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皇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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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扬州，会稽山阴，相月廿九日，未时。
“这群老不死的狗东西！一个个都巴不得孤死在这儿，真让孤开了眼界！”
男子眉眼冷冽地压着声音说。
本是夏日，腿上却搭着一件厚锦裘，可即使如此他仍然感受不到什么温度。指端寒凉，或青或紫的血管掩盖在不正常的冷白皮之下。
看完信后，他的心也跟着如坠冰窟。
左手紧紧捏着麻纸，指尖因用力泛了点粉色，指节修长，指骨分明，若不是手掌宽大足足有六寸长，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大家闺秀的手。
长眉入鬓，浅色的薄唇紧抿。
他余光中瞥见了摆放在案桌上的砚台，似乎想暂时发泄心中的郁气，紧咬牙齿，右手抓住砚台干净的一角狠狠甩了出去。
“哐当——”
砚台砸在地上发出响声的同时四分五裂，黑色的墨水斑驳了一地。
“咳咳……咳……咳咳咳……”
喉间猝不及防泛起痒意，男子控制不住地咳起来，微微躬腰，本就病弱的躯体压根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咳嗽。
手中的信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躺在案桌上，男子却无暇顾及，左手捂住胸口，右手则握成拳头紧紧抵着左手手背。弓着腰难受地咳嗽着，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跌到了冰凉的地上，锦裘也跟着滑了下去，盖住了双腿。
“咳咳……孤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该死……咳咳咳……”
他将锦裘丢到一边，喉中猝不及防涌出一股腥甜，生生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鲜红的血从唇角溢出，眼前亦随之一暗。
一头顺滑如瀑布般的青丝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尽根变成了白色。再睁眼时，一双狐狸眼里一闪而过一道冷芒，目光清澈透亮如寒水。
“殿下，刚才可是发生了什么……您怎的坐在地上！”
淳太姆端着药，远远地就听见房里一声巨响，急得她差点将药给撒了出来，也不管门口站着的人，直接连门都未敲就进了屋。
却看到自家殿下竟痴痴坐在地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将放置着药碗的托盘搁在案桌上，慌张上前将自家殿下从地上搀起来。
“殿下，您……您这是怎的了！？怎的好端端头发白了！？这……钟先生新开的药熬好了，您先趁热给喝了，奴婢……奴婢这就去叫钟先生来！！”
淳太姆松开搀着男子的手，仰头瞧着他苍白的脸，无端生出几分陌生的感觉，支吾地说道。
男子闻言，稳住身子，狭长的狐眼颤了两下，清了清有些辛涩的嗓子，开口：
“太姆，你且先下去吧，不必麻烦先生了。孤无甚大碍。不过，你明日需记得替孤再找一方砚台来。”
他语气淡淡，偏头看向一旁地上的碎块，左手下意识地用拇指碾磨了一下食指的指腹。
淳太姆听言只能压下担忧，无奈地应了声是，眼角稀疏的细纹下垂，她弯腰将掉在地上的锦裘捡起来，低声叹了口气：
“这锦裘落了灰，奴婢先给殿下换件干净的来……”
而后屈身道了句告退，伛偻着身子踱步向门口走去。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又定住身，回头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番：
“殿下，这药您可千万莫再偷偷倒了，身子是自己的，自己可得好生照顾着，就算……您也不能糟蹋自个身体。奴婢在那托盘上搁了两颗蜜饯——您得喝了药再吃，可别像上次一样。粥棚那儿许还有事，奴婢得过去瞧上一瞧。锦裘的话，奴婢让飞云找件过来……”
“太姆，你且去吧，锦裘就不必麻烦了。”
太子殿下眼角一抽，站在原地，无奈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
“可……”淳太姆看着男子，嚅动了一下唇，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是。”
说罢，抱着锦裘转头抬脚迈出书房后，立马换了副面孔，瞪了两眼像个木桩一样杵在门外的人，再偏开身子带上房门，压着声音骂道：
“你这泼猴，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叫你给殿下熬个药都熬不好，还要老婆子来，留殿下一个人在这儿！殿下如今这般模样，你得给我好生守在这照顾着！寸步不离！不然有你好看！！”
“阿娘，我从来没熬过药嘛，这舞刀弄枪的也搞不来这精细活嘛……”
门口隐隐约约传来男子的辩驳声。
不知道淳太姆又说了些什么，门外男子嘟囔道：“知道了……阿娘……我一定寸步不离殿下！”
淳太姆听此，叹了口气，带着锦裘直接离开了。
没过多久，两个侍卫便进了门，未发一言，恭恭敬敬地对着屋内男子鞠了一躬，然后走到一边将地上的砚台碎片徒手捡起，又关上门。
书房里，男子看了眼面前紧闭的门，低下头，鬓边霜发垂在身前，有那么一瞬，让他恍惚觉得自己重回了大燕，复又经历一遍那段饮胆尝血、忧心忡忡而华发早生的岁月。
手脚冰冷，气血上涌。
在原地静立了半晌，方缓缓敛下一双眸子，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向旁边挪了几步，坐在案桌前的椅子上。
没有了锦裘保暖，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冷得渐渐失去了知觉。
从骨头里沁出来的寒意让他有些不适。
这具身子骨也太弱了些……
轻轻端起托盘上的药，熏人的药味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一口闷了下去，苦味仍然在嘴里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眼皮子颤了两颤，等到再睁开眼时，面上纵然没有什么表情，眼尾却已经晕了些许不易发觉的浅红。
两颗蜜饯孤零零地躺在原处。
【“此处就是你所说的‘小世界’？】
他把碗放回托盘，忍下不适，在心里问道。
【是的，宿主。你现在位于F-Z6392号小世界，是好喵知时节大大首作《邪王独宠：重生狂妃不好惹》的衍生世界，你的身份是本文反派男配——晋国皇储赵衡舒。第一个小世界希望宿主要好好适应原主人设！】
【“原主人设”为何物？】男子拢了拢手，开口打断了系统兴致渐渐高涨的声音。
幺幺七登时傻眼：
？？？
【宿主！Are you kidding！？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男子额角突突地跳了两下，啊油咳叮又是何意？他反驳道：【孤从未听过你所说的这些东西，而且，你为何觉得孤一定知晓？】
一人一统一时之间都沉默了，在空间里的系统听见对方的自称，下一秒直接幻化成小仓鼠的拟态，双眼大睁，捂着脸欲哭无泪，原来自己绑定的是一位古人呐！真的会谢啊！
古代信息传播、知识获取能力远不及现代发达，并不知晓这些从主世界里不小心流传出来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搞忘记了！苍天啊！！！
它猛地敲了自己一榔头，独自斟酌了半晌，依着自己的理解开始解释起来：
【“原主”，就是宿主你现在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他自愿放弃这具身体，现在想必已脱离循环重新入了三千世界。】
说完，幺幺七明显停顿了一下，语气稍显紧张，磕磕巴巴地继续说：
【至于“人设”……人设嘛……呃……就是指人物设定，就是……嗯……是指你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基本形象、性格特征、行为方式啥的……有些类似于你所知道的话本里塑造的那些人物角色所拥有的各自的相貌、性格、经历、爱好以及行事风格和习惯……】
它从自个芯片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关于“人设”的解释，颤抖着声音照着文本念了出来。
【宿主，这……你能明白吧？】念完后，它吸了一大口气，小心翼翼地问。
男子没说话，只是附和似地轻轻点了点头。
幺幺七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家宿主理解能力还是蛮到位的。想罢，继而又扒拉出先前的话题，重新说：
【宿主，由于该小世界是小说衍生世界，主要靠剧情提供能量维持运转，所以你不仅需要完成系统下发的任务，同时还要注意保持原主人设哦。
【如果出现了现实与原著主剧情出入太大并背离原著的情况，这个世界将会因能量紊乱而崩溃，宿主也可能会真的死掉、魂飞魄散哦。
【综上所述，还请宿主积极地完成任务、认真地维持人设，为了活着“好好肝”吧！】
从脑海中传出来的系统的声音充满了少年的气息，完全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孩童。
男子听完，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番话都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懒得再听系统在脑子里乱叫，伸出一根手指绞了绞自己面前的一缕白发，转移话题：
【孤记得，原主记忆里，他的头发为黑色，怎么也变白了？】
幺幺七一愣：【我也不知道啊，许是宿主的精神力太过强大了，占据这具身体后顺势改变了该身体的部分特征吧……】
男子无话。
霜染青丝，血浸黄沙，他早累了，如今，居然仍要顶着一头白发，还需做任务维持人设才能活下去，哎，活着真难。
若不是那个系统说过，完成任务后，可以让他回到崦州战役发生之前。若不是能有机会救下那些战士，他自己死着又或活着有什么区别？
仰头看向屋顶，方见书房房梁原来采用的是抬梁式构架，梁柱层层叠落，光影成碎。
而他面色晦暗不明，一双狐狸眼半眯，长睫毛掩住了眸子里的几缕情绪，曲起的颈部线条流畅，喉间喉结凸起，半张脸藏在阴影下。他抬手遮住了另外半张沐着光的脸，闭上眼睛。
他作为大燕的皇太子，领兵亲征，原想与赤燕军将士一同守住国土，让他们能凯旋故里，不想反倒因识人不清害死了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生命。
自己也在那场战役里死去，死时身上已没有了一块能称得上完好的皮肤，鲜血淋漓、伤痕累累，从伤口处都可以窥见白骨。
苦守着没有后援的战场，等待着没有音讯的军需，纵使耗费心力，一夜白头，却不过徒劳一场，荣归成了空梦。
【系统检测到精神力高达99%的魂体，魂体机能扫描中……
【警告！警告！魂体魂值已下降至百分之零点一！开启强制绑定！强制绑定中……】
就这样，他本以为再也没有睁眼的机会，却刚好在自己即将魂飞魄散之际，莫名地被系统强制绑定，带到了一片白茫茫、什么也没有的所谓“空间”中。
等他受空间能量滋养、魂值稳定，终于再次睁开眼之后，这个自称是幺幺七的系统不过草草与他介绍了两句，就把他送到了这个地方。
【任务是什么？】
他放下手，直起身子，在空间里的时候，系统就与他说过，与系统沟通可不用口语交流，只需开放交流功能，心声便会自动传达给对方。
甚为新奇的交流方式，谢缜舒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
幺幺七实际上叫做117的系统把小脑袋搁在拳头上，百转千回地“唉——”了一声，才答：
【神狱里关押的一些囚犯借着时空乱流越狱了，你的主线任务呢就是找到那些藏匿在小世界里的亡命之徒，将他们捉拿归案，以免小世界又遭这些人的毒手！
【不过，你可千万要小心行事！
【这些逃犯个个凶狠毒辣、杀人如麻，曾毁在他们手上的小世界数不胜数，若是你被这些人发现了，很可能会死得不能再死！】
讲完，117又补充道:【我目前的能量只够维持宿主在该小世界待半年，宿主加油！】
半年！？一方世界人数千千万，追查逃犯岂非形同大海捞针？这简直是强人所难！谢缜舒想。
【世间皆有缘法，既然CPU选中原主作为宿主的寄体，那逃犯所抢占的身体也应当与原主有过接触。宿主可从身边排查一下。】
117也心知肚明，便提了一个小建议，说完又突然添了一句：【别问我CPU是什么！就是一种中央处理器罢了！你以后会知道的！】
谢缜舒接收到后只是无言。
脑袋里原主纷繁复杂的记忆让他感觉极为不舒服，像是驾着马颠簸了七天八夜让人眩晕到想吐的恶心，轻轻摁了摁太阳穴，开始认真地梳理起原主的记忆，试图以此来缓解难受。
时间仿佛于这一刻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长久的沉默让独处空间的117打了个哆嗦。
这届宿主看起来好冷淡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皇储（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