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仁心村》之琢之磨

3、雪晶的诞生

　　宋爱华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运道不好的人。毕竟在他人生的前16年，他就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好事。

　　上有大哥宋爱国，作为父母的第一个儿子，稳重踏实、负责认真，仿佛无论他做什么，都有独特的理由和意味。而他的光辉事迹常常被母亲挂在嘴边，“我也不求你多学好，你就多学学你大哥，你看他……”诸如此类的话语，宋爱华觉得自己都快倒背如流了，但也无济于事。这个出色的大哥凭借自己的本事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钢铁厂工人。

　　下有小弟宋爱军，父母老来得子自然稀罕。这个小他十岁的弟弟，从刚出生就仿佛含着金汤勺。想要什么都能被满足，毕竟他出生前，父母的工作都早已稳定，甚至隐隐有职位上升的趋势。加上聪明伶俐的弟弟，说吉祥话像是不要钱的往外蹦，这街坊邻里领外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人。除此之外，这个年龄尚小的弟弟，也没有因为过于受宠而变的骄纵无礼，反而小小年纪像极了谦谦君子。

　　就连他双胞胎姐姐宋爱党，也是因为自己，在母胎里抢了她的营养，从小瘦弱多病。所以，哪怕他俩出生后，父母的工作尚不稳定，也经常请假回来…接姐姐去医院看病。而从小“尝过百草”的姐姐，长大后的身体反而是一家孩子里最好的，还没高中毕业，就有想要参军报国的远大理想。虽然还没有实现就是了。

　　所谓皮糙肉厚好养活的他，在大院子里人缘还不错，不过那只是吃百家饭吃出来的缘分罢了。甚至，在他年龄稍微大一些，还要和哥哥一起承担照顾姐姐的职责，并且随时准备接受母亲的唠叨，“要不是你在我肚子里不懂事，你姐姐怎么会经常喝药跑医院……”。

　　宋爱华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没有得到多少爱，亦没有得到多少磋磨。他知道家家户户都是这样，但是哪怕自小成绩优异的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生养自己的父母看不见自己。所以，在高中毕业之后，宋爱华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够了，便主动请缨说要下乡。

　　他想，我宋爱华，也可以是为祖国的大好河山做贡献的人了。不用在拘泥于大院的一亩三分地，每天听城区里的家长里短。也不用和大哥挤在一个屋子，让他和他的结婚对象犯难。也不用面对，每次被母亲唠叨后姐姐歉意的眼神。更不用为毕业后的工作岗位操心。你看，他不是已经响应国家号召，积极建设新农村了嘛。

　　他的退一步解决的家里的燃眉之急，下乡前的一段时间，是他前半生过的最好的日子。他的零花钱开始增多，父亲和他之间“男人之间的谈话”变得多了起来。甚至父亲出门也会跟别人夸他长大了。虽然母亲的唠叨依旧没少，但是内容变了。开始叮嘱他要注意身体，经常写信，也开始让他下厨房学些技能。有些时候甚至隐隐透露出舍不得他，不想让他下乡的意思。但是宋爱华知道，这不可能的。他无比清醒的明白这如梦般的美好生活是用什么换来的。

　　他的同窗好友听到他要下乡的消息，倒是都很着急，一个个忙着给他灌输下乡的艰苦和回城的遥遥无期。更有甚者，直接给他介绍对象，塞点零花钱和票子。

　　他一一答谢，却又一一退回。因为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但是也知道对他而言，下乡其实这就是最好的路了。

　　他给父母说了自己要改名字的事情。

　　这是这个城区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父母指责，兄弟不解，邻里劝告，但是宋爱华依旧岿然不动。最后在经历了一系列鸡飞狗跳的喧闹后，宋爱华还是正式更名为宋知著了。

　　但是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他临上火车前，家里无人来送。而自己的包裹除了自己平日里攒的一些零碎，也无其他补贴。

　　他坐在晃晃悠悠的火车上，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梦该醒了。自己自由了，却无家可归了。前路迷茫，虽他步履坚定，却也不知道能淌出来什么正道来。

　　生产队的日子总是枯燥无味又汗泪交织的。宋知著和其他知青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一起变黑、变瘦、变壮。脊梁慢慢的开始挺不直了，曾经学校里所学的东西也慢慢的被遗忘了。他们也一起目睹着有门道的家庭将下乡不久的同伴调回城里去，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同伴的婚礼，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家里人寄信的失望。毕竟长时间的离别和索取，慢慢消磨掉了父母对孩子的疼爱与愧疚，这本来就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情。

　　这些知青就好像放错位置的螺丝钉，有用但别扭，费力且易损。他们想用自己的青春书写大地，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青春不值一提。他们想用自己的知识建设新农村，却发现自己的知识的有限并且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渐渐遗忘。什么格物致知，什么实践出真知，那一刻都仿佛是纸上谈兵，离他们越来越远。

　　在宋知著下乡的第十年，他第一次主动敲开了大队长家的门，希望队长媳妇能帮他做个媒。他身无长物，和长辈之间的缘分黯淡，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能有一个脾气好能搭伙过日子的人。

　　在多次相看和接触下，给他介绍的另一半是个能干的姑娘。这个姑娘虽然没有怎么读过书，但是品性却很好。虽为笼中雀，却有堪比鸿鹄之志。经常问他一些大城市的问题。而这些问题，不涉及风花雪月，但涉及技术民生。很多问题宋知著也不知道，但是却激发了他重新学习的热情和斗志。在姑娘的影响下，他的闲暇时间除了捡山货换东西之外，还有了新的内容——那便是多去借了一些书来读。

　　宋知著能够看得出来，她不喜欢他。正巧，他也不喜欢她。他只是单纯的欣赏他。

　　因为姑娘家里有男丁要急着取媳妇，所以也忙着拿她换彩礼。宋知著心疼这个姑娘，觉得她的命运不该如此。便时隔多年后，第一次主动给家里面写信，说他要结婚了。果然不出所料，信寄回的很快，但是里面只有断亲书以及50元彩礼钱。

　　宋知著知道这个是家里对他最后的接济了。但是他还是拿出了钱给姑娘说清楚，“我们可以搭伙过日子，你也可以先拿着钱救急，以后有机会再说还。咱俩可以先不领证，以后你有喜欢的人，咱们再分开”。宋知著的好意小姑娘领了，钱却只收了一半。她的声音软糯却坚毅，“既然是咱们俩一起过日子，那钱就一人出一半，这样才叫共犯。”

　　他俩的婚期定到了九月抢收之后。结果因为人多眼杂，一个不留神，小姑娘被人拐走玷污了。原是姑娘家里人可恶，收了两家的彩礼钱。远方的那家气不过，便专门花钱雇人收拾一下不诚信的人。因为不清楚前因后果，以为这家里人从上到下都是黑心的，就柿子拣软的捏，结果，遭殃的可不就是无辜的小姑娘。

　　可是他们还是成婚了。但是宋知著对于离开这个无知落后的村子的想法愈演愈烈。他觉得他们知青不应该在这里荒废时间生命，他觉得他的妻子也不应该被村里的人指指点点。明明错的不是他们，但是他们却常常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所以在次月听到高考恢复的消息时，无措悲愤激动的情绪统统涌上心头。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他甚至鼓励新婚后一直都处于恍惚状态的妻子和他一起努力，考出去。只要考出去，那么谁也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

　　万幸的是，他俩都考上了。

　　不幸的是，他俩的通知书都被人烧了。

　　准确的说，是所有知青的通知书都被烧了，连自己村子的几个倒霉蛋子也未能幸免。大家愤怒之余感到荒谬之际。但也无可奈何，要么都准备再考一年，要么各显神通先回城再说。

　　而令宋知著纠结的是，他的妻子的精神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变得更加恍惚了。颇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他在房间里呆了整整一天一夜。再出来时，日光熹微，阳光照在宋知著瘦若的脸上，更显苍白。他对着不安的妻子说，“咱们不出去了，咱们把这个村子改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怎么样？”

　　他再一次找上了大队长，希望他能够牵桥搭线，给村里办个学校。而他和他的妻子，两个都能当大学生的人，会给村里的小孩子讲课，帮他们启蒙，助他们走出村子，成为城里人。

　　开始以大队长为首的村民们很是谨慎，但是随着一届又一届的高考，村子里的知青越来越少，宋知著和他妻子却依旧没有再参加。他们最终松口了。

　　学校的砖瓦由村民提供，建在村口。学校的老师由宋知青夫妇担任。至此，仁心小学终于在黄塘村建立了起来。而宋知著的第二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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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新鲜出炉～～
果然，没有存稿，自己天天写是真的很艰难的。但是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不求大红大紫，只求问心无愧0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