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雕梅

6、回忆

　　一个人回到房中，心中是无尽的难过与憋屈。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今竟然也背弃了自己，青黛觉得可笑，莫非这就是老天给自己的报应吗？多年前，自己有负于苏叶，所以，今日女儿才会如此对自己？
　　推开窗，夜已深沉，没有一丝风，闷热烦躁无比，隐隐雷声轰隆，显然是大雨将至的前奏。果然没多久，天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瞬间即至。推开窗，水汽迎面扑来，走廊上的风灯摇摇欲坠，世间万物似乎都被这场雨所掩盖。这样的夜，这样的雨，多像十三年前……
　　夜正浓，风雨如晦，年幼的青黛抱着父亲的遗体跪在滂沱大雨中，身上所有的衣服早已湿透。父亲的身体早已冰凉，但是她却不肯放手，也不敢放手。她怕自己的这一放开，也就放开了所有的亲情与关爱，从此，这个世上，只剩下自己孤独一人了。
　　父亲甫一去世，势利眼的客栈掌柜嫌晦气，又怕她支付不起房费，便将她赶了出来。天地之大，青黛却不知何处有自己的容身之所。雨一阵急过一阵，豆大的雨滴砸在青黛单薄的身子上，她不住颤抖，期待着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等到梦醒来，父亲还是微笑着站在自己身旁，笑语盈盈地为自己擦去眼角的泪水。
　　不知道跪了多久，雨渐渐地停了，大街上也开始有了人行走。大家都好奇地望着这个一身狼狈的小姑娘，不时指指点点。有人认出她是茶馆说书人的女儿，平日家也经常帮忙端茶送水的，一副俏生生的好模样，谁知这会儿竟如此落魄。有人就上前劝说，让她赶紧将父亲安葬了，她却只是哭，说爷俩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镇日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哪里有钱买棺材。当初只因着父亲病重，不能再露宿街头，遂将囊中最后一点碎银子拿出来住了旅店并请了个大夫。谁知父亲不但没好，反而竟一命呜呼了。如今，所有值钱的事物一概也无，说不得只好自己卖身为奴，求得几两银子将父亲葬了。然而，住在这一片的都是穷苦人家，自己养活自己已经算是不容易了，又如何有钱来买一个丫鬟。有些好心人自发地凑了几十文钱给青黛，却被她拒绝了，她记得父亲以前常念叨的那句话，“无功不受禄”，她不希望安葬父亲的钱竟是靠别人施舍来的。
　　日头慢慢地升了上来。夏天暴雨后的太阳总是猛烈无比。未干透的衣服粘糊糊地贴在背上，水珠混着汗水顺着头发不停地往下滴，青黛抱着父亲的尸首，呆呆地跪着动也不动。围观的人劝了半晌未见成效，加上各人也需要工作养家糊口，一个个地也就慢慢散了。眼前人影攒动，她觉得自己好累，只想就此闭上双眼好好地睡上一觉……
　　青黛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直到现在，青黛梦中也经常会出现那时的场景。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是这辈子所见到的最美丽的风景。以至于后面那么多年里，他为她带来的那么多伤痛，也从来没有磨灭过他在青黛心中的好。也许，怨只怨上天给他们的缘分不够吧！
　　沈商陆不仅为青黛安葬了父亲，更将她留在自己的药铺帮忙。那段时间，是青黛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候沈商陆和苏叶才刚刚成亲，沈家家业也远没有现在的规模，家中除了两个粗使丫头和苏叶陪嫁来的碧痕，便只有青黛上下忙碌了。现在想起来，青黛也不甚唏嘘。苏叶与她一见如故，像姐妹倒多过像主仆，如果不是她太过贪心，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不一样吧。
　　青黛一直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幼年时逃难的经历在她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害怕孤单，害怕饥饿，害怕贫穷。她希望自己能找一个像沈商陆那样的男人，温和谦恭，嘴角永远噙着温暖的笑。她一开始就错了，这样得寸进尺的想法，将他们三个人一步一步推进深渊。青黛再也找不回当初倔强固执的自己，现在不只是别人，就连亲生女儿的眼里，也只有一个尖酸刻薄势利的母亲。这一辈子，委实失败！
　　见母亲转身离去，匀绯也扭头就走，不理身后苏叶的呼喊。一顿饭便这样索然无味地在她们母女二人的搅和下结束了。苏叶也没了胃口，无力地挥挥手让下人将饭菜撤去。修远乖觉地领着弟弟告辞，苏叶也未强留，着家人好生护送，便随他们去了。
　　流素睁着圆圆的眼睛，细声细气地说：“娘，是之远哥哥欺负妹妹吗？”
　　苏叶扶着额，颇有些头痛。她并不是有意如此偏心，虽然也想要尝试着做到不偏不倚，可是内心的怨愤总是让她纠结不已。更何况，目前沈家一个男人也没有，所依靠的不过是将来与赵家互相扶持罢了，因而她是决计不愿得罪赵家的。如今听得流素这样说，她也只能淡淡责备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她不是说了是自己摔的吗？你以后离她远些，她那个性子，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流素似懂非懂，想要细问，但却被苏叶制止了，只得住口。母女自去回房歇息，一夜无话，暂且不表。
　　第二日又在书房见到沈匀绯，修远就没有再表示出任何意外了。见到他推门进来，匀绯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向阴影中缩了一下，似乎有些胆怯。赵修远笑道：“你如此怕我，可还怎么跟我学读书识字呢？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不会拿你如何，放心吧！”
　　匀绯心中大约仍是有些害怕，嘴角极勉强扯了一个笑，一步步挪到修远面前，却始终不敢离他太近，只在书桌另一端远远地坐着。修远随意地抽了一本《诗经》，问：“你可曾看过这个？”
　　匀绯摇摇头，并不作答。修远在心里大大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揽到了这样一桩难以完成的差事，要教这个别扭的小丫头认字读书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番折腾下来，修远大多时候都是在自问自答，不过好歹匀绯还算聪明，作为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来说基础也不算差，不多时，一首《卫风木瓜》便记得滚瓜烂熟。修远甚是欣慰，拍拍匀绯的脑袋，赞许地说道：“没想到你倒是一个女才子，平日看低你了！倘若你也去参加大考，没准儿还做个女状元呢。”匀绯仍是淡淡的无甚表情，只是轻轻地偏了偏头，躲开修远亲昵的动作。虽然还是孩子，但是她也明白，这个唯一对她好的人是流素未来的夫婿，也许她对“夫婿”一词并不太了解，但却也隐隐能感觉到，自己与他是不可太过接近的。
　　此后，只要修远来沈府，就必定过来教匀绯读书，两个人感情也慢慢热络起来。只是，虽然匀绯和修远相处得愈见好了，但是每每见到之远和流素，她却仍是没有半点好脸色，修远多次劝说也无甚改变，让他颇为无奈，只得随了她的性子。

作者有话说

　　虽然没什么人看拙作，可是既然挖了这个坑，还是想认认真真地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