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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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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方豫,他就坐在钟威前面,中午留在教室里温书写作业,家境似乎也不好,总是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衣服。
钟威慢悠悠地接下去:“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早上拿钱交班费,那会他就一直盯着我的钱包看。”
一口黑锅当头罩下,方豫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血口喷人!看一眼就等于偷吗?这是污蔑!”
“看,他自己都承认了。”赵聪说,“这就叫做贼心虚。”咱们讲证据,有没有偷拿,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方豫当然坚决不同意别人搜他的书包,但他只有一个人,很快被钟威和赵聪挟持到一边,何立凡动手从他的课桌内拉出书包,开始在里面翻找。
此时距离上课已经只有十分钟,外出的同学陆续都回到了教室,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情景,又从身边的低声议论里得知了原委。钟威等人也算班上一霸,又说的言之凿凿,方豫却没什么朋友,故此虽然都觉得有些过分,却无人上前阻止。
“找到了!”何立凡大声叫道,从方豫的书包内层一把扯出了几张钞票,高高扬起, “大家都看看啊,我们可没冤枉人,这就是赃款!”
她手里正是三张粉红色的毛爷爷。一些同学小声地议论起来,钟威丢了三百,而方豫的书包里恰恰就有三百,确实嫌疑很大。一些投向方豫的视线已带上了审视。也有人觉得事情似乎发生得太巧,又针对性过强,但即使怀疑,面对气势汹汹的钟威也难以出口。
方豫的脸涨得通红,努力要争开钳制扑过去:“那是我自己的钱!你们凭什么乱翻乱拿,还给我!”
何立凡退后半步,越发将手里的百元钞甩的哗哗作响,表情嘲讽:“方同学,做了就得认,再狡辩就没意思了,人家大威随身带个几百上千不算什么,你呢,你也有这么多零花钱?”
这话不能说毫无道理,方豫感觉到周围视线里的鄙夷,越发愤怒:“那是我妈妈给我交课本费的!钟威,我考试没帮你作弊,你们就故意报复!”他气得嘴唇哆嗦,声音都变了调。
“课本费不是上周收的,原来,你还没交啊。”钟威朝赵聪使了个眼色,松开了方豫的胳膊,慢条斯理道,“听说你妈是摆早点摊子的,挣钱供你上学很辛苦吧?家里困难没什么,但也不能偷窃啊。明明偷了钱,被抓住了又反过来诬赖,就更不对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浪琴表,拖长了音调:“离上课还有七分钟,这样吧,都是同学,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你现在跪下,当着全班的面认个错,说这三百块是你偷的,今后一定改,我不但既往不咎,还帮你把拖欠的课本费交了,怎么样?要不然,就等着老刘来,咱们到教务处去评理吧。”
下午第一节语文,正是班主任老刘的课。方豫死死咬着牙,他想大声嘶喊,想冲上前,将面前几个张扬跋扈的男生打倒在地,揍个满脸开花,但不知为什么,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钉在地面,一动不动。或许就是钟威那句“挣钱供你上学很辛苦吧”抽走了他的勇气。
赵聪在旁边凉凉地帮腔:“赶紧的,这是大微好心,最后给你个机会。等老刘来了,就得把你妈叫来,最后你还不是得道歉,还得全校通报处分,这学也上到头了。啧啧,没钱说一声,大微又不是不帮你,非得当贼,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豫朝她盯了一眼,下意识地望向四周,然而没有人吭声,一张张面孔上写着事不关己,有怀疑,有轻蔑,也有那么一点怜悯,有的女生已经转过头,似乎不忍看下去,但是终究,没人肯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不能让班主任把母亲喊来,他握紧拳头,膝盖和脊背都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只能跪,但这一刻的屈辱和仇恨,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三百元是他自己的。”一个清淡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所有人循声看去,惊异地发现,开口的竟是坐在后排墙角,几天来如同透明人一般的叶泓。
“你刚才说什么?”钟威问道,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方豫的钱是他自己的。”叶泓淡淡说道,“如果你的确丢了三百元的话,动你钱包的应该另有其人,你们错冤了好人。”
钟威眯了一下眼睛,方豫有没有偷钱他当然清楚,计划还是他们三个在体育课上商定,而后着手实施的,但他实在不明白,全班都默认的事,这个已经差不多是个瞎子的叶泓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横插一杠子。他还在估量,何立凡已经沉不住气:“哈,这么说,你是亲眼看见偷钱的人是谁了?”他有意加重了“看见”两个字,“我看你不单眼睛不行,脑子也有毛病吧!”
叶泓没有戴眼镜,她的双目乍看去与常人无异,但稍微留意就会发现乌黑的瞳仁里没有视线,更缺乏那种灵活晶亮的光彩。
“算了,”赵聪拉了它一把,“不是还动过开颅手术吗,正常现象,别让人误会咱们欺负残疾人。”
叶泓朝方豫的位置望了一眼,本不想介入凡间因果,但方才一瞬,他已觉察到这个男生身上的气发生了变化,褪去了平和的草绿,化作低沉的暗灰,其中还跳动着一簇簇仇恨的黑焰。在青瑶上界,修行之人如果出现类似状况,往往是心魔滋生的徵兆,若不及时化解,将是相当危险的。
“我确实看不见,但还有耳朵可以听。”她平淡地说道,并不理会何赵两个,而是转向钟威,“早上你交班费的时候,曾经把钱包里面的钱都拿出来捻了捻,数了一遍,你的百元钞都是簇新的,对不对?可是刚才你们搜出来说是赃款的那三百元,三张却都是旧的,甩动时发出的声音不一样。”
她的话音并不大,却淡然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通过脑海渗进心里,“你们的眼睛都是好的,对比一下就清楚。如果方豫的钱是钟威的,那么应该也是新的才对。就算钟威的钱包里有新有旧,谁会在偷摸时特地只挑选出旧钞拿走?何况,”他顿了顿,“上午第三节快结束时,我从外面进来,正遇到有人往外跑,不知是哪位同学体育课中途回来。这其中,恐怕另有玄机。”
连百元钞的新旧都听得出来,实在很玄,但却没人提出质疑。在一般人的认知里,盲人的听力似乎就是应该比普通人强很多,即使叶泓只是个半吊子的新晋视障者,而且,她说的对不对,看一眼就知道了。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何立凡捏在手里的三张粉红票上,果然是半新不旧,而后再转向钟威放在桌上的钱包。
钟威有点慌,他隐约记得,自己那些钱来自过年的压岁红包,还真的都是新票,但是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他明明让何利凡从中抽几张塞进方豫书包里的,怎么会对不上?唯一的可能,就是方豫身边当真带了三百元,而何立凡在独自回来执行时发现了这一点,干脆也不栽赃,而是将自己的三百直接吞没了。
此刻已经不容多想,几十道视线停住在身上,他不得不拿起钱包,取出里面的钞票,余下的百元钞不仅全新,仔细看还是联号。
钟威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狠狠地瞪了一眼何利凡,贪心加愚蠢,竟然留下了这么明显的破绽。更可笑的是,一群明眼人都忽略了,却让一个瞎子听出了端倪。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他只能尴尬地将钱包塞进课桌,含糊地说:“大概、可能是搞错了,搞错了,呵呵。”
何立凡缩着头,心里慌得像一群蝙蝠乱撞,好在快要上课了,他不出声,灰溜溜地与赵聪分别朝自己的座位溜去。
“你们冤枉了同学,连一声对不起都不说吗?”叶泓问道。
嘈杂的议论声停止了,他平静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方豫没做错任何事,你们先是把偷窃的污名强安到他头上,又以势压人逼他当众下跪,同学之间,人格尊严是平等的,他为什么要平白受这种侮辱?你们又凭什么自觉高人一等,差点将别人害得身败名裂都不必负责?”
她的语气仍然很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笃定,仿佛一字字敲在每个人心间,不容抗拒。
沉寂中,忽然有人小声道:“我也觉得,是该道歉。”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因为压得很低,一时分不清来自班上哪里,然而这短短几个字却仿佛打开了一道无形的桎梏,下一刻,议论声从四处响起:“就是,太过分了。”“敢做不敢当,钟威三个理应向方豫道歉!”
话音此起彼落,由小而大,传达的含义只有一个:道歉,应该道歉!
钟威的脸涨得像要滴出血,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在众多谴责声中如坐针毡,有生以来,他还从未如此丢脸过,堪比社死。这本是他打算加诸给方豫的滋味,结果却落在了自己头上,
方豫坐在座位上,也始终低头盯着桌面,不同的是,他怕自己一抬头,或是稍一眨眼,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掉下来。但他还是略略偏头,努力朝侧后方投去一瞥,透过模糊的泪水,叶泓仍然安静地坐在原位,侧脸的线条清秀而宁和。
上课铃准时响起,班主任老刘夹着课本和教案,踏着铃声进门,走上讲台。班长喊“起立”,一阵桌椅响动。老刘推了推眼镜,看着几十个站得好好的学生,一切都与平时没有区别,但莫名地,气氛却有点古怪。他的目光定在教室最后,那里靠墙坐着一个男生,微垂着头,居然没有站起来。是叶泓。老刘皱了皱眉,想起这个学生的特殊情况,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咳了一声,“坐下吧,现在拿出课本,翻到第七十六页……”
老刘的课以温吞著称,及其适合走神,这一堂课,高一三班集体陷入了神游,间或有人转过头,去望一眼今天表现惊人的叶泓同学,只看到他微垂的侧脸,却没人发觉在课桌下,他的右手悄然捏成了法诀。
没人知道叶泓此时的感受,从方才起,她的眼前突然弥漫起一层青濛濛的水雾,从眉心进入灵台,而后意识就被半强制地拉入了一种游离状态。青濛的雾气里包含了一缕神秘的紫色,在灵台识海中盘旋,渐渐分化为青绿和幽兰的两种灵气,随即被木属和水属灵根吸纳,源源进入经络,一时间,这具才勉强达成引气入体的身躯内,仿佛到处都有涓涓细流,清凉无比。
枯竭多日的神魂骤然得到大量灵气滋润,感觉起是舒适二字能够形容,若不是叶泓还保留了一丝清明,提醒自己在学校课堂上,他恐怕很难保持端正的坐姿。
这是怎么回事?如此丰沛的灵气,总不会是从天而降,刚好砸到自己头上。他依旧闭着眼睛,有些困惑地思索,今天所做的事里,唯一不寻常的就是帮助了那个名叫方豫的男孩,使他免于受辱,甚而因此落到更坏的境地,滋生心魔。
他忽然明白了,是功德,自己身处的世界并非没有灵气,而是或许与清瑶上界的规则不同,需要通过化解戾气、冤孽获取功德,进而再转化为灵气以供修炼,那片清濛雾气就是世间天道对自己的认可。
心念微动间,他再一次进入望气状态,慢慢张开眼睛,只见前方不远处,方豫身上的气运已经恢复成宜人的草绿色,似乎心情还没完全平复,微微的波动着,色泽却比上午纯粹明亮了不少,其中的晦暗黑气已经不见了。
对于急需灵气恢复视力的云道主而言,这一天无疑是愉快而充满收获的,但她没有想到,还有一桩意外之喜在等着他。
傍晚回到家,江雅芸告诉他晚上有客人要来:“是你的表兄,纪玄声。”
叶泓回忆了一会儿,才隐约想起,江雅芸的兄长,也就是自己身体的舅舅两年前再婚,新舅母姓田,纪玄声是她上一段婚姻里的儿子,比原主大三岁,从名分上讲,的确算是自己的表兄,但以往只在年节时匆忙照过一次面,连长相都记不清了。
叶泓也不在意,比起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他更期待晚上早些回房就寝,入定练功,用刚吸收的灵气治疗眼疾。
将近七点时门铃响起,叶泓听见母亲亲自去开门,一边寒暄,一边把客人让进客厅。
“您不用忙,”来人说,“不会打扰多久。”语声很淡,带着一种年轻男子特有的清凛与疏离。
“哪里的话,”江雅芸热情地说,“小纪你难得来,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先吃晚饭。难为你们记挂着叶泓的事……”
叶泓站起了身,在听到那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时,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无法形容,却实实在在地牵动了心神,这个人与自己有关联。
他走进厅里,光线明暗的对比在眼帘里勾勒出一个高而修长的身影。对方的气息是陌生的,然而在生疏之下,叶泓的神魂却感知到熟悉的波动,凛冽似冰雪,锐利如剑锋,其中又蕴含了危险的灼热与暴烈,只属于某个相识千年的对头兼老友,不管身处何时何地,凌初真人云出岫都绝不会认错。
叶泓笑了,在青瑶上界,夏炎冰确然已经失踪了十九载,与纪玄声现在的年龄契合,看来自己穿越过来也非偶然,而是自有缘由和定数。
江雅芸见儿子站着不动,连忙介绍:“小泓,这是纪表哥,是来帮你装无障碍软件的。”
叶泓的唇角微微上翘,仍带着笑意,主动伸出了手,“你好,纪表哥。好久不见。”
是的,许久不见了,夏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