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春山》南思晚

8、金銮案

　　转生殿内。

　　掌管凡人轮回的重阳仙君正于大殿内翻看运簿。

　　流云仙者刚入殿，只见一白发老人正摆弄一本赤书，屋内霎时红光四射，那本文书随即翻页打开，里面的金字逐渐跳跃悬浮于上空。

　　重阳仙君对着那金字捉于手中，又往身旁那轮回台中抛去，一个个金字竟神奇般地幻化成了人的模样，下凡转世去了。

　　流云仙者见此景象，不觉连连赞叹。

　　“吾神界也有这等奇妙之术，想是我不曾习得过，较之于我略显得见识短浅了些！”

　　仙君见来人，即刻收了术法，案台上的文书忽地又合在了一起，空中漂浮跃动的文字也早已不见。

　　他转而奉上一杯好茶递在了流云手中，接而和蔼言道。

　　“仙者怎可妄自菲薄，天界各神所司其职少说数万，大小差处非一概而论，若真要一一习得，岂非百万年之功？仙者入职不过百载，不识乃是情理之中。”

　　这一番话下来，流云暗地思忖道，想必这老头儿来到神界亦有千万年之久，不然怎会说出这等有哲理的话来。

　　只是有一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位仙君资历见长，却不见阶品上升，真真是怪事一桩。

　　神界也分阶品，资历每升一阶，天界就会根据神官的资历分属职位。

　　换言道：资历多高阶品就有多高。

　　如大帝般的人物，自然是无与伦比的，其下便是执掌四方的真神帝君，再往下者，神君，仙者，妖，魔等。

　　因天庭治辖有序，凡任意草木物虫化身为妖者，有潜心修炼向上之心，又无作恶之过，皆可获晋升之格，享天界同等阶位。

　　人亦是如此。

　　独独魔类不同，因本性难改，不在优待同列。

　　流云仙者放下茶盏，往各处纳罕道：“我观仙君法力高深，神界大好职位数不胜数，怎愿屈居于转生殿内，做这些闲杂繁琐之事？”

　　他知晓自己这问放诞无礼了些，可不解这惑，委实卧榻难眠，这才冒昧问了出口。

　　重阳仙君也不责怪，只悠悠道。

　　“我已老太龙钟，那些到处奔走的活儿哪儿还适合我干，留与那些后生才不算埋没这好的位置不是？”

　　流云频频点头。

　　光顾了半刻，他忽地想起正事来，索性直说了出口。

　　“老者，这文书上可有一位名唤沈暮秋的男子，前些日子我下凡欠了他一生情债，不知该如何了了这恩怨，我想着老者既然是司这一面的，只好贸然前来好还了这债！”

　　重阳仙君顾头盼道：“仙者想如何还债？”

　　流云回答：“自是替他改写成大富大贵，顺遂安康之命。”

　　重阳仙君的那本运簿文书虽说由他掌管，但旁人乃至大帝也翻看不得，真要有改动之心，还需得以物易物才好。

　　“那仙君可否带了什么宝贝过来？”

　　流云并不知晓这一行的规矩，来的时候哪儿带来什么宝贝，他摸索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袖袋，无奈道。

　　“抱歉，我没带什么宝贝……”

　　重阳仙君晃晃脑袋，胡须也跟着摇摆起来。

　　“万物皆可为宝，并非实物才可，赤诚之心亦或是不移之志都可。”

　　流云仙者摆出个苦瓜脸来，想着怎么这些虚妄之物也成了宝贝？

　　他真诚发问：“老者说的这些非能化形，纵然我有想给之心，却也无有给予之法，又该如何？”

　　重阳似乎猜到了他的疑惑之处，于是细心解释道。

　　“我自有我的法子，就看仙者想给的是什么？”

　　流云思索了好大一会儿，真要给些什么倒让他犯了难，虚妄之物比不得实物，实物至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物体，虚妄的如此之多，该给什么呢？

　　“我也不知，不如看看仙者缺什么，我再看看需不需要，这样可好？”

　　重阳喜不自禁：“仙者有此意，自是最好！”

　　他眼神睥睨了殿宇四周片刻，观其楼阁之上有一玉瓶，瓶身镂空之处镌刻着白色忍冬花纹，瓶内紫气环绕，偶尔传来阵阵婴儿哭声，好不凄惨。

　　重阳指了指那玉瓶，说道：“仙者看到楼阁之上的那件宝物没有？”

　　流云顺着重阳指尖所指之处望去，还真望到一件宝物。

　　不过那宝物他瞧着却有些异样，不像是件吉祥物。

　　他叹道：“瞧倒是瞧见了，只是那瓷瓶周身阴霾，加上有小儿啼哭，只怕不是件好物什！”

　　重阳抚须笑道：“仙者智慧拔尖，一眼就瞧出了异样，瓶中原本盛放的是一位国之骄子，乃是一国命运所系之在，只因上一世轮回中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让他缺少了一味嗔念，根系不能完整，至今不敢投放入此轮回，而我所需要的就是仙者你的嗔念，好助他再次转世为人。”

　　人有贪嗔痴三念，少一念根系都会缺损，体验之感都不尽如意。

　　哪怕下界为人，也只会遭此耻笑。

　　相比于肢体完整，前者则更为重要。

　　“失去嗔念，则会心境平和，无悲无怒，这样对这位小儿岂不更好？”

　　“仙者错了，倘若一人没有嗔念，他就感受不到外界的好不好，既感受不到又如何明辨是非，扭转国之气运？”

　　流云附和道。

　　“老者所言甚是，是后辈口无遮拦说些胡话了，老者勿要往心里去，既然老者需要这嗔念，我给了就是，反正于我也无多大用处，还请老者施法，取了这嗔念，好助我寻到此人还了情债。”

　　重阳仙君再次向他询问：“仙者可想好了，此一失去嗔念，便就真的不会再生出另一个嗔念与你了。”

　　流云不暇思索，脱口而出：“自然。”

　　一阵朦胧中，流云只觉得胸口压痛，像是有一股股浊流往外溢出，他无法睁眼，只能凭借周身的气运去感受，想必那就是嗔念了。

　　不出半盏茶时间，重阳仙君就施完了法。

　　流云躺在软榻上，身周有一两仙童为其护法，取完嗔念后，仙童并未离去。

　　“此法取其根本，必对身体有所损耗，这是对症的丹药，仙者服下去即可保证半月内见效。”重阳叮嘱道。

　　说完便独自翻看运簿，为沈暮秋修改命数去了。

　　而卧榻之上的流云，似乎是在取嗔念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想挪动自己的肢体，哪怕一寸也行，但就是抬不起来。

　　是身边的仙童做法，将重阳留下来的这枚丹药给流云服了进去，他这才有所缓解。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自己的万华殿中了。

　　……

　　“听说没有，近日北辰神君历劫回来了，殿内无比的热闹。”

　　万华殿内几名贪玩的仙娥正于树下玩耍逗猫，闲来无事聊起了有关于北辰神君的一切。

　　其中一位长相貌美的仙娥举起手惊道。

　　“这事儿我知，我前日去宫膳司取些平日里流云仙君爱吃的果子来，途中绕道走的便是离北辰神君相近的那条道，我听里面的有些仙娥姐姐们说，北辰神君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帝讨了封法旨，你们猜那法旨上写的什么？”

　　那仙娥有意卖关子，其余的仙娥并不依她，直戳她的腰枝戏弄。

　　“好哇，这等趣事竟然自己独吞了，不说与我等消遣消遣，快说快说，不说我可饶不了你！”

　　仙娥被这戏弄，哪遭得住，瞬间不敢打哑迷了。

　　“我说我说，你们快住手！”

　　她们停了下来，那仙娥才慢慢道来。

　　“那法旨上啊，写的是娶亲一事。”

　　另一仙娥撑着脑袋问道：“可我怎么听说北辰神君是有意中人的，那意中人还得过心疾，满山的荜荔神草都不曾医好，只怕你听到的是则假消息吧！”

　　仙娥皱眉：“怎会是则假消息，你不信便罢了！”

　　一心痴迷于猫的仙娥趁机说道：“或许还真不是假的，说不定那神君要娶的就是那位意中人呢？这事儿谁说的准。”

　　“就是就是，还真说不准，他下界历劫了这么多遭数，你我连北辰神君的意中人面儿都没见过，想来藏得也是够深的。”

　　“那婚期可定了？自打我入天界起，北辰神君就去历劫去了，我可还从未见过他的面儿，不知这次婚期能不能瞧上一眼。”

　　“定了，就定在十日后。”

　　“啊……十日后！这么赶！”有一仙娥颓气道：“那日正好我万华殿当值，岂不是赶不上赐福这趟了！”

　　赐福是天庭常有的仪式，只要有神官办喜事，天道就会赐福于到场的人，受了赐福的妖神，有的神貌会更加优越，有的则会法力大增，可以免去多年修炼之苦。

　　那些仙娥能去的也都会去，这好处谁不想沾一沾？

　　“没事儿的好姐姐，那日我休沐，可以给你带一些仙桃来吃，听说那儿的仙桃甚是美味，吃了也可以沾一沾福气！”

　　仙娥们聊得火热，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站了人。

　　流云仙者插话道：“你们刚刚说的是北辰神君嘛，就那个一刀斩尽凤麟洲神草的那位？”

　　流云平日里待殿中的仙娥们友好，平常还会听她们讲一些各家的趣事，这次自然也是。

　　“哟，仙者醒了，小厨房内刚做的栗子糕好了，要不要我端过来你尝尝？”

　　流云可没心思吃那些，只一味地问道：“你总是岔开我的话题，我不想同你说话了，伍竹，你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