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雕梅

4、约定

　　这日，修远下了学，便带着之远过沈府来了。马车刚刚停妥，碧痕就迎了上来。阖府上下都知道流素和修远是有婚约的，因而也不曾拿他当外人，再加上两兄弟都还是孩子，也不太讲究什么男女之防，便将他们直接引进了苏叶母女居住的内院。
　　这会儿，流素正跟着奶娘学习女红，小院中空空无人，甚是安静，平日间总爱凑在一堆叽叽喳喳的丫鬟婆子这会儿也不知道都去了哪儿。之远是个闲不住的，便独自去后花园里逮蛐蛐儿玩，修远觉得无趣，便去东厢书房找书看。
　　沈商陆也算得上是个读书人，家中藏书颇多。沈商陆在世时，曾叫流素识得些须几个字，苏叶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因而在沈商陆去世后，不曾想过为流素延请先生，书房也就空置了下来。如今除了每日丫鬟例行过来打扫，也就修远过来时会进来看书了。
　　推开大门，夕阳的余晖斜斜地射入房间，空气中细小的尘埃起舞，整个世界一片宁静。书房中只得修远鞋子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这个夏日的黄昏，竟然也蕴染上了一丝温柔的气息。虽然修远才九岁，但是却比弟弟看起来成熟稳重得多。作为长子，赵若愚对他的希冀极高，再加上如今又背上了沈家的重担，因而大人们对他管束更为严格。好在修远向来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面对如此繁重的职责，竟也不曾有些许反抗，反倒是更加沉默寡言，将自己都投入到那些书本中来。
　　修远随意抽出一本《庄子》，倚在窗边的椅子里细细地读了起来。沈家怀素轩是修远最喜爱的地方。每次只有在这里他的心才得以有些许放松。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学习着做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继承人，但是内心却是极其向往能有一片和谐安宁的。在这小小的书房中，没有父母的谆谆叮嘱，没有姨娘的循循善诱，更没有弟弟的淘气流素的娇弱青姨的刻薄，修远的心似乎都快乐得要飞起来了。
　　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一字一句，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突然，书架后“咚”地一声闷响，仿佛是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正沉浸在书里美妙意境中的修远吓了一跳。虽然老成，但到底还是九岁的孩子，他放下书，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谁在里面？”没有人回答。修远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他鼓起勇气，抓起桌上的一方砚台，蹑手蹑脚地摸向发出声响的地方。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夜幕开始慢慢降临，在窗前还没觉得，走到书架旁才发现室内已是一片昏暗，模模糊糊什么看不清。修远只是隐约辨认出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蜷缩在黑暗之中，还不时抖动。顿时，修远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此时全都消失了，他举起砚台，狠狠地朝黑影砸了下去。
　　就在他转身欲跑之际，被砸到的黑影却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修远大惊，听声音，赫然就是那个不讨人爱的沈匀绯。虽然修远也不太喜欢这个太过冰冷的女孩，但念着她始终都是沈家的人，如今自己竟然伤了她，不禁有些惊慌。见沈匀绯依旧缩在那个角落没有动，赵修远有些害怕，他叫着匀绯的名字，轻轻把她从角落拉了出来，并扶到一旁的炕上坐下。房中越发暗了，有些看不清彼此的脸。修远点亮桌上的烛火，才发现，匀绯的额头依然肿起了一个极大的包，点点血痕也隐隐渗透出来。
　　小小年纪的修远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时就吓得手脚发抖。他颤抖着说道：“你，你，你坐着别动，我，我叫，叫大夫去！”但匀绯却并不领情，她伸手摸摸额头的包，虽然疼痛，却并未流血，估摸着还不算太严重。见修远眼也不眨地望着她，甚是厌烦，冷冷地说道：“你不要装好人！你骗不了我！”修远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比自己还小四岁的女孩儿竟然如此坚强，倒让他忽略了她语气中的冷漠。
　　看着匀绯似乎确实无碍，修远才镇定下来。不过想想刚才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一个人不做声躲在那里面啊？我问是谁你也不回答！这下可好，肿了这么大一个包！”
　　“哼，用不着你来幸灾乐祸！”本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匀绯实在看不顺眼修远的唠唠叨叨，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我也讨厌你们！”虽然还是小女孩儿软软的语调，但是从中透露出来的恨意却与她的年龄极其不符。
　　这时，修远才发现匀绯的手上紧紧地拽着一本《三字经》，不由笑道：“你喜欢看这个？”匀绯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急忙背过手将书藏着身后，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没看，我只是在那儿睡觉！”
　　修远在弟弟和流素面前一向充当的是小大人的角色，平时说话也多多少少带了点那样的腔调。看着匀绯有些害怕，却又有些倔强的样子，不由得感到好笑。他拍拍匀绯的肩，说道：“看书识字又不是什么坏事，用得着那么躲躲藏藏的吗？你若有兴趣，日后我也可以教你识字作诗啊！”
　　匀绯一脸的难以置信。一直以来，苏叶都认为女孩子学习是一件多余的事，青黛更是觉得学这些东西无用。所以，匀绯也只是当初在大兴旧宅时，在族中私塾先生那儿跟着偷偷学了识字，但毕竟基础有限。如今来到青州，没有人教，也只得自个儿躲到书房中找些浅显的书来看。此刻意外被修远发现，她又惊又急，生怕他告发自己，那时，这最后的一点乐趣也必定将被剥夺去了。但如今，听修远的意思，他似乎倒是并不反对自己识字的样子。一时间，匀绯也忘了害怕，只是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修远。修远被她看得极不自在，假装咳了咳嗽，闷声闷气地道：“干嘛这样看着我？你以后来我不砸你就是了！”
　　这次匀绯却没有被修远吓到，她心中装满了欣喜，原来，还是有个人赞同她读书的。但是，她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她的开心。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没人疼爱的小孩，她怕这样欣喜只是错觉，也许下一刻，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孩子就会变得和他弟弟那个小恶魔一样，偷偷地揍她，还会在大人面前讲她的坏话。
　　就在屋子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之际，书房门被推开了。小丫鬟橘红走了进来，见到修远，很开心地笑道：“我就知道大少爷在这儿，太太让奴婢叫你过去吃晚饭呢。”说罢，牵起他的手便往外走。
　　修远忙转过头来，问：“匀绯妹妹，你不跟我们一起过去吗？”
　　不待匀绯答话，橘红就说：“大少爷，今晚是夫人亲自下厨招待你和之远少爷，吩咐小厨房另外为二夫人和二小姐做晚餐了！”修远应了一声，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她急急忙忙地拉走了。
　　房中，匀绯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心中不住冷笑。苏叶虽然对她看似仁厚，但内心的那种厌恶与憎恨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她也曾试图做过一些孩子气的抗争，可是却都毫无用处。现在，她只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某一天能走出这个高墙围起来的四方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