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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启蛰 ...

  •   在小提琴众多的世界名曲中,曾经有两首直接说出了爱,一首是《爱的礼赞》,一首是《爱的忧伤》。许哲声曾经都拉给他听过。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爱,来自亲朋好友,来自心爱之人。在喜欢上许哲声后,他几乎被那炽烈的爱灼烧而尽。
      “我的爱越是温顺,越是远离爱。在暴烈中,在酷热中,在渴望里,在冒险里,我找到了一些爱的本质。在我对你的欲望里,我以适当的温度燃烧着,以便走过爱的火焰。所以,当你问我为什么我不能更为平静地爱你时,我回答说,平静地爱你就是一点也不爱你。”(珍妮特·温特森《苹果笔记本》 )
      许哲声这么说,也这么爱。
      而他在爱得最炽烈的时候写下来了那串音符。
      最纯洁美好的C大调,最响亮热烈的高音,诉说爱的mi la xi,由弱到强仿佛情感的爆发的上行音符……但是又是无依无靠摇摇欲坠的单音。
      这是他的爱。
      宣韶苦笑一声。
      写完后他发了许久的呆,将纸页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最后又捡出来抚平了夹进了《数论讲义》里。
      而这串音符,他只在艺术节后冲动地给许哲声弹过一次。
      连这张纸都能被许哲声翻出来,他到底看了自己多少东西啊……
      宣韶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纸页后似乎还写了东西,他奇怪地翻过去,看到了许哲声的手笔。
      ——但愿你的疼痛只为热烈的爱。而我的灵魂因此而燃烧歌唱。
      “没有可以证明的东西。”许哲声靠着墙冷淡说道。
      “原稿也没有吗?”余文陆烦躁地挠了挠头。
      “没有,我只用脑子记着。”
      “那查监控可以排查吗?”杜茨宣也来了,许哲声的一群熟识些的朋友都气得不轻,全都聚在一起出谋划策。
      “没用的。”许哲声微微笑了一声,他轻轻喃喃自语,“四年了。我拉了四年了。”
      “可恶!不能就这么算了!”许哲声的乐团团长乔歆也是性情中人,闻言咬牙忿忿不平,“这首曲子对你而言很重要吧!就这样被人拿走还填了酸臭恋爱歌词你都不生气的吗!”
      “我生什么气?”许哲声勾着唇,“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们想多了。”
      “你就嘴硬吧。”陈柏余和他相处这么久,根本不信他嘴上说的话,“不重要你拉那么久?”
      “算了,我说真的。”许哲声看了眼时钟无奈道,“本来就是没办法了,你们还要在我这儿搞到多晚啊。闲着没事做啊,快回去睡觉啦!”
      “你这个人——”乔歆气得牙痒痒。
      “咚咚咚——”十一点了,不知谁在敲门。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许哲声走过去开了门。
      北京夏夜的热风吹入怀中,男人微凉的气息猛地落进来,像是月华从盛夏长空坠落,激起四下虫鸣。
      “你……”许哲声怔了怔。
      宣韶抱得很紧,像是要把肋骨勒断,嵌入身体之中。许哲声感觉到热意从胸口渗进来,像是冷月淌出的热血,灼热的温度烫得吓人。
      宣韶在哭吗?
      “你问过我的……”宣韶的嗓子还哑得厉害,这么一哭声音都要劈叉了,实在是难听极了。他却死死揪着许哲声的衣服,不管不管地哭着喊道:“我是你的!”
      “你把我关起来吧!我乖的!你弄死我都可以!我会再长的!”
      “我不走了!你别丢下我!主人……”
      “啪嗒——”余文陆手机狠狠砸在了地上,可他顾不得去捡,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都被震惊得一脸空白,大张着嘴仿佛被雷劈了。
      “等等……我不走我不走,你先别哭……”许哲声难得露出慌张的表情,他赶紧拉上门防止邻居惊恐报警,抱着宣韶拍他的背低声哄他。
      “……所以……”乔歆卡壳了片刻,最终推了推已经缓过来了的余淮波,将重担推到了他身上。
      “咳……”余淮波也是酝酿了半天,最后两眼一闭双手一合猛地拜道,“嫂子你好!嫂子好久不见!嫂子请喝茶!”
      宣韶刚刚也是凭着一腔冲动乱喊的,根本没想到许哲声家里还有人,他只是找了殷莞问了地址就冲了过来,现在坐在一边面对这些神色复杂的人也是有些羞燥。
      “没事。我……就是听说在找证据来着……”宣韶从口袋里拿出一部很老的手机,他的眼睛还是很红,情绪却已经理智了下来,“我这里有一些,应该能派上用场……”
      “诶!”
      众人忙转移了注意力,都盯着那个手机。
      “我之前有关注过一个up主,从b站刚创建他就在上面传视频了,我也是那时关注了他,一直听到2013年新年,他突然就销号消失了。他最后发的视频差不多就是这首曲子,虽然还没那么完善,但能听出主旋律等关键部分。他是在冬至日发的,虽然半个小时后他就删了,但我当时保存了原视频……”
      “那个账号叫什么名字?”一直都没说话的许哲声突然开口问道。
      “叫‘启蛰’。”宣韶抬头看着他,随即又垂下眼眸小声道,“抱歉……我私自存了你的视频……但是我听了听,应该是这个曲子……”
      当年他带着坏了的旧手机远渡异国他乡,在绝望的时候他一无所有,直到脱离苦海他才花了无数时间找了许许多多人尽力恢复手机里的东西。失去的聊天记录是怎么也不可能找回来了,他们甚至都没拍过什么照片,唯一完好的竟然还是在桂花公园里殷莞拉着他们拍的合照。
      只剩下这首歌。
      当年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存下了它,也许是刚从戒同所出来不久绝望到什么也打动不了他的心,也许是因为那日正好是闹哄哄的温暖团圆的冬至,也许是因为大雪,也许是因为孤独……谁知道呢?
      但是他鬼使神差地存了这首无名乐曲,up主的背景是一叠丝毫未动的饺子,弹的竟然是钢琴。
      后来唯一和他过往重叠的up主也销号消失了,旧手机修好了也只是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像是锁住了旧事,再也不会回望。而他的人生以此为界限,走向了未来。
      许哲声倚在墙边盯着他没说话,突然笑了一声,起身对众人挥手,“证据有了,回去吧,事情明天再说。”
      余文陆看看他又看看宣韶,忽然寒毛直竖,猛地起身先告辞了。余淮波也很有眼力见,推着一群人赶紧出了门,最后看了一眼他们就小心翼翼把门轻轻关上了。
      屋内又回归了寂静,十二点的霓虹灯又落在北京的窗下。
      “这次算什么?”许哲声笑道,“疯了吗?突然过来。”
      这场景太眼熟了,他忽而想起多年前也曾做过这样的傻事,那时他好像说自己想来便来了。
      “嗯,我疯了,这次是彻底疯了……”宣韶跪在他面前,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不自禁的颤抖,“对不起,真的……虽然你可能不在乎,但是,我就是想说……我……”
      “嗯。”许哲声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挺怕疼的,其实……但是我爱你……所以我不怕。”宣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乱乱的,各种情绪都搅在一起。他说不清。
      “你知道吗?惊蛰最开始是叫启蛰的。”戴娭毑曾在某个初春的雷雨夜一边热牛奶一边和他聊天,“雷雨声很大很吵,蛰虫从洞口出来却是很安静的。雷雨是那么暴烈,惊动了整个春天,冬眠的蛰虫就此感受到了暖意,便启户而出。阳光和雨水滋养了生命,春便有了血肉与声音。”
      “我就是想说……我一直,一直爱你……”宣韶揪紧胸口的衣服,像是心脏疼痛到难以忍受,“也许不像你那么热烈,很安静,安静到我以为我仍在寒冬……但是我听到了,每一遍,每一声我都听到了……我现在听到了……”他喘着气,像是要呼吸不过来了。
      “崽崽。”许哲声摸着他依旧柔软的头发,把他紧紧按在了怀里,用力到有些疼痛。
      宣韶动了动唇,还没说出什么眼泪先滑了出来。
      在长沙方言里,崽崽是宝宝的意思,父母珍爱自己的孩子,总是把它作为孩子的小名。爱人之间,长沙方言也有许多叫法,但是叫堂客显得生分,叫马子有些失礼,叫心肝过于腻味。他听过康瑶曾这么爱称殷莞,叫她乖崽,珍爱又怜惜。
      所以他要受不了许哲声这么温柔了,好像他还是个因摔倒的疼痛哭泣时也能得到安慰的孩子,是个蜷缩着来到世上却被人生这疼痛的东西惊扰的幼儿。
      让太阳嫉妒的明眸在叹息般的话语中落泪,那些过往记忆都如梦如烟,是什么让悲泣成了最美的音乐?
      2009年的冬天,他在容哥哥那里已经接受心理治疗一年多了,大家都以为他好了,连他自己也认为他好了。
      再听到乐器演奏什么的他也没有太多痛苦的感觉,仿佛他已经死了,重新长出来的他不会为任何事物落泪。直到他在新推出的粉色软件上听到了那曲《鸟之诗》,自从那时惊鸿一曲他便再移不开目光。
      他看着那位up主的粉丝起起伏伏,看着他琴技一日日精进。他的粉丝还是很少,也许是因为他从不露脸只是拉琴,也许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拉的都是专业的曲子,或许也有他从不理睬评论不管粉丝的原因。他总是放上一碗菜做背景,偶尔是辣椒炒肉,偶尔是凉拌蕨菜,有时是香喷喷的桂花糕,有时是水灵灵的西瓜西米露……然后是自由的琴声。
      给了他希望的是在苏家巷偶遇的许哲声,一直引着他往前走的是b站上拉着自由的小提琴的许哲声,把他带回现实的是疯狂炽热的许哲声……他无处不在,年年岁岁都在歌唱。
      而宣韶终于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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