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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瓶娘还没有恍过神,门口便堵了五六个人,恰好挡住了瓶娘的视线。又过一会儿,整个大院里的人都出来围观。班主也从房里出来了,走到门口的人堆里面去。里面传来他那有磁性的嗓子和官差攀谈的声音。
      不久,大师兄匆匆从人群挤出去,一会儿又匆匆回来,手里多了一只口袋,里面沉甸甸的,似乎是银钱。
      瓶娘心里焦急,想要凑去看个究竟,奈何人群并没有散开的意思。这时,她想起三秀了。
      三秀没出来,大概还在屋里思过。现在那屋里应该只剩下了三秀一个。瓶娘想到这里,连忙跑去推开了班主的房门:
      “三秀!”
      果然,昏暗的屋中,三秀正面壁而立,头顶还顶着十个碟子,却只有一条腿站着,瓶娘喊她,她也只“嗯”了一声,并不回头。
      “三秀!门口来了两个官差,围了好多人!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程大夫的事?”
      三秀听见,连忙将那条抬起的腿放下,又把头顶十个碟子取下,向瓶娘转过身。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
      “慌也没用。”三秀道,“我去看看,你等着我。”
      “刚才我听人说,程大夫恐怕要死……”
      已经走到门边的三秀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瓶娘一眼。
      “嗳,我说,瓶娘呀。”
      她忽然停顿了,似是在犹豫什么。
      “罢了。”她又笑了,捏了捏瓶娘的脸颊,“等我。”
      瓶娘困惑地望着三秀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斜阳里。

      那时候瓶娘几乎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长的一次等待了。太阳已经落山,屋中的一切都变成昏黑一片。她想起三秀之前那个欲言又止的停顿,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安。
      三秀到底是要说什么呢。官差这一趟到底是……
      嘎吱一声,门开了。
      “三秀!程大夫……”
      瓶娘刚脱口而出,却看见进来的不过是大师兄而已。大师兄脸色大为惊讶。“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我来看三秀……”瓶娘含混地说着。她暗自庆幸,如果不是屋内昏暗,自己脸上的窘迫肯定已经给看得一清二楚了。
      大师兄笑了。
      “程大夫明天就能回来了。”
      真的?“……那三秀呢?”
      “她啊,刚才被班主抓了个正着,训斥了一顿。现在正跟着班主火速去都达鲁花赤老爷府上谢恩呢。”
      喜讯来得太快,瓶娘一时如堕五里雾中。
      昨天,三秀正是因为在都达鲁花赤老爷府上碰了钉子,今天还因为这个在酒宴上受到羞辱。这都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怎么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想不明白吧?”大师兄笑了,“嘿,我也想不明白。大概只有班主一个人心知肚明。他们这些做老爷的,名堂多着呐。”
      瓶娘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下去。知道程大夫平安无事,三秀又免了罚,她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程笑卿被释放一事就成了新闻,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此事——
      “要说这个,还是林三秀有情有义。为了这事,居然披麻戴孝,亲自到达鲁花赤老爷的宴席上唱《窦娥冤》。满座无不悄然动容,老爷更是滚下两行热泪,当场发誓将案子查个清楚,还认她做干女儿。换做旁人,谁敢去唱?”
      “咦,好像不是这样吧?她为何披麻戴孝?程笑卿又不是她亲爹。我怎么记得潘四儿说,那林三秀唱《窦娥冤》,是被骂出来的?”
      “屁!潘四儿?别人吹几句,她还真以为自己长着高山流水的嗓子。流水的嗓子?那是流水的……”
      议论渐渐不堪入耳起来。一直在角落里独自默默饮酒的清俊小官儿眉心一蹙,左手掩住了耳朵。
      是三秀。
      今天,请她唱戏的帖子明显比前些天为多,不少还是显贵之家。一时把你捧上天,一时却把你踩到地底,出名的就炙手可热,惹祸的就避之唯恐不及,这也是人情之常。
      若是旁人,难免会想着借此时机大大地出一次名。班主却让她“先避一避”。她知道这是父亲的经验之谈,自己也有些倦了,便告了病,一一回绝了。她本来不该出门的,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饮酒解闷。这才化装易容,步入酒肆。
      昨天去达鲁花赤老爷府上,三秀也开了眼。班主提议三秀认达鲁花赤老爷为干爹,夫人为干娘,老爷也允了,当场就磕了头。多了这一层名义上的人伦关系,聊胜于无。否则,恐怕就如父亲路上所担心的,自己的女儿就不明不白地赔进去了。即便现在这样也只是开始,就好比踩上了钢丝,以后怎么从容应对,一步都容不得错。声色场上这些事,以往三秀只是听得多,如今方知险恶。
      她听人说到潘四儿,就想起了那天酒楼受辱的事。潘四儿,大概就是于声色场上行差踏错,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伶不像伶,娼不像娼——也是个可怜的人。她那天的话越刺耳,她这个人就越可悲。只怕自己走错一步,也要变成她那个样子。
      看样子,如今人人都以为三秀和程笑卿是一对儿,虽说这并非事实,也并非三秀所愿听到的,但如此一来,之前潘四儿等人散布的她和陶小姐的香艳故事也就不攻自破了。这也是歪打正着。
      只是,三秀啊三秀,你真的是无愧于心吗?
      三秀又斟了一盏,一饮而尽。
      酒不醉人人自醉。三秀眼前依稀晃着陶洵美的眼睛,过一会儿又变成了瓶娘。她放下酒盏,发起怔来。
      程笑卿的放回,还是要谢陶家小姐让她能面见都达鲁花赤老爷。为这个怕是没有少受家里训斥吧。更何况外面还有不利的流言。陶家小姐这样不遗余力,所为者何?三秀忽然觉得于心有愧。
      这件事,自己也是不遗余力了,是为了程笑卿……还是为了瓶娘?
      酒气上涌,三秀的眼睛竟然辣出泪来。

      “啊……是你!”
      就在三秀饮酒的当儿,一个女影不知不觉就到了三秀的身边。
      三秀一抬头,是祝双成。她今天竟也扮了男装。认出了三秀,双成脸上的惊讶里还带着一点怀疑的神色。
      “请坐吧,‘双成兄弟’。”三秀作了个“请”的动作。
      双成便坐了。“你竟认出我了。”
      “你也是啊。”
      “《救风尘》那阵,天天对着你练唱,你的打扮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我。”
      “你的声音我也熟了,一开口就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
      然而,三秀很快看出,双成心里似乎并不痛快。看她苍白的脸色,与那时不时痴痴看着眼前酒盏的眼神,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意思。于是三秀便为她斟了酒。这让她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多谢。”
      双成她这两个字说得小心而生硬。三秀知道,这“多谢”二字不是简单的客套,一半是为了程大夫。
      “这没什么。”三秀笑答。双成脸上却掠过了阴云。半晌,她才说:“听说……程大夫写了新戏?还说是给你的。恭喜啊。”
      这倒大大出乎三秀的意料。说起来,她还尚未见过放还的程大夫,但仔细一想,自己曾拜托程大夫写个戏给瓶娘,想必便是这个。双成以为是程大夫答谢三秀而给她写的,因此心生误会也未可知。想来双成因此必定有些不乐,只是三秀也不知该如何辩白。这时候,说“不知道”,说“那是给瓶娘的”,说“哪里哪里”,似乎都不太妥当。她只好默默不语,低头一边给自己斟酒一遍思忖着。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
      而这时候,邻桌的对话渐渐飘了过来。
      “既然程大夫是冤枉的,那河上的盗贼可伏法了?”
      “瞧你这话说的,哪里是‘冤枉’程大夫——只是去问问话。贼首已经擒获,砍头是难免的了。”
      “贼首?哼哼。”又有人忽然冷笑两声。
      “你笑什么?”
      “贼首?虽说是他杀了冯家公子,凶器也在,只是为何不劫旁人,独独劫了冯家公子?那江上盗贼,猖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为何只做下这一桩大案,旁的小案一律没有?”
      “依你看……”
      “小案是一定有的,只是因为某位贵人压了下去。这次也亏得林三秀胆大,闹得不好看了,都达鲁花赤老爷只好出手,平息舆论,程大夫虽然活了,冯大公子却是枉死了。”
      “依你看,这‘贵人’……”
      “自然是扯得上这事,又压得下去,还有本事让都达鲁花赤老爷帮着擦屁股的贵人。”
      “…………”
      祝双成不禁露出了恐惧的眼神,怯怯问三秀:“那人是谁?”
      “大概,就是赵王府的小王爷了。”
      三秀说出这个猜测,自己也不禁胆寒。她想起了《救风尘》第一天公演,小王爷不花特穆尔刚刚步入场中,全场霎时寂静的场面。自己这一次弄出如此大的新闻,不免得罪了这位“贵人”,也难怪父亲听说之后又是责备自己,又是带着自己去谢恩……
      “啊。”祝双成突然惊呼了一声。
      三秀起先以为她以前在扬州,被大都里权贵遮天的事给惊着了,但过一会儿又发现不是这样。她看见祝双成激烈地颤抖着目光恐惧又绝望,似乎要吐露什么,又似乎要隐瞒什么,最终只能用发颤的声音重复一句话:
      “原来是他……呵……原来是他……哈哈……”
      三秀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三秀,我先前只道你藏奸,没想到……唉!”
      祝双成惨呼一声,昏了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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