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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说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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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看江焱,他背对着光,我看不太清,不过能感受到他眼睛正直直盯着我。
唉,虽然我们只差了三岁,可是身高也差得太多了吧。每次我仰头看他,不管我有理没理,气焰总是矮了半截。
“我就是想起我那件挂满铃铛的衣服了。”我小声唔唔道。
江焱的眼睛从我脸上移开,看向我在月光和篝火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的手环。
平日里像蝴蝶翅膀一样的衣袖会把我的整个手都完完全全遮住,只是此时换上了男装,袖口绑得又紧,我叮叮当当的手环就自然而然露在了外面。
他听我说完,眉头紧了紧,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我那些花里胡哨,繁复不堪的裙子即刻出现在了他面前一样。
江焱向来不喜欢招摇的东西,更见不得别人穿着,戴着或者拿着什么玩意儿在他面前炫耀。就我一天到晚戴着金光闪闪又值钱的东西,穿着腰间满是铃铛五颜六色的衣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每次看见他的怒火真身像要从他端庄矜持,微笑着的假皮里冲出来一般,我便奸计得逞,一天都好心情。
不过后来他便也习惯不少,虽说他看到的时候还是略感不适。
他的眼神很快从我手环上移开,看向我。嘴角动了动,但却什么都没说。
有士兵在不远处点燃了新的篝火,噌的一声。逐渐明亮的火光缓缓照亮他的脸。还没等我看清他的眼睛,他便侧过了身,继续向前走去,我连忙跟随他的脚步。
他边走边问:“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很是清冽好听,像山间流淌的清泉一样。只要不阴阳怪气地发疯和怼人,江焱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我在心里叹了气,对着他暗暗翻了个白眼。
我来了半月多了,他就只在第一天发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什么都没跟我说,把我丢给侍卫就走了。之后我俩也没说过几句话,他又忙着指挥战争,制定作战攻略,安抚士兵,助长士气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问我干什么来了。
我一脸坦然:“我听见左相跟父皇商议,想把我嫁到宁国去。我气不过,就跑出来了。”我眺望远方平坦的地平线,然而什么也看不清。
江焱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我一路向前走着,后知后觉意识到身边没人了。
我转身看向离我几步远的江焱。他挑了下眉,微眯着眼看我,好像要透过我看清楚什么似的。
我瞪大我澄清明亮的眼睛回视。他一下就绷不住了,无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江焱两大步走向我,摸了摸我的头:“放心,不会把你嫁过去的。也不知道他们起了什么心思,若真要为了两国邦交结亲,总归是有更合适的人选,不必忧心。等过了这阵儿,我们剿匪完回去,说不定就都解决了。”
我仰头看向江焱,用力点了点头。
江焱把我带向他住的帐篷,离我的帐篷很近。本来是有人要将他的就寝用具安置在军营中间的大帐里的,江焱没同意。他向来不喜欢把公务和饮食作息混在一起,更不喜欢两者都在同一处完成。
这样也好,他至少有个空间能自己歇歇,而大帐里也更宽敞,大家说话做事方便许多。
江焱挑开帐篷,邀我入内。屋内烛火早已被人点燃,帐篷里亮澄澄的。江焱叫我坐下,他转身去架子里找什么东西。
我看着劣质,底座有些裂开的木制烛台发愣,影子在烛火的照射下微微摇曳。
江焱拿来一个黑釉长瓶摆在桌上,又去架子上拿什么去了,我好奇地拿起瓶子晃了晃,有点沉。
我使了好大的力才将瓶塞打开,扑哧一声,葡萄甜腻的香气四散开来。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兴奋激动地盯着江焱。
江焱两只手各拿一个配套的黑釉杯子走来,坐在我对面,顺势将一个杯子摆在我面前。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微微挑了下眉,随后端正坐着,拿起酒瓶给我们各自满上了一杯。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宫外长乐街李大娘家的那只大黄狗,每次我去,它总是会叼些灵巧的小玩意儿放在我面前,然后走远偷偷看我,等到我哇的一声惊叹,再努力夸赞感谢它时,它才会尾巴摇得飞起,跑来蹭我的裙角。
我不负他望,惊叹了一声,问道:“这葡萄酒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好香啊!”我端起酒杯一口喝完。
咦,我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干巴巴说道:“这是葡萄汁吧?唉,根本没有酒味。”我趴在桌上,一脸遗憾。
江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烛光下看不太清,我只觉得江焱动作端庄有礼,矜持有度,好看得不行。我又拿起江焱刚给我倒满的酒杯,喝了一大口,又砸吧几下。
嗯,好像也挺好喝的。
估计江焱觉得我呆呆的,笑出了声:“我又没告诉你这是什么。军中本就不能饮酒,不能因此坏了规矩。况且酒有什么好喝的,喝了意识也不清,还容易误事。”
我说:“我不知道,我也没怎么喝过,每次宴会他们都不让我喝。是二皇兄之前送了我一壶醉仙楼的桃花酿,我才尝到了这么个东西。”
“江戬?”江焱神色难辨地看着我,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我闷哼了一声,脑子里却在想着下次去找二皇兄要瓶梅子酒喝喝。
江焱显然也看出我没放在心上,轻叩了一下桌面,加重了语气:“江淼,我没在和你开玩笑。你离他远一点,知道了吗?”
我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了。
“我知道了。”我说完才想起一开始我想问的话:“不过这个葡萄汁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看向杯中,葡萄汁的颜色紫得发黑,尝起来又清甜可口,显然不是凡品。
江焱轻飘飘回答:“从宫里带来的,一直忘了喝。”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今天想要听什么故事?”江焱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本书,问我:“这个怎么样?”
我惊喜地从他手上接过书,看了下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山河渡”。我随意地翻了翻,又是一本我没看过的新书。
关于江焱给我讲故事这件事,说来话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便有了想当一名说书先生的愿望,不过这个梦想这辈子怕是实现不了了,所以我就在宫里搜集一些故事,再自己添油加醋一番讲给那些小宫女和小太监听。
每次等我讲完一章,便看见他们意犹未尽,听得入神的模样,我都暗自在心里开心许久。
不过在宫里我能了解到的事情很少,有的也不能当作故事讲给别人听,所以我就命人给我搜集一些外面的话本子,自己润色一番,再拿出去讲,虽然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懂这里面的故事。
父皇和哥哥们听说了这件事,都没管我,就当我图个乐子。
有天江焱晃晃悠悠路过我的长流殿,听见我花园中有好些人的哭声,便快步走进来看。
结果发现我正坐在一个小亭子里,面前摆了一张梨花木桌。
一块惊堂木和一整套琉璃盏置于木桌上,盏中盛着各色水果,手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而我底下是一片乌泱泱的人头:头上簪着簪子和戴着帽子的小宫女和小太监排排坐着。
每三人面前都摆了张木头桌子,桌上的瓷碟依次摆着瓜子,酥饼和果子,各附有一套青花瓷茶盏,每人杯中也冒着热气。
我当时在讲一个落魄孤女和清贫书生的故事。
江焱来时,我正好讲到书生高中,衣锦还乡,回到家中时发现孤女早已病故,他在家中找到孤女留给他的遗书这段。
当时我正好一个起身的姿势,手握着惊堂木大力拍在桌上。一时不慎,惊堂木压着了一根手指,手疼得厉害,全身都抖了一下。
不过本着戏比天大的职业操守,我还是强忍着读完了最后的信,就是声音抖得厉害,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洋洋洒洒念完之后,便赶紧坐下来甩了甩手,右手手指红了一大块。
小宫女绿翠问我:“公主,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便就没有了。”我抚了抚被我压红肿的右手,呜呜呜,怎么还这么疼。
绿翠愣了愣,园中静默了一瞬。我看着绿翠仰着头起了个势,大哭起来。园中其他人也跟着哭,他们哭得更厉害了。
这个故事有这么悲伤吗?不就是个故事嘛,听过不就完了?
我怔住了,转眼便看见江焱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身体斜斜靠在一棵大树上,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额边的碎发随着风微微浮动,配合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我气不打一处来。我瞪大眼睛回视:怎么,就这么好笑?
那时我跟江焱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好,我只觉得他烦人得不行。
不过后来江焱告诉我,为什么绿翠他们哭得这么厉害。
他说是因为他们想起自己的家人了。宫里争端很多,大部分人都熬不到可以出宫的年纪,即使到了那个年纪也不一定会有那样的机遇。再者他们的家乡离皇宫那么远,乡音渺渺,过个几年又是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