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心》方寸之外

5、第五章

　　“我听闻你素来不好风月，今日冒昧相邀，不知是否冲突了楚王殿下的心意。”
　　“我初到上京，所识者不多，相交的，多半有求于我，有此风月，却无人共赏，三殿下在朝上为我说话，又屡次提点我，我感激不尽，只好冒昧相邀，还望楚王殿下勿怪。”
　　“何来怪罪一说？你我是血亲，帮你是自然，我这些日子在府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也好。”
　　“听说今日唱曲人在江州一带颇负盛名，若是…….”
　　“罢了，你我二人共赏也不错。”
　　“对了，这是我偶然得来的竹息香，听说有安心抚身之效，礼王殿下常年征战，想必噩梦不少，希望此物对你有用。”
　　“多谢。”
　　听到雅间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李浔循声望去：“何事喧哗？”
　　侍卫推门而入，禀报道：“回三殿下，有个小厮寻不到主子的雅间，正在挨个问询。”
　　李昭随口道：“哪府的人？如此没记性。”
　　“回殿下，只说了他家主子姓魏，没说是哪个府的。”
　　李浔本无意再言，听闻此话，举起的茶盏放下，对侍卫吩咐道：“你去帮他一道找寻，寻到了回来禀报我。”
　　“是。”侍卫拱手退出。

　　挽月楼以歌舞闻名，楼中有一舞乐高台，贯通三层楼，一层寻常客人便可落座，二层多是富商豪客，三层则专供权贵，雅间中的不是世家大族，就是朝中官员。
　　水月台帷幕未起，坐中人正品茗赏花，冷不防被外面的喧哗吵闹，实在是搅扰兴致。
　　“何事吵嚷？”
　　隋秋杨问过门口侍卫，回来禀报：“说是有家的小杂役给主子送东西，忘了雅间座次，正在四处问询。”
　　“他说他主子姓魏。”
　　隋秋杨替魏照夜斟了杯茶，道：“可惜大人今日姓叶，她怕是不能如愿。”
　　“无妨，说我认识他家主子，招她进来。”

　　黎阿七正无头苍蝇似的在三楼的屋廊乱窜，身后跟着帮她找人的侍卫。
　　从一楼到三楼，她一共就找到过三个姓魏的客人，一位是衣着寒酸的书生，一位是带着三位姬妾的富商，还有一位，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上京不都传闻魏将军最好风月，归朝后既不练兵也不好生在府中休养，三天两头就往春水坊的风月场跑，今日这挽月楼这么大的阵仗，他竟会不来吗？
　　黎阿七回头瞥了眼身后的侍卫，就算魏照夜不来，她也要把这场戏演到底。
　　那侍卫身上可配着刀，若是她说谎被发现，扣上别有用心的帽子，这三楼又坐着那么多权贵，小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黎阿七正打算往前继续打听时，一位着藕粉衣裙的侍女忽然走近。
　　“你可是要找魏大人？”
　　黎阿七狐疑地点了点头。
　　“魏大人正与我家主子一道品茗，你随我来吧。”
　　侍女说完，便走在黎阿七身前带路，黎阿七虽然云里雾里，搞不懂自己分明说的谎为何还有人赶上来圆谎，还是半信半疑跟上了侍女的脚步。
　　“他可是跟你一起的？“”
　　侍女看向黎阿七身后的侍卫。
　　黎阿七正愁不知怎么打发那侍卫，赶紧上前道：“多谢大人相助，小的已经找到主子了，大人可以留步。”
　　黎阿七话说的委婉，那侍卫却像听不懂人话，坚持道：“主子有命，我需得见到你家主人。”
　　黎阿七低头看看他腰畔的剑，最终将骂人的话憋回腹中，讪笑着退回了侍女身后。
　　外头虽仍残留天光，但挽月楼终日门窗紧闭，若无灯笼照亮，便同长夜无异。
　　三人行走在五彩绚丽的灯笼底下，偶然行径一处灯下黑，黎阿七的脸隐没黑暗之中，笑容顷刻消失不见，袖中闪过一星寒光。

　　水月台的帷幕落下，有侍女将灯台的蜡烛吹灭，唯留诸客桌上灯盏照明。
　　不知谁将一颗硕大明珠投入台下水池，明珠光辉遇水不灭，反而清辉大绽。
　　几重光影交叠，原本只有手掌大的明珠竟在水池中渐渐融成灰白水流，灰白水色不散反聚，拢成一团，正成一轮皎白明月。
　　月坠水中，缕缕烟丝窜出水面，有曲缓缓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
　　适时黎阿七正跟随带路侍女走到雅间门口，黎阿七不识字文，自然也不懂曲中意境，但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人，也能感到此曲之美。
　　恍惚间好像看到一轮明月挂在旷野的夜空。
　　人间有繁华荒芜，月亮的清辉却不会厚此薄彼，它照皇宫高台，亦洒乡野村落。
　　这大抵就是那些贵人口中的仙乐吧，黎阿七想，死之前能听到这样的曲子，也算不枉此生。
　　“叶公子，人已带到。”
　　侍女将黎阿七与侍卫留在门口，先行进去禀报。
　　黎阿七偷偷抬眼望里瞄。
　　一方屏风隔断了里间外间，不过因为屋子里足够暗，灯烛映照之下，拓在屏风上的影子倒是格外明显。
　　屏风上只有一道影子，哪里有两人隔案品茗？
　　听到声音的刹那，黎阿七就知道她没找错。
　　“让她进来。”
　　一模一样的声音语气。
　　兴业街饶她性命、青楼后院让她滚的那日，俱是这般平直、漠然的声调、语气。
　　黎阿七虽然不识字，但记性格外好，听过的声音决不会忘，不然怎么会知道，抓她逼问那封信、放火烧青女庙、又害死她义父的人会是大将军魏照夜呢？
　　侍女对她颔首，引她上前，侍卫被拦在了外间。
　　黎阿七攥紧了袖中匕首。

　　“月出照兮，佼人僚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越过屏风的刹那，耳畔闪过刀刃摩擦的声音。
　　黎阿七低头看看紧握刀柄的手心，她的匕首分明还藏在袖中尚未亮出，又是哪来的刀刃声？
　　再抬头时，却见身前藕粉衣裳的侍女忽然抽出腰间束带，柔软的束带在她手中化作利剑一把，径直往座上男人刺去！
　　杀人寻仇还会撞日子吗？
　　高台上曲声未绝，四周座次忽然响起数道兵刃交击的声音。
　　魏照夜毕竟行伍出生，剑锋扫出的瞬间，就当机立断扔出手中茶盏。
　　茶盏不偏不倚，堪堪打歪了劈向他肩颈的剑锋，可站在侍女后头的黎阿七就倒霉了，碎裂的茶盏砸在额头，冰凉的茶水兜头浇下。
　　黎阿七还未来得及伸手护住头脸，惨白的妆粉就被洗去。
　　丑陋的面容顷刻暴露在昏黄的灯影下。
　　她这张脸实在惹眼，半边红半边白，见过的人少有能忘的。
　　眼见藏不住，黎阿七也不打算藏了，抽出袖中匕首，紧随那侍女的步伐刺向魏照夜。
　　黎阿七没杀过人，身姿也不比那侍女轻盈，走了没两步，就被地上的碎瓷盏绊倒，眼看着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握匕首的那只手。
　　隋秋杨要抽剑上前相助，魏照夜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严肃地命令道：“此处我能应付，你带人去保护殿下！”
　　隋秋杨应了一声“是”，解下腰间佩剑扔给魏照夜，那女子身形更快，横剑便将扔来的佩剑打落。
　　隋秋杨回身看了一眼，未再相助，与门边守候的侍卫奔出。
　　屋里侍奉的小厮早就被这阵势吓坏，瑟瑟缩在墙角不敢动作，黎阿七被魏照夜一抓，尚未反应过来，后背就撞上了魏照夜的肩膀。
　　这厮没接到自己的佩剑，竟想用她的匕首应敌！
　　黎阿七牢牢抓着匕首铜柄，死活不肯松手，既然抢不到匕首，魏照夜也不纠结，干脆捉着黎阿七的手腕，直接用她的手出招。
　　黎阿七身量刚到背后男人的肩膀，身量不及，力气自然也抵不过，任凭她如何挣扎，魏照夜的手就是不动如山。
　　眼见那纤薄如纸的剑锋径往面目刺来，黎阿七下意识闭上眼，耳畔温热气息喷薄——
　　“低头。”
　　明知魏照夜言语可能有假，黎阿七还是鬼使神差勾下了头。
　　再睁眼时，迎面就看到亮如镜面的剑刃横在头顶，剑刃的主人却在原地一动不动。
　　黎阿七右手往前递出，手中匕首不远不近，刚好划破了侍女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溅了黎阿七一脸。
　　黎阿七侧眼望去，魏照夜脸上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好像杀人与他而言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就和吃饭喝水一样。
　　也是，他们这些贱民的性命在贵人眼中就和蝼蚁一般，踩死就踩死了，他怎么会在意呢？
　　想到此处，黎阿七心中恨意愈发浓烈，也不顾右手尚在魏照夜钳制中，左肘用力向后一顶，听到身后人抽气的声音，黎阿七加大右手力道，不过瞬息，右手便从魏照夜手中挣脱。
　　既然脱困，黎阿七自然没忘此行目的。
　　她从踏入挽月楼的那一刻，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
　　黎阿七握着匕首，转身就是倾尽全身力气的一刺。
　　魏照夜闪身一躲，黎阿七扑了空，还要再刺，魏照夜却已捡起地上长剑，长剑出鞘，湛湛寒光映彻黎阿七双眼。
　　匕首尚未近魏照夜身侧半寸，寒芒烁烁的长剑却已压在了黎阿七肩颈。
　　倘若剑锋再偏一寸，她的下场就该同那侍女一样。
　　魏照夜故意用剑背在黎阿七肩膀上狠敲了一下，迫她卸力，手中长剑斜劈而下，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挑飞黎阿七手中匕首。
　　“躲好。”说罢这句，魏照夜看也不看黎阿七，翻越栏杆跳下。
　　仇人已跑，再拾匕首已然无用，黎阿七跑到栏杆边想要再寻魏照夜踪迹，却看到本该歌舞靡丽的水月台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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