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暗恋》渔灯

12、第 12 章

　　林清泽走后过了一个小时，顾封屿进来了。
　　他左手拎着早饭，右手抱着一束花，恍惚间，抚去了漂浮的消毒水味，牵起一阵浅淡清香的风。

　　陆晴空望着他捧花的模样，一时忘了说话，然后听见一声淡而清晰的嗓音:“好些了么？”

　　昨天发生争吵，陆晴空本来还担心再见面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不适的地方。

　　但当这个人出现在眼前时，陆晴空才摸索出一种事实，他的担心好像总能被顾封屿轻而易举的化解。

　　陆晴空点头:“好多了。”

　　“给你。”
　　顾封屿递出手中的花。

　　花束是由不同颜色的康乃馨组成，绽放在顾封屿的手里，图案形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迟钝地认识到，顾封屿在用花安慰他，还特意拼凑成了笑脸。

　　陆晴空忽然就觉得自己特别特别不是人。

　　他心里苦笑，也就顾封屿愿意这样耐心对他，一个乱发脾气的他，一个一无所有的他，多少人高攀不上的人，他又何德何能？

　　伸手接过花束，专注看了看。

　　病房孤寂又枯燥，连天花板都透着股随时会塌下来的压抑，有了这束花，就好像是有着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那些郁结在心中的愁绪，也似乎都被这一束花给冲散了，开出了满天星。

　　难得地，陆晴空不怎么有表情的脸上，表现出肉眼可见的开心，道:“这种花能不能养很久？我想养着它。”

　　顾封屿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出要求。他转身出去，又很快拿着接有水的瓶子进来。
　　鲜花被他放进瓶子，摆在房间的窗台上，沐浴着阳光和大自然的风。

　　顾封屿道:“能养活一两周吧。”

　　“好短……” 陆晴空不太了解花草常识，听完有点失落，然后道:“谢谢，这束花很好看。”

　　打开早餐袋子，顾封屿见他一只手在输液，便用吸管扎开装粥的杯子，递出道:“吃早饭。”

　　陆晴空一愣，然后轻手接过，直到看见顾封屿也扎开一杯粥开始喝，才跟着喝了下去。

　　粥的温度正好，吞咽时一股暖流进入胃里。陆晴空喝着粥，又看见顾封屿在剥鸡蛋。

　　小的时候，陆晴空看到别的叔叔阿姨推着小朋友荡秋千，给他们的孩子买棉花糖，一家人欢声笑语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他就经常幻想，会不会也有一个人，也会像亲人一样陪着他。

　　和顾封屿待在一起时，他总在不断的实现愿望。

　　清晨的病房里，有花，有风，有太阳，有液体药物滴嗒的细微响动。
　　还有一个男孩在低头认真剥鸡蛋，另一个男孩咬着吸管同样认真偏头看他，一帧一幕，凝结成一张张合照，存储在记忆里。

　　会在陆晴空多年后吃饭的某个瞬间，突然乍现出来，却在偏头时，已经找不到了身边人……但至少，他能回忆起，在这个时候，那种从肺腑间溢出的快乐。

　　顾封屿剥好鸡蛋擦了擦手，一抬头，猝不及防与还没收回眼神的陆晴空对上。

　　只见陆晴空的眼眶有点红，顾封屿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没事。”
　　说着，陆晴空偏过了头，一滴泪落在被子上，晕染出暗色的圆点。

　　顾封屿有些怔住了。

　　他很少遇见男孩哭，特别是这种强忍着不想被别人发现的哭。

　　为什么哭？

　　顾封屿一边疑惑，一边颇有绅士风度地递给他两张纸巾。

　　“我就是……眼睛有点酸老出水，好像是昨晚手机玩多了。”陆晴空揉着眼睛，装着打了个哈欠，接过纸巾后转移话题道:“今天没课吗？”

　　“下午有课，一会儿就得走。” 顾封屿道，“要不我找个护工来照顾你。”

　　“不用，和陌生人待一块挺不舒服的，” 陆晴空道，“我打算明天就出院。”

　　顾封屿:“线都没拆，你急什么？”

　　医生说是七天之后拆线，拆线完以后才能正常活动。

　　陆晴空:“我感觉我没什么问题。”

　　顾封屿:“你是不是担心学习？”

　　陆晴空:“也有这部分原因。”

　　“高三学习强度挺大的，你身体骨较弱，不能劳累过度，养好再去吧。”顾封屿道，“以你的程度，一个星期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陆晴空没应声，像是在犹豫。

　　顾封屿:“这样，等我下午上完课，让韩池宣帮你把书包带出来，你想学在医院学。”

　　在这高级单人病间学习，想喝水就喝水，想怎么躺怎么躺，安安静静不受人拘束，对于自学能力强又喜欢一个人待着的陆晴空来说，环境相当完美。

　　陆晴空:“你……”
　　顾封屿:“嗯？”

　　你怎么这么好。陆晴空没能说出肉麻话，而是话里一转，道:“听你的。”

　　“一会儿我走了你有什么不舒服找护士，林清泽也在这医院，你也可以找他。”

　　陆晴空:“好。”

　　“对了，这件事和家里人说了么。”

　　从出事到现在，顾封屿还没见有陆晴空的亲人来看过他，还是未成年，总得通知父母一声。但问完，忽然想起他家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

　　“说了，” 陆晴空似乎没太大反应，“但他有事，估计没什么时间来看我。”

　　孩子都被人打到住院了，还没时间？顾封屿不好嘴上评价他的家人，便道:“我闲，我陪着你。”

　　陆晴空笑了下，道:“好。”

　　自打顾封屿认识他，陆晴空就总是以狼狈脏污的状态出现，脸上鲜少有表情，这也是顾封屿第一次认真去看他的笑容。

　　陆晴空笑起来脸上会显出弯弯的小括弧，很有朝气，与平常木讷的模样截然相反。
　　就像沉寂很久的蒙尘物，拂去表面的暗灰，会露出里面干净又闪闪发光的那一面。

　　他想，陆晴空为什么不多笑笑。为什么总把自己弄成一身黯淡模样。为什么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却总爱垂着，遮住所有光芒。

　　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现，陆晴空其实不是颜色暗淡的灰尘，而是会发光的星星。

　　早饭过后，顾封屿将餐盒食物收拾干净，拎着垃圾袋准备走，被陆晴空叫住了。

　　“封屿哥，我昨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这件事，我们一起处理。”

　　顾封屿轻轻扬了下眉梢，有点诧异，道:“你还真一个人想通了，那说好了，我们一起处理。”

　　顾封屿回应的轻快，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放松。

　　陆晴空又弯了弯眼，瞳仁溢出一片温柔星光。

　　——

　　晚自习放学。

　　韩池宣肩膀挂着俩书包，一路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走，看见熟悉的车子后，很熟练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韩池宣将手里的书包丢过去，道:“这是陆晴空书包。”

　　顾封屿:“作业都放进去了？”

　　“是啊，我向他们老师要了这一周会做的卷子，都给他放进去了。” 韩池宣道，“话说，陆晴空是怎么回事啊？你知道是谁打的他么？”

　　顾封屿:“这件事和裴洛有关。”

　　“我草，我猜着就是。” 韩池宣道，“你知道吗，之前你让我给陆晴空送鞋，结果当天就有人给我说陆晴空不能深交，我才知道他的人缘有多差。”

　　“我又找了很多人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裴洛和陆晴空之间有仇。”

　　韩池宣瞧着性格跳脱，实际内心并不爱关注别人，更别说没认识几天的陆晴空。

　　顾封屿:“你怎么有嫌心去打探他了？”

　　韩池宣道:“为了你啊。”

　　他见顾封屿对陆晴空上心，陆晴空更一副非表哥不可的模样，他当然要搞清楚对方的底细。万一陆晴空那小子表面纯良实际是为了骗他表哥博取同情呢。

　　韩池宣在学校人脉广，朋友多，每个班都有几个认识的人，收集消息也快，一天之内把陆晴空翻了个底朝天。

　　韩池宣道:“我给你说之前，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封屿:“嗯。”

　　韩池宣道:“陆晴空才上高一的那一年，他爸因为聚众斗殴进了监狱，他妈出轨破坏别人家庭后跑了。但学校里有传言，说是她妈是因为当小三害死了人，心里不安才跑的。”

　　“还有一些关于陆晴空的传言，说他为了钱上学期间就和各种有钱公子哥勾搭在一起，学习虽好人品不行，什么有钱人的舔狗，看不起普通人。所以不和普通人社交。”

　　顾封屿:“要真是这样，那他怎么没找你社交？”

　　“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我找了很多人问，然后你猜怎么着。” 韩池宣放低了声音，道:“有个人告诉我，那些谣言都是裴洛让人传出来的。”

　　顾封屿掀了掀眼皮:“谁告诉你的。”

　　韩池宣:“王二少，他之前是裴洛面前的狗腿子，现在他们两家不合，和我说话那架势像是想把裴洛的名声往死里干。不过裴洛本身就是一片废墟，出了名的混子，也就你肯接纳他了。”

　　“还有啊，陆晴空总是身上带伤，上课迟到什么的，其实都是被裴洛欺负的。” 韩池宣道，“奇怪的是，陆晴空好像心甘情愿挨打受欺负，至于这里面的内情到底是什么，王二少不肯告诉我。”

　　顾封屿轻呼出口气，道:“姓王的有证据么。”

　　“有。” 韩池宣神情凝重起来，“他给我看了一段视频，关于裴洛欺负陆晴空的，场面有些那什么……”

　　顾封屿的脸冷了几度。

　　“要我说，你和裴洛退婚得了，他以前救过你的命又怎么样，那是他自愿的，没必要道德绑架你啊，你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和他那种没道德的人在一起。”韩池宣道。

　　顾封屿道:“我欠他的我会还他。但如果他真做没下限的事，我也会亲手送他进警局。”

　　“裴洛一个商界有名富豪的独生子，让他进警局，先不说他爹会不会与你家闹翻，如果要是被对家逮住找媒体大肆报道，到时候你俩就是圈子里的笑话。”韩池宣分析道，

　　“你不如先和裴洛退婚，然后给他家一个面子，不揭穿裴洛那些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至于陆晴空那边，就私下多给点钱和解……”

　　“这是钱的问题么。” 顾封屿道，“不受到惩罚就越是会无法无天，他往后会做更多的错事，这对陆晴空也不公平。”

　　“我看你也别学什么金融学了，去当警察或者法官得了。”韩池宣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们两家现在有商业合作，你如果为了一个穷小子非要让裴洛受到惩罚，你想让顾叔打你么？”

　　“至少我一辈子衣食无忧，可陆晴空呢，家里又没钱，原本该顺顺利利的一生，差点就被裴洛毁了。”顾封屿道，
　　“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会向这两人问清楚情况，你不用管了。”

　　韩池宣顿了顿，道:“表哥，如果有一天我像裴洛一样，你也会这样无情无义地对我吗？”

　　顾封屿:“不知道。”

　　韩池宣满脸震惊。
　　顾封屿失忆后，相当于同时认识他和裴洛，并且这些年与裴洛见面身边的时间甚至比他多，对裴洛也是相当的关心照顾，他以为顾封屿会说“嗯”之类的。

　　“裴洛始终是个外人。” 顾封屿道，“但你不一样。”

　　他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顾封屿在韩池宣心中是外温内冷型，是那种一但谁触犯他心底坚守的道德底线，那是六亲不认。

　　因着这句话，至此形象发生了转变。

　　韩池宣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陆晴空。”

　　“你明天不用上课？”
　　“就这一会儿，能影响什么。” 韩池宣道，“就当腾出我周末打游戏的时间了。”

　　顾封屿想了下道:“这件事我不想耽搁了。你想去看他，我送你过去，你顺便把书包给他，我先去找趟裴洛。”

　　韩池宣:“也行。”

　　到医院后，韩池宣按照顾封屿给他的房间号找到地方，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估计是方便护士出入。

　　韩池宣看到陆晴空站在窗台前，凝视着瓶子里的鲜花，神情很投入，似乎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韩池宣道:“喂，陆晴空，我来看你了。”

　　陆晴空一扭头，先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找到想见的人后，道:“封屿哥呢？”

　　“诶，怎么着，被表哥伺候惯了。换个人你还挑上了？”韩池宣将书包扔了过去，想到顾封屿有可能为了这小子被顾叔打，他就忍不住发火道，

　　“你住院，表哥照顾。你去不了学校，表哥托我送作业。你惹出的事，表哥现在还要为你擦屁股。说到底，表哥才是你亲爹吧。哦不，亲爹估计都没表哥照顾的多。”

　　其实在经过吃饭和买鞋后，韩池宣看出陆晴空喜欢顾封屿，顾封屿似乎对陆晴空也不太一样之后，韩池宣是想过撮合他俩，以此让顾封屿有个喜欢的人，能和裴洛解除婚约，因为裴洛那人他实在觉得不怎么样。

　　但在看到顾封屿为陆晴空忙前忙后，韩池宣又觉得这小子不太靠谱，有必要认真考虑考虑，还要不要站他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