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暗恋》渔灯

9、第 9 章

　　晚上九点多，林清泽从职校门口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他从口袋摸出一盒烟拆开，拿出打火机正要点燃，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从身后伸出，将他夹着的烟夺走。

　　林清泽扭头。

　　顾封屿站在身后，在黑夜的映衬下，眉目略显冷淡。
　　他对林清泽摊开掌心，有一颗水果糖静静躺在中央，糖纸被月光照的发亮。

　　这道亮光顺着空气一路照进林清泽的心里，他拿走了那颗糖，抄进了裤兜，说:“什么时候来的？”

　　顾封屿说:“你一脸愁容要吸烟的时候。”

　　林清泽淡淡笑了一下，但眼底却没什么快乐的情绪。

　　顾封屿拍拍他的肩膀，道:“出了什么事告诉我，我不是外人。”

　　这一句话，瞬间让林清泽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眼睛，望向了别处。
　　某些时候，安慰往往最能直击人心。

　　顾封屿是突然接到林清泽的电话，说是想问他借二十万。
　　多年好友，顾封屿很快就听出他的声音不对劲，问了他现在在哪儿后，就开车过来了。

　　在几个朋友中，林清泽自尊心最强，顾封屿知道他能开口向人借钱已经是迈出了很大的一步。

　　他没再逼问，朝林清泽手里塞了一张银行卡，道:“不想说就不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你身边。”

　　林清泽深吸了几口气，再发声时，嗓音艰涩:“我妈她……得了肺癌。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趋近晚期了。医生说，大概率治不好了。”

　　“她很早的时候就念叨，她嗓子不舒服，在家也总是咳嗽。我让她去医院看病，她说她看了，没什么大问题。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骗人的。她总是在些普通药店买些小药治疗，为了工作，根本不去大医院做检查。”

　　“等到实在……不行了，一去做检查发现是肺癌晚期。她才开始还总是瞒着我，直到有次她说可能以后家里会有些困难，让我省着点花钱。我、我当时感觉不对，一直问她，才问出来。”

　　说到这，林清泽眼眶发红，嗓音发抖。

　　他记忆中的林清泽从来都是一个酷酷的少年，总爱戴着棒球帽，臭着脸，嘴也毒。会和韩池宣斗嘴，陪江溪玩耍，喝醉了时不时给他吐几句心里话，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脆弱过。

　　顾封屿忽然抬手，揽着他肩膀，将他抱在怀里，什么话也没说。

　　“我妈说，她这一生，活在世界上实在太累了。家里没有钱，也不想治病，她让我以后一个人时要坚强。”

　　“封屿，你说，”林清泽埋头在他肩膀，嗓音沉闷，“老天怎么这么爱捉弄人呢？”

　　林清泽小时候的家庭本是中等偏上的家庭，但因他爸投资生意赔了大钱，一家三口一夜变成落魄户。

　　再后来，他爸他妈一起开了一家饭店，上天眷顾生意还不错，这时林清泽上了初二，正是喜欢结交朋友的时候，花钱也一直大手大脚。

　　高三那年，林清泽因打架被退学，最后上了一个职校混日子。他本是也没所谓，没学历就没学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以后就接手自家饭馆好了。

　　谁知，几个月前，他爸因爱喝酒得了脑血栓，现在双腿不能动。前几天，她妈又查出癌症，现在在医院治疗。他家饭馆也卖了出去，全投在治病里。

　　他只觉得一眨眼，就像换了一个人生，好像看不见未来了。

　　顾封屿轻声:“会没事的。”

　　治病是个无底洞，特别是需要长期治疗的这种癌症。顾封屿有些后悔，他在卡里只放了一百万。

　　感受到有只手在他背上顺了顺，林清泽鼻头发酸。明明年龄差不多，顾封屿却好像是比他高出一截的苍天大树，总能为他遮风挡雨。

　　顾封屿:“你什么时候去看阿姨？”
　　林清泽:“现在。”
　　顾封屿:“我陪你过去。”

　　林清泽摇头:“医院的氛围像是地狱，你别去了。”

　　“什么话，我又不是没去过。”顾封屿拉着他，走到停车点处给他塞了进去。

　　顾封屿系安全带，发动车子，然后抬眸通过后视镜，与林清泽对视，道:“哪儿个医院。”

　　林清泽还想再商量些什么，可一对上顾封屿那双直视着自己的漆黑眼睛，他就没办法再说出拒绝的话了。

　　有一种朋友，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不需要伪装，不需要逞强，只需要一个眼神，你就知道这件事可以与他分担。

　　“第一市中心医院。”

　　这时，顾封屿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陆晴空”。

　　接通后，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男孩嗓音——
　　“喂、喂，是陆晴空家属吗？”

　　对方声音听着很着急，顾封屿没有反驳，顿了下，道:“什么事？”

　　男孩咽了咽唾沫:“他现在正在被一群人打，好像……好像快死了。”

　　“刺啦——”
　　巨大的刹车声响起，车子戛然而止。

　　“位置。”

　　男孩:“一中旁边的××路。”

　　方向盘一打，车子加速行驶，像展翅而飞的雄鹰，冲在一望无际的夜幕之下。

　　——

　　现在正是晚自习下课，天城一中周围的几条路都被学生堵的拥挤。

　　顾封屿临时找了个路边停车，飞快朝目的地跑去。

　　拐了好几弯，人越来越少，直到跑到几乎没人经过的小巷深处，才见一个男孩孤零零趴倒在地上，他穿着校服，但看不到脸。

　　顾封屿试着大喊了声:“陆晴空！”

　　听见熟悉的嗓音，陆晴空费力地睁开了红肿的眼睛，额头的血顺着往下滴，将他整张脸划的四分五裂。

　　陆晴空浑身脏透了，只有一个人，依旧干干净净映入了他的瞳孔，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顾封屿穿着宽松黑短袖，自前方的路灯杆下转来，自然地融入了夜景。
　　晚风一吹，黑发与短袖同时飘动，渲染出一副质感高级又模糊的水墨画。

　　他奔跑时起风，身上披满了光。

　　与多年前的一幕重合，一点点存储于陆晴空的心里，永恒存在着……

　　跑到人面前时，顾封屿呼吸一滞。

　　陆晴空脸庞被血迹染的面目全非，校服间印满脏兮兮的脚印，双眼半睁着，不移半分地望向他，微微失着神。

　　顾封屿见过无数双眼睛，漂亮的，恶毒的，真诚的，虚伪的……但从没有哪儿双眼睛能像现在的这双一样，好像在触摸他的灵魂，呐喊着与之共鸣。

　　“我带你去医院。”
　　顾封屿刚捞起陆晴空的一条手臂，就看到对方怀里原来一直抱着一个袋子，好像刚刚趴在地上，也是为了将袋子护在身下。

　　里面是他送给陆晴空的那双鞋。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涌上顾封屿的胸口，死死堵着他。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为了守护心中的某样东西，坚持做着别人难以理解的事。陆晴空似乎就是那个用最傻做法的。

　　“你不会是为了护着这袋子，才被打这么惨的？” 林清泽顺手帮他拿过袋子，看见里面的价值不菲logo，好像猜出了点什么。

　　绕是一向不会对外人说教的林清泽，都忍不住气急败坏道:“这对方要是想抢劫，你就给他啊，鞋重要还是人重要，心里没点数吗。”

　　顾封屿沉默着背起陆晴空，朝停车的地方跑。

　　一个大男生背着另一个受伤的大男生，这一幕引得许多路人侧目，大家自觉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在纷纷扰扰的人群中，顾封屿听见一声很轻很弱的嗓音传来:“对不起。”

　　顾封屿没听懂:“什么？”

　　陆晴空下颌无力地贴在他脖颈，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能看到顾封屿浅浅的睫毛，和情绪不佳的侧脸。

　　“我惹你生气了。”
　　陆晴空小声说。

　　顾封屿无奈一笑。
　　他这是生气么？他只是有点不理解。

　　他不理解陆晴空可能是为了个破鞋子而不要命。他也不理解，陆晴空面对他时，为什么总像是面对会吃人的怪物一样，从而摆出副唯唯诺诺的卑微样。

　　偏偏身上的人还在弱弱地继续说:“封屿哥，你累不——”

　　“不累。”顾封屿道，“别说话了。”

　　陆晴空没了声。

　　旁边有人拿手机在拍他们，顾封屿皱了下眉，道:“脸埋我肩膀里，别碰到伤口。”

　　陆晴空没问缘由，立刻将脸埋进去，没有碰到伤口。

　　到了车前，顾封屿道:“清泽，你开车去医院，我给他包扎。”

　　林清泽已满十八，考有驾驶证，他发动车子，一路开的飞快，就怕耽搁了时间，陆晴空会出什么事。

　　后排车座里，顾封屿抬起手，用湿巾小心擦拭掉他脸上的脏污和血迹。
　　又拿出医药箱，观察起陆晴空清晰后的脸。

　　眼肿，脸肿，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口子，额角有一个大口子，看严重程度需要缝针了。

　　顾封屿拧起了眉。

　　陆晴空心里一紧，以为是被打后的样子太丑了，吓到了对方，便不自觉往后躲了躲，不想被他看。

　　“躲什么，我还要给你处理，” 顾封屿冷声道，“那群神经病，居然把你打成这样。”

　　因为他受伤，顾封屿会生气。以及，在不明整个事件的情况下，顾封屿竟就偏向他这边了，骂了那些人。
　　对此，陆晴空有些惊讶和高兴，顿时听话不躲了，反而把脸往前凑了凑。

　　顾封屿:“这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陆晴空沉默了一下，道:“和同学之间发生的一些小过节，没事。”

　　空气中一片安静。

　　见陆晴空不想说，顾封屿到底还是没再继续问。

　　消毒止血的过程中，陆晴空闭着眼睛，咬着牙，硬是没出一点声。

　　顾封屿:“疼了就说，别忍着。”

　　棉签与皮肉再次相触，陆晴空这次没再咬牙，他低声道:“疼。”

　　“我轻点。”

　　脑袋的伤被处理的差不多，顾封屿又拿出几个创口贴，一边撕开，一边道:“伸手。”

　　男孩摊开掌心，他五指纤长，掌心间苍白的皮肉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摩挲，渗出一道道血丝。

　　顾封屿垂着眼睫，专注为他贴伤口。

　　也得以有他的专注，陆晴空终于能大胆地将目光缠在顾封屿脸上。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能清楚地看到顾封屿的五官。顾封屿笑时很和煦，不笑则很酷，在压下眼睫时，有种锋芒乍现的强劲感。

　　强劲感冲击着陆晴空的感官视线，棉签摩擦皮肉的疼痛也成了助攻的兴奋剂，让他瞳孔的颜色逐渐变深，升起点血雾。

　　陆晴空忽然往前移动，棉签随之戳破了快要愈合的伤口，疼痛感成倍增加，血又重新流了出来，滑到他苍白的唇角边，染上颜色。

　　“你别乱动，又流血了。”
　　顾封屿用纸轻轻抹去他唇边的血，动作时，手指会蹭到少年干燥的嘴唇。

　　陆晴空嗓子干涩，舔了舔被蹭到的唇面，闻见了顾封屿身上独特的清爽味道。

　　他思绪飘忽不定，感觉下一刻就要栽进顾封屿好闻的怀抱里，然后……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玩意儿后，他烦躁咬咬唇，不动声色地将上衣往下拉，遮住校裤间的异常。
　　然后彻底远离了顾封屿。

　　见他老是动来动去的，顾封屿脾气也有点上来了，道:“你又躲什么？”

　　陆晴空带着点无助，哑声道:“封屿哥，你别再弄了，我……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