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黑雾城 ...

  •   每到黄昏,胭脂一般的天色就静静敷在冷丝丝的青石路上。

      这条街沈玉尘走了无数回,他曾无数次踏过这夕阳交叠的石板路。街口卖糖水的胖大娘,茶楼里扯着嗓门吆喝的店小二,沿路挑着担走走停停的卖花郎,从学堂奔出的跑得飞快的缺牙稚童们摇着拨浪鼓欢快地往家赶,放在半空的纸鸢此刻越飞越高。

      那些往日无比熟悉的场景,那些他日复一日见到的场景,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浓郁的阴煞黑气蔓延在城中的每个角落,张牙舞爪扑向每个人,所到之处哀号不绝。斜阳仿佛被永久地隔绝在了黑雾之外,城中生息渐弱。

      沈玉尘踉跄着退步,拉起身旁摔倒在地的小姑娘,转身疾奔。

      身后是张牙舞爪却甩不开的阴霾,身旁是强忍泪意勉强跟着他步伐的小姑娘。沈玉尘不敢回头看。

      哪怕只是多瞧一眼,也足够那些被强压在心底的怯意迎风扶摇。

      原先当空飘扬的纸鸢断了线,落在树间,轻薄坚韧的纸面被树枝无声撕碎。城中人又何尝不像这易损的纸鸢呢。尽数徒劳地挣扎后,只能空留一副竹制骨架还在原地,其他的任何都无法彻里彻外地留下。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了。

      天黑了。

      这场胜算全无的仓皇逃亡就此消歇,终于,最后一寸光也消失在眼前。

      沈玉尘从梦中惊醒。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噩梦了,日复一日,脱身不得。

      眼前是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尸鬼,近乎贴面,两人之间只隔着半掌之距。青白的皮肤、散开的瞳孔、乌紫的唇、消失的呼吸,无一不在彰示眼前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而这人,正是当年与他一同奔逃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个亭亭少女了,沈玉尘还是短手短脚的小童模样。

      这城中人都在按照既定的年岁生长,只有沈玉尘还是当年的外表。

      干枯的长发垂到手背的触感让沈玉尘心如悬旌,仓皇退到数步之外,冷汗直流,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除了剧烈起伏的胸膛,再没有其他证据能佐证他还活着了。每每从恶魇中抽身,就会有个被黑气侵蚀的城中百姓挤在他面前,最初只是在街角远远看着,随着时间推移,牠们离得越来越近。

      再过不久,也许他也会成为这黑雾的“盘中餐”。

      沈玉尘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他想如往常一样拔剑驱退眼前尸鬼之际,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却停下了僵硬的脚步,蓦地转头看向城门方向,不远处的其他几个也跟着转头,纷纷调转足迹,缓缓朝城门走去。

      能让牠们做出这幅姿态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黑雾漫天邪神降临,二是城门又有活人进来。

      此时黑雾只是薄薄一层,那就定然是后者。

      有人来了!

      这个认知让沈玉尘没由来的心头一跳,提着剑也往城门处赶去。

      被困在这里的人已经够多了。

      城外那几只害人虫,与背后主使朋比为奸,自前年开始,时不时就会有一些无辜的外来者被骗进城。

      这些尸鬼并不是简单的傀儡,牠们的外貌甚至能够随着距离而改变,离城门越近就越像个“人”,甚至有了呼吸,也就让人无法发现异常之处。凭借着毫无破绽的伪装,牠们会将那些被骗来此地的外来者诱哄回家。这一切,都是为了将那些生人永远留在这里。

      此刻,黄昏又要降临。

      暗红掉漆的老旧城门砰然开启,又遽然紧闭,一道瘦白身形踉跄而至。

      谢慈是被人从身后推进城的。前脚稳住身形,后脚就被藏在暗处的黑雾迫视上了。看这鬼气没有轻举妄动的意图,谢慈也就装出一副看不见的姿态,行步悠然,在城中东张西望四处游荡。

      迎面来的是位头簪黄花的白发老媪,体型富态,爬满皱纹的脸本该和蔼可亲,此时,却无端给人一种贪婪之意。视线一定不移地盯在谢慈身上,漆黑无底的眼珠仿佛冒着绿光。

      “小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是要出城去吗?”

      老旧的声带搭上生疏的吐字,不是活人,却也不是恶鬼。

      与亡魂无影不同,这老媪身后有团黑乎乎的影子,可周身又确有苍黄鬼气。谢慈能看出这位老人家的人魂正在被这浓郁的黑气吞噬,已经快要看不出人形了,躯体并无异样,只有魂魄在被不断蚕食。要是没猜错,等到身体里的人魂被啃食殆尽,这黑气便会寻找新的“宿主”,而自己,或许就是那被盯上的下一个。

      这老媪见谢慈不应,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小姑娘,这城里一到晚上就不安生,现如今城门也关了,若是不嫌弃,就来老妇家中歇息一晚吧。”

      余光瞥见远处那几道疾走的身影,谢慈试探着开口:“阿婆,我去客栈找间空房就好,怎么好意思叨扰您老人家呢。”

      这老媪自然也注意到了朝此处聚集的人影,当即就沉了脸,想着强拉谢慈离开此处。骤然用力,却没牵动谢慈分毫,转头一看,一身白衣的谢慈还在原地漠然不动。脸色应时而变,松开了谢慈的手腕,胁肩谄笑,趋前退后:“家中只剩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再没有旁的人了,姑娘就当同情同情老婆子我吧,陪我说说话也好啊。”

      谢慈假意推脱了一回之后,没再拒绝:“既然如此,那楚楚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依归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谢慈在外化名楚楚。清楚清楚,一清二楚,楚之一字与除近音,也算应景。

      或许是被谢必安这张嘴荼毒太深,如今,谢慈的谎话也是张口就来。

      “不瞒阿婆说,楚楚本是想去奉城探亲的,却被城外那两个黑心肝儿的家伙骗进城来,路引也被他们抢了去。”谢慈此刻就像风中摇曳的小白花,主动上前,牵起老媪的手,单纯得不像话,“这城中为何临近黄昏还不燃灯呢?城中人都不走夜路吗?”

      谢慈明里暗里打探着城中情况,而这老媪瞧谢慈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防身之物,便轻信了她的谎话。

      只要谢慈开口问,牠就真假掺半地往外答。

      两人携手往城中走去,谢慈一边窥望着一路上的情景,一边记忆城中建筑地形。

      沿途见了许多人,无一例外,都是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谢慈身边的老媪,对谢慈却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渴望。谢慈顶着无数道想将她拆吃入腹的贪婪目光,晏然自若地继续探询。

      “阿婆,将才听你说城中一到夜里就不安生,是惯匪闹事吗?”

      “呃……对!就是夜里闹匪患!对对对!匪患!”神态异常过于显眼,短短几句话都紧张到离了调,听着有些刺耳,“每天夜里都有匪徒在城中游荡,要是被他们瞧见,不死也得脱层皮!你可得仔细些,夜里是万万不能出门的,最好连门窗都紧闭,不要溜缝儿才好啊!”

      “楚楚明白,多谢阿婆告知。”

      谢慈随口道了谢,敛目沉思,试图依就这邪物所言推敲出些东西来。

      城中“人”都对活人感兴趣,甚至可以用觊觎来形容,但却有所限制,不会去争抢别人到手的“食物”,哪怕再想据为己有,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而这老媪之所以急着将她扯走,应该是想独占自己这份送上门的口粮,但这归属之权是以何界定的呢?

      察觉到胳膊一紧,谢慈猛然回神。

      老媪挽住了谢慈的胳膊,在这之后,周围虎视眈眈的那群人收敛了表情,甚至开始与这老媪进行着言语交谈。

      是了。

      起先这老媪张皇失措想硬拉着她离开,那时她没动,而牠松手之后就在缓步退后,要不是自己主动贴了上去,或许,其他邪物就该扑上来将她就地拆分了。

      谢慈理清思绪,就听见一个男人远远地喊住了她。

      那人喊道:“穿白衣的那位姑娘!你快放手!”

      回过身却没看见人影,那人消失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捕捉,闹出来的动静却不小,满街的人都因为谢慈的回首而停下动作。气氛转眼间就变了样,喧闹不复。

      谢慈看向身侧的老媪,佯装憨笑,问道:“阿婆,我生来就耳力不足,方才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您,听见了吗?”

      老媪矢口否认,为了让谢慈信以为真,还领着谢慈沿街就近问了几个卖货小贩。

      得到的答案当然众口一词,谢慈早就了然。

      再度垂眼瞥向侧近那处的昏黑巷口,巷子里空无一物。

      可方才回身之际,谢慈分明看见有片蓝色衣角被扯进了更深处,她瞧得分明。此时,巷口的黑雾还未散尽,正丝丝缕缕地往空中凝结,暗红的血迹斑驳在其中并不显眼。

      巷子里消失的人影和黑雾之间,必然有着某种关联。

      中途而废从来不是她谢慈的作风,既然来了,她就不会轻易放过藏匿在城中的那道逃魂。即使不能将这恶魂带回地府,至少也要把这黑雾逐出城去。

      放手?绝不可能。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