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芒果大猫

63、血漫山

　　赫连巡的死还算是有点用处。

　　没有首领的广北人像苍蝇般胡乱窜，更有甚者因为弯刀误砍了同伴而大打出手。

　　盛淮安只身一人在敌中穿梭，险而又险地躲过刀刃，往前站着滟清，最近一个广北的士兵挥刀之时，她已避无可避。弯刀刃尖钩连出血肉，她不躲不避，把刀往前一带，卡着那人脖子横扫一圈，扫出一片空地。

　　滟清目光掠过赫连巡头颅抛起的弧线。

　　她最恨的人死掉了。

　　赫连巡是老狼王最喜欢的儿子。他的母亲是用八张狼皮追来的美人，他会是广北最优秀的儿郎。但是滟清，还有赫连揭等人不一样。
　　他们的生母和赫连一那个杂种的母亲一样不可考了，留下来的都是无用的子嗣。

　　年幼的赫连巡狂妄放肆，已经看不起上边的大哥了，别说下面的兄弟。冰天雪地里，赫连巡要他们去找狼群，要滟清凿开冰湖去洗沾了血的雪狼皮。老狼王最疼他，但也是被他杀掉的。他可没有耐心去学仁义孝悌，侍侯一个下不了床，拉不了弓的无用老人。

　　他也容不下赫连揭与滟清。早在知道滟清也有勃勃的野心之后，他就把滟清送给了沧州的知府，号称是族里的舞姬。又让她亲手去杀了自己的弟弟。

　　滟清与赫连揭一母同胞，也是子嗣中唯一一个活下来长成大人的女孩。她早在兄弟的血斗厮杀里褪却了软和。
　　直到被盛淮安活捉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滴几滴眼泪，胡诌一句“小女子上有老下有小，身若飘萍无所依靠”，是真的会有傻子当真的，然后信以为真放了她。看着流光花在风里摆动，这才让她勉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疯子。

　　一刀过后，又有一刀，远处还有箭矢疾射。有一刀直劈向盛淮安的面门。这一刀要是力度足够，自己的脑袋就要碎成八瓣的核桃仁，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该如何躲过——

　　“锵！”

　　滟清从侧边击开了袭来刀刃，刀刃只是浅浅划过盛淮安脸上表皮，道：“萍水相逢，帮你一次。”

　　盛淮安的眼里闪现意外，滟清知道，盛淮安没有认出自己来。
　　她悄然松了一口气。毕竟被人家放了之后，又恩将仇报去杀她，盛淮安要是认出自己，那也不妙。

　　滟清侧身让出一条路，用大周话道：“赫连巡死了，群龙无首，大部分人会退居广北雪原，剩下的，我也不知道。”北族人大约脑子都不太灵光，认得都是一条死理，下一次倾巢而动，应该是等他们何时在角逐出一个“王”了。

　　盛淮安笑道：“美人，多谢！”
　　她咽了一口血唾沫，悄然警戒身后人动作，没想到那女子竟真的没有动，弯刀还替她拦下了一波人，她忍不住回头。

　　二人似有所感，眼神对上。

　　“我叫滟清。”女子握刀的手小指微翘，她道，“不用谢我，过几年我会再打进来的。”

　　盛淮安回味那张颇有异域风情的脸，总觉得哪里比较熟悉，回想过来后，她暗暗爆了句粗，天杀的！怎么是熟人？

　　雪原袤远，几近找不到掩体，盛淮安冲破围圈之后，左右两边又有无数人用上来，她似掉入池塘的小虫，淹没在众多广北士兵之间。

　　她用背挡刀，窜过包围圈，战马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嚼着嘴巴打了个响鼻。她往前一滚，一弯刀下去，被拴着的负重马和轻骑马全部都散了出来，冲散了人流。

　　盛淮安的背已经挨了数十刀，伐经抽髓般疼痛。此般情景，盛淮安忽而毫无边界的开始瞎想，破而后立，要是死了，她就该重塑骨血，做个话本小说里的邪祟了。
　　沈知念定然是不怕的，不知道沈长序会不会被吓得花容失色？

　　雪原上负重的马匹身形宽阔，盛淮安蹬了两次才上去，战马把人冲得东倒西歪的，盛淮安趁乱再补上几刀，受惊了的马带着她直接撞上士兵，又后尥蹄子踹翻了人。

　　好兄弟，你是大周派来的内奸马吧？盛淮安无声拍了拍马上的鬃毛，想去身上摸点豆子给它吃，却摸到自己满身的血，零散还有些肉块，希望不是她自己的。

　　盛淮安机械地挥刀向追上来的人，直到眼皮越来越沉重。

　　玄一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到了这里。

　　一路上认出他是“赫连一”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广北部落的年轻人，也已经换了一批新的血液。在三年前他上阵的时候，还会有人骂他“叛徒”，现在已经极为少见了。大部分都已经被盛淮安给杀光了。

　　羽衣军制造了一场骚乱后，在外围早已经力屈，玄一只带了十几余人杀进重围。

　　他看到马上的盛淮安险些破音。

　　刀枪相交，想带盛淮安杀出一条生路似是极难，不出一刻钟，众人就已经竭力，广北的人仍然一波一波往前。

　　他们已经斗红了眼，盛淮安已不是大周的将军，也不是阻挡他们越过惊风阙的难关，而是纯粹的敌人，玄一拔出写入肩胛的弯刀，朝下一人挥舞而去。

　　盛淮安在狼群中救下他后，曾问他叫什么名字。玄一笨拙地掩饰自己北族人的身份，只说了个单字：“一。”

　　“我问你名字呢，你咦什么咦？”盛淮安道。

　　玄一只好告诉她，自己没有名字。盛淮安随口道：“看你满身血气的，少造杀孽，我来给你取个名……叫玄一？唔，听起来很想那些道士和尚的法号。”

　　若是死在这儿也行，让永宁长公主死在自己出生的故土。玄一心想。

　　“你们往前走。”玄一吩咐点来的十几名羽衣军。
　　不想其中一人语气激动，道：“副将！来人了！你看那是不是大周的旗？”

　　远处摇旗呐喊，似有许多人，马蹄踏雪在浩渺雪原似有回音。

　　而后有追击而来的广北人慢慢退却。

　　盛淮安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又重新被颠清醒了。

　　“小山！”沈长序看到浑身是血的盛淮安，神智快要溢散出去了。盛淮安摇摇晃晃撑着地站起来，沈长序冲上前，把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一片浓厚的血腥味里突然出现了雪松香混着些轻微的甜腻味道。实在是难以言喻，她有气无力道：“我死了么？怎么有号丧的？”

　　沈长序不顾白斗篷上已经沾了鲜红血液，径直将头埋入盛淮安颈窝，感受到她连着心脏的脉搏确确实实是跳动着的，紧绷的身体才切切实实放松下来。

　　从没有流过泪的沈长序不知为何眼眶濡湿，他问：“你为何不和我说？干什么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生死临前的时候，沈长序忽而方觉，盛淮安有多重要，他不想看到盛淮安流血，只想要她平平安安，剥去心计，卸下一身重甲，在上京当个看话本子找小倌人的长公主。他搂着盛淮安，颇有些失而复得的欣喜。

　　盛淮安实在听不清沈长序在聒噪些什么，她随口道：“你知道吗？我之前怎么都没死，最后被人抱着掐死了。”

　　沈长序听到她的话，忙手无足措地放开，让后面的江莺接过。

　　盛淮安醒来的时候，身上缠了满满的布，觉得胸腹格外沉重，像是压了什么东西。

　　她微撑身子，看到的是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墨发略有些散乱，脸朝下，趴在她小腹处，似乎是睡着了。

　　江莺对沈长序的印象略有些改观，盛淮安失血昏迷之后，沈长序衣不解带看了她两天，算上赶来，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过眼了。至少她照看起喜欢的男人，还未到这种地步。

　　她把水碗放到一边，道：“将军你醒了？先躺着吧，反正起来也没什么事。”

　　“怎么样了？”盛淮安问。

　　她的嗓音干涩，江莺忙给她喂了些水。

　　江莺道：“将军，先管管你吧。你当真应该和老鼠虫子住一窝，身上横着竖着斜着十几刀，怎么都还活着啊。”她气于盛淮安没有事先与她讲好，此刻讲话之中带了些无可奈何的怨怼和挖苦。

　　“没办法，我是众望所归。”盛淮安胡说八道 。

　　“倒是没有伤及要害 ，就是将军你左脸侧有浅浅一刀，怕是要破相了。”江莺皱眉。

　　盛淮安艰难抬手去摸，左脸那处微微凸起，能够摸到伤口，是被滟清击开的那一刀。破相就破相吧，总比脑袋碎成核桃好。盛淮安有些没力气，眨眨眼睛示意江莺继续讲。

　　她道：“北面的军队已经走了大部分了，那些是听命于一位北族女子的，剩下的，羽衣军和援军也足够解决。幸亏他们才行至惊风阙雪原，山海关还有些流民存活，但总归没有死多少人。后边赶来的羽衣军伤亡也少，不过几十余人”

　　“援军？”
　　；就算南边军队有这么快来，那也不应该先和云州的轻骑对上吗，怎么这么快就到惊风阙来了？

　　“是沈……”江莺话语微顿，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好直呼其名，“沈长序趁夜带着人赶来的。当时的北族人以为大军来了，迅速后撤。”

　　“啊。”盛淮安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我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我险些以为你人要没了。”沈长序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捏了捏眉心，道，“幸好。”

　　他维持着半趴在盛淮安胸腹的姿势，感受她因为呼吸而微有动静的小腹。他问江莺：“你现在要看伤吗？”

　　“啊？还没有呢。”江莺回答。

　　“那你能不能出去？怪碍眼的。”沈长序闭眼，重新将头轻贴到盛淮安胸处，道：“还有，最好不要称呼我的名字了。我是淮安娶的，你得叫我盛夫人。”

　　江莺气急，怒道：“你！”
　　现在连装都不愿意装了么？

　　等人出去后，沈长序还是不动，疲惫地趴着，他没有抬头，闷声道：“你吓我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