长那东殉职。

      预言应验了,不过与猜想的大相径庭……

      “睡着了?”晓无常的话打断了赤若冥的回忆。

      这位魔术师躺靠在渗着冷气的石台上合着眼睛,手腕搭在屈着的膝上,胸脯微微起伏着,像是睡着了。

      这人一天到晚喊累,这时候暖阳温和地落在身上,像是盖了层薄棉被,若真睡着了也不奇怪。

      赤若冥抬手用力地揉自己的太阳穴,直到把那些属于别人的记忆都揉出去。他说:“当然没有,只是在想后面该怎么说,编故事是需要时间的。”

      “那你想好了吗?”晓无常一手撑伞一手拿道具,有点累,还等着赶紧调直播间权限赶紧腾出来个手呢。

      赤若冥不知道直播间被关了的事,只当是这位等急了。再看看旁边的白亦墨,又摊开了一本自己看不懂字的书放盾牌上开始看,还特地寻先知像投下的阴影里待着。

      “我还是喜欢晒太阳。”他叹气道。

      晓无常直言:“我不喜欢。”

      白亦墨紧随其后:“吾也。”

      整齐划一毫不犹豫,若是只有一个声音赤若冥都得在心中对自己说声不对。

      “你们两个啊……”他双手交叉向外抻了个懒腰,声音拉得暖洋洋的,瞬间没了乏意:“就这样吧,希望我的观众待会儿能给个好评。”

      晓无常在同时使用道具开启直播权限,收起道具,用油纸伞把自己挡住,一气呵成,深藏功与名。

      白亦墨一合书,将护目镜一戴,开启看戏模式。

      本在一片无声黑屏里扣问号的观众们被这骤然一亮晃晕了眼,重新恢复视野就见屏幕中央三尊石像,头上的蓝与脚下的黄无限向后延伸,像是要伸长了贪婪的胳膊抱住整个世界。

      一人倚坐在石台上,胳膊从下挥向上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温润的声音缓缓地说着,像是念了一首歌谣:

      “故事的起因要从一个小村落说起。一个穷破偏僻的村落,出了个有魔法天赋的孩子,人们说:‘哎呀哎呀,你未来一定能成为大魔法师呢。’那孩子信了。”

      男人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仿佛遇到了断层的百尺瀑布,猛地冲了下去。

      “然后他外出求学,到了大城市才发现,哦,原来我这么普通。小村寨里的天才不过是魔法学校里的庸人,从最开始的排斥、不甘到麻木接受。那个孩子后来……”赤若冥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不对,我真是糊涂了,主人公都不在,讲也没什么用。”

      他跳下石台,沿着一条无形的T台迎着慈怀者号前行两步,热烈地张开手臂似欢迎也似宣告,他说:“那么,我们先请回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吧。”

      男人闭上眼睛,缓缓将空中无形的时针向回拨半圈,叹气一声,轻声念道:“我『后悔』放你们走了。”

      永久技能卡【悔恨】生效。

      底座上那个小小的孔洞在迅速被填满,一声从远至近的音爆,那个流浪的塞拉城,那个随着海蜃逃跑的“游子”,被一种名叫规则的无形大手从无边水雾中捞了出来,又飞回这片他们眷恋了几百年的土地。

      而且是直直飞到众人头顶,然后垂直坠落,就像它离开时那样。但它走时可没有那艘慈怀者号,钢铁的战舰自然不惧泥土与老木,将那一块所对应的森林夯然顶起,泥土飞扬,也叫人能瞥一眼塞拉城底几乎空了的矿脉。

      三尊先知像重新走回石台旁,六个激活装置从石书中掉落到赤若冥脚边,而赤若冥只是眯眼笑着俯视双手被捆在身后,跪地,朝着他的方向不停磕头的老代城主,轻声道:“孩子,怎么这么客气,我正在讲你的故事呢。”

      老代城主抬头,一双浑浊的老眼几乎要凸出眼眶,他的嘴中被塞上了布条,“呜呜呜呜”的说不出话。但从他就算脱臼也要向前拱的肩膀和不断向前膝行却被无形的锁链拖行回去的表现来看,他骂得很脏。

      赤若冥朝在不远处喝茶的人挥了挥手 道:“萨西城主,看来你们这五天过得不错。”

      “旅人您说笑了。”萨西端正地放下茶杯,他将代城主的众生面扔在地上,一脚踩碎走到众人面前,说:“不过是携故土出游几日,顺便顺福西尔大人的预言,对我这位罪孽深重的父亲进行审判。”

      一只预言帆从复原的水流中飞到萨西手中,他将其展开,朗读里面的内容:“新的故事摊开,旧日罪孽清偿,一人得偿所愿。”

      在他看来,新的故事既是塞拉城的流浪,也是回归后重新摊开的那本石书。旧日罪孽……一定是这老头,几乎是看到这则预言时萨西就这样想。

      得偿所愿之人,萨西想:希望是福西尔大人,他为那么多人指明未来,也当有得偿所愿的机会。

      所以,尽管所知甚少,在平复完其他民众之后,萨西就将自己的父亲抓了起来送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男人有罪——这是萨西第一次见到这老头之前就知道的事实。

      “好的,主人公到齐了,我就继续讲故事了。”赤若冥拍拍手,同时示意萨西稍安勿躁。

      他态度温和地陈述着,不管挣扎得越来越厉害的老代城主:“那个孩子后来成了一个普通人,成家立业,说不上富裕,很平凡。他们聊着宫廷八卦,聊着孩子该叫什么名字,亲和度又是几,会不会有大出息。直到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

      萨西本来未反应过来故事里的主角是他的父亲,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磕头魔法被老头抵消掉了。

      “但那个孩子生下来就不同,他的父母都是棕红色头发而他是金色,还有一双血红的眼睛。那个普通人听过一些消息,知道这是怪物的象征,认为若自己的孩子是个怪物,那自己也会被牵连,无论是名誉还是生活。于是在这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动了杀死他的念头。”赤若冥觉得干讲没意思,便一把将老代城主嘴里的布条拽了出来,又发现这人嘴张半天不说话,只得无奈喊萨西,也是提醒萨西主人公是谁,这是谁的故事。

      “萨西先生,麻烦停了他的禁言咒,我需要一些配合。”

      萨西不懂但照做。

      “谢谢。”赤若冥微笑致意,俯身对老代城主道:“我猜那个刚出生的婴儿一定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吧。”

      老代城主得了一些自由,忙盘腿坐着,仿佛朝先知像跪着是奇耻大辱。他的手仍被迫背在身后,眼珠恶狠狠地盯着赤若冥,呸了口唾沫,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个……”

      赤若冥也不忍他,直接扭头找援兵。

      “晓无常!帮个忙,上次你给我下的那个真言蛊还能用吗?借我一个呗。”

      晓无常似乎在打瞌睡,忽然被叫还没反应过来,念叨声:“怎么还有我的戏份?”

      一只血蝶悄然爬到老代城主脸上,在他连意识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就完成了下蛊。

      “谢谢。”赤若冥喊,然后扭头继续问:“我猜得对吗?”

      晓无常给的似乎不止是真言蛊,还有迫使其必须答话的蛊,没什么道德可言,但好用还有节目效果。

      赤若冥颇为欣赏这种不浪费时间的东西。

      老代城主面色扭曲,仿佛有人揪着他的喉咙把那些字拼凑出来,说:“那个怪物在我想杀了他时口吐人言,说他能给我带来我想要的。”

      “还有呢?”

      “他说……伪神的信徒将带来噩兆,并伴随我的一生。”

      “他的存在太神奇了,以至于勾起了你被生活削平了的渴望,回忆起儿时那些人对你的奉承。”赤若冥面无表情地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狠狠把这人的心路历程剖析出来,继续道:“然后教会的人来了,因为是不是什么大城市,所以就算检查出是0级也不敢确认。他们告诉你要等总部的人来确认,如果属实他们会带走那个孩子并以合适的方式结束他的一生。”

      他在“0级”和“结束”两个词上用了重音,准确地勾起了老代城主的回忆。

      赤若冥在福金前认为这是个有些阴暗心思和政治恶臭味的老人,在认识福金后认为这是个已经被预言决定了命运的老头,而且很活该。

      福金已经在自己死后一百年安排好了这位血缘上的父亲的结局。

      自己要做到不过是揭露这一切的缘由,动其他感情也是浪费时间……

      “是……那个杀了我的儿子的怪物又说话了。他说:‘你不会杀了我,你会带我回你的故乡,在那里,你能利用我实现你儿时的渴望。’”

      怪物。

      赤若冥闭了闭眼,他的手随话语在空中点来点去,仿佛要将面前这个老头彻底点进他自己的记忆。“福金一定向你展示了他的能力,又或许是你要求他展示的。比如怎样可以装作你已经把他杀了,或是一路上走哪条道可以避开追捕的人。”

      老代城主听后立刻吼道:“不要这样称呼那个怪物,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都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但那是我夭折的孩子的名字!请尊重他的死亡!”

      这番话引得赤若冥皱起了眉,还不等他说话,就听老头继续说:“我和米兰娜对此产生矛盾,她是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天真又自私,奉承着天灾级怪物必须死亡的教义。但是女人啊,终归是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东西有感情,我说服了她。我们做了笔交易,财产都归她,我们离婚,我回塞拉城,她帮我宣称那个怪物杀了我并逃跑了。”

      骤然听见许久未见的母亲的名字,萨西像是忽然被捅破了糯米纸,将这一切串联起来。他看着父亲又看向高耸的先知像,一时间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他对周围的感知降低到了极点,意识中只剩赤若冥和父亲的声音回荡。

      赤若冥道:“然后你回到了塞拉城,修建了一个笼子将福金……”

      “不准这么叫那个怪物!”老代城主怒吼道,他像是一头垂垂老矣的豺狼,在临死前猛然透支了所有的力气,先是崩开手腕上的束缚,也不顾仿佛被硬生生切割掉手腕的疼痛,转身掐住萨西的手腕逼迫其松手,夺过萨西手中的魔杖朝赤若冥发射出一道暗含坚冰的水柱。

      “……”赤若冥眼睛一眯,隐约有一抹红光。他先是按住旁边白亦墨伸来的盾牌,接着向前一步,直接抬手挡住了那水柱。水柱如撞上一面高温的硬墙,一边汽化一边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赤若冥慢捻手中的冰碴子,魔力稀散不集中,攻击速度也不行,把一坨水扔高空让其自由落体都比这强。他的眉间染上些许愠怒,闪身夺过魔杖单手掰断,一脚将老代城主的头踩进庭院通铺的青石砖里。

      他冷言道:“看来你不仅在魔法上是个蠢材,在审时度势上也是个庸才。对位高者的不敬足以成为你被判处死刑的理由。”

      淡薄又不容反抗的威压用它的尖刺砸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脊椎,有人虽居高位但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直接噗通跪下,如萨西。也有淡然挡住威压的,如那俩毒蘑菇。

      “他原来脾气没这么暴躁吧。”晓无常仗着自己和白亦墨的直播间都没开,且俩人都远离战场小声说。

      白亦墨把盾牌收回轻玄里,表示这是小场面。

      “那是你没见到他暴躁的版本。”

      此话一出,晓无常的动作都变了,猛然站直肃然起敬,他朝白亦墨点了点头,道:“那我知道哪个错了。”

      白亦墨向他比了个大拇指,无声走向前去,先叹口气把赤若冥的注意力吸引走,然后揪住老代城主脖子上的皮猛然把人满头是血地拔了出来。

      他蹲在地上,声音与平常一样平淡,就这样默默地将对话拉回正轨。

      “你,修了一个佛龛,将他置之高阁。”说罢看向赤若冥,护目镜后的眉高高抬起,眼中含着一股没有恶意的挑衅,似乎再说:你怎么比我还暴力?

      赤若冥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顺着白亦墨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但他仍盯着老代城主,仿佛会什么能隔空将人凌迟的个人技。

      “你修了一个佛龛,将先知置之高阁,从此自称先知的代理人,人们敬畏你,主要是敬畏他的能力,你成了城主,权力、金钱源源不断。当然最主要的,你重新获得了从小就认为自己理所应当拥有的与众不同。你对腹肌的态度既怕又要利用,你知道他在做预言帆,所以在找一个机会除掉他。”

      赤若冥向后移一步,让萨西有地方能施展束缚魔法。

      他短暂地进行了反思,发现自己的愤怒是源自福金话语中的那份熟稔,还有这个本应该是福金父亲的人对他的态度。

      忌惮,怀疑,利用,利用到不用这个人存在后就除去。

      在得知孩子要出生时会满怀爱意地起名字,发现魔力亲和度是0级后就要杀死。

      明明那也只是个孩子,不过是有了不同颜色的头发和特别的眼睛,生时没有害人,一生也不曾杀人。

      为何要特殊对待呢?只因为是纳多莱弥教认定的神的敌人吗?

      那该死的是尊者和教派啊!赤若冥控制不住地想着,又将声线压低了一度:

      “你很快等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雾中船·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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